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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六十四妖星局——缘灭


法会设在太庙的神英殿,张思戚等朝臣膝坐莲台,又受了等僧侣的落熏祈福后,方开始静听沢惠大师的讲经训导。

        沢惠尽管老迈,可一旦讲解佛法,就变得精神奕奕,整个人坐禅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仍是面不改色,张思戚在他的开解下,对这几天的边关告急和后宫蛇侵火焚,以及一些官吏奏报的怪异搅出的头痛,得到些许缓解。

        时间接近正午,众僧在皇帝的授意下正准备暂歇,忽然张姮出言阻止道:“沢惠大师请留步,本宫还要些疑问想请教大师。”

        被觉明等搀扶着的沢惠大师勉强转过身,倒和方才禅坐时大相径庭。见他不语,一旁的觉明带他请安道:“殿下恕罪,方丈大师私下都不开口讲话,殿下如有事,小僧可以代为转达。”

        张姮见对方气息微弱,中气不足看着不是假的,便笑道:“大师莫怪,方才众位大师讲解的十分开解人心,皇祖父连日来的烦恼似乎去之大半,本宫没有那么多烦心事,只有些迷茫和好奇佛家的贪嗔痴恨,以及所谓的因果,故而想请教一二。”

        觉明与沢惠耳语几句,最后双手合十道:“殿下盛情邀请,师父不敢推脱。”

        张姮也双手合十道:“大师不必急,坐禅这么久也是累了,午时过后,本宫会亲自去安宁堂拜访,到时还请大师真心赐教。”

        说罢径直离去。沢惠始终没有动,褶皱的面部早已看不出任何情绪,也不知他是真的说不出话,还是不想再说。

        张姮回宫后,阜平来报:“殿下,阜安传信回来了,果不如殿下所想,竞陶到山的日子没那么简单,那里据说被火焚过,糜囡大师也惨死其中,恐怕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张姮一惊,除了佛尼的死,更没想到阜安偷偷跑去了山,皱眉道:“阜安怎么跑去那里了?他不知道侍监私自出城是死罪吗?!快让他回来!”

        “殿下,此事事关重大,阜安又有不少朋友帮助,一时不会出事的,而且他如果真能找出点帝姬的把柄,或许能帮到您。”

        张姮皱眉不语,阜安出宫已经半个多月了,可他人不在长阳,喊是喊不回来的,只好道:“真是胡来,你们私下替他多遮掩吧。不过你能不能传信给他,事情不管能不能查清楚都要自保为上,务必叫他小心。”

        “殿下恕罪,山和这小子在哪儿奴才不清楚,但他人比奴才机灵,一定不会有事的。而且做奴才本应为殿下分忧,您就信任奴才一次吧。”

        “也罢,替他传话的人呢?”

        “外宫领事有个叫豆连的,是安子认识多年的朋友,殿下放心,他的嘴非常严实。”

        张姮点头,既然是阜安信得过的人,那就一定不会错,

        午时过后,她便往安宁堂见见沢惠大师,此次难得多人跟随,阜平问她怕是否担心有宫人说闲话。张姮只道:“是,也不是。长庆殿刚刚处置了槿云,本宫就马不停蹄的向沢惠大师说话,外人看不到槿云的所做作为,但心里难保不会认为我是心虚。何况之前姒美人明面上是来答谢本宫的救命之恩,其实在有心人看来,也难保不是一种意有所指。”

        阜平诧异:“意有所指?殿下是说那天的姒美人其实另有心思?”

        张姮道:“现今宫里的局势,西宫已经渐渐没落,但很多变故都是在本宫回宫后发生,所以姒美人来了一出‘答谢’实则是让宫人以为如今的太平宫形势,是本宫左右出来的。”

        阜平疑惑:“这难道不好吗?殿下有所不知,其实在宫里,很多人对殿下您的评价是节节攀升的。”

        张姮摇头:“太过耀眼,最后的结果就是登高跌重,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如今这宫里,已经没有人说本宫的不是了吗?”

        阜平不解其意:“恕奴才愚笨。”

        张姮笑道:“记住,你越是在别人的心里繁花似锦,那么就越容易站在风口浪尖上,做人要居安思危啊。”

        之后主仆再无多话,安宁堂已近在眼前;这里是新的宫苑,完全不敢想象之前是一座湖。

        觉明见驾:“殿下,大师已在正厅等候,请殿下前往。”

        “有劳师父了。”张姮客气回话,跟着这位年轻和尚来到独坐正厅的沢惠大师面前。

        此屋没有茶桌等世俗之物,只供奉着尊佛像,沢惠大师正独坐蒲团对着低垂。觉明对他耳语几句便退出了院外,房门没有关闭,但是屋外无人,想来他猜到两人所说的话,一定不想叫人知道,张姮不得不赞叹沢惠收了个聪明徒弟。

        张姮没有礼拜佛祖,对沢惠直言不讳:“大师别来无恙?或者说,大师这十六年来,过得可好?”

        沢惠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还有气息,张姮都认为他已经静止。冷笑一声:“大师何苦呢?避而不说,又何必应允我的要求,只大师这般淡定自若,不知是知道我的目的,还是默认。”

        沢惠依然不动,双目紧闭,就如佛像一样毫无生气,可他少了一份安然,而佛祖是否会给这个人一个宽恕,张姮也不得而知——她从没有对他向旁人那般尊敬,只要想起东宫祸端的根源是他的一句预言引发,就会止不住生出恨意。

        如果皇帝本身对东宫的猜忌已深,那么沢惠就是一柄刀,屠戮了太多的众生。而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得到佛祖的庇佑?

        “大师从来不曾愧疚,是觉得愧疚已无济于事了吧。毕竟一人的命能赎多少罪?倒是佛祖宽宏,还能容下大师这一句妄言的罪孽。可大师自己能容得下自己吗?十六年来,茫茫宇宙寻到过自在快乐吗?”

        沢惠的神情似乎有了一丝笑容,整张脸是那么的柔和,似乎用表情做了回答。

        张姮只觉得讽刺:“像你这样的人,不下地狱还真是没有天理。你们往日不是常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在生前饱受敬仰,难道你到了地狱还能为那些枉死的人诵经超度?还是说这一世的错误,要等到轮回之后再度修习。”

        张姮干脆坐在他的对面,盯着他怒道:“大师难道真的已经入定?!还是坦然?!亦或是不在乎?!从你知道我的时候!面对我的时候!面对因为你,而人间屠戮后留下的人,你是心静?还是心惊?你说——!”

        张姮忽然揪住沢惠的衣襟,迫使他正视自己,一字一顿:“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你预言的紫薇帝星现在就在你面前你看清楚!那个因为你,被人忌惮的人,在那么多生灵枉死后依然活下来的帝星,是不是觉得天理不公?!”

        沢惠终于费力地抬起眼皮,即便眼睛昏花,可张姮与他近在咫尺,他便是一眼就看清了她,似乎此时才真的清醒。

        张姮也不管他听没听到,自顾自地又说:“芸芸众生,全都有佛祖庇佑宽容着自己的贪嗔痴恨爱欲。可我偏偏不尊佛敬佛,早已不在佛光普度之内,因为我觉得只要身在世俗中,那么无论是谁都难逃因果报应!也谁都无法在天道之下得到特殊的宽待!(文·僧侣与佛学摘抄)。”

        沢惠这般的人物,不会惧任何人的逼迫,如果他不说,张姮也是没有办法的。而且现在的沢惠一呼一吸都显得那么费力,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也只能放过他。

        然而沢惠又如一尊佛般坐定,也不知是入禅还是睡去,忽然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坐。”

        张姮觉得有些好笑,难道对方才看清自己吗?只沢惠一改方才的表情,口齿变得清晰:“念念觉悟,即是佛,一念不觉,即是众生(佛曰:一念不绝)。窥伺天机是贪,对君妄言是嗔,妄图受恕是痴,侥幸则是欲。”

        “大师这是认了自己的罪行吗?”

        “那殿下,会饶恕老衲吗?”

        一问一答,答非所问,却不答是答。

        沢惠的道歉张姮会接受?未必。

        所以沢惠会道歉?也未必。

        因为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那天晚上,并非万星璀璨,也无阴云遮月,偶然一次抬头望天,却看到了九紫元灵,在那个极其平常的夜晚出现。虽然紫微星是吉星,但其主宫,隐隐散发着紫色光芒,时而泯灭,而十二局内的惑、疑、迷、客也是紫光凸显,这是异变的启示。阿弥陀佛,正因为老衲起的这个因,业障至今未完。”

        “大师是方外之人,你的话,从不会叫芸芸众生觉得你有错。就是佛祖也只谈论对错,却从没有降责过,大师也庆幸自己是佛陀的弟子吧?”

        “老衲的罪责,还需要轮回再度恕清,但杀戮是一个果,又是另一个因,老衲只希望,这一次不会是殿下的果”

        说完沢惠又闭住了自己的眼睛,再没了动静,却面容安泰。

        张姮心觉不妙,上前大喊:“大师?!大师??”

        几声都呼唤不起,忙叫觉明等人进来查看,等众僧围拢以后,觉明和其他人全部双手合十,低头大呼阿弥陀佛,张姮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只听他道:“殿下,主持师尊,已经圆寂了。”

        张姮恍惚,方才沢惠还在侃侃而谈,为什么突然难道说,先前只是沢惠的回光返照?

        事情容不得她多想,齐觉寺的僧人必须将这件事呈报给张思戚,张姮也随之来到成望宫。待听过觉明的秉明,自是震惊不已,毕竟法会的时候沢惠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圆寂了?

        觉明倒是平静,回禀道:“陛下,大师于方才坐化而去,贫僧等人查看过,尊师确实是无疾而终,端坐堂内,面容安详,想来大自在时,并没有感觉痛苦,怡然已去。”

        高才见此说道:“陛下,奴才听说修行之人如能淡定面对轮回,乃是生平的大功德所致,大师是建寺大师的四代嫡传弟子,三世通明僧,想来不假。”

        张思戚叹息一声道:“大师突然圆寂,叫朕于心难忍。传旨下去,封沢惠大师为护国天轮禅师,加封自在佛。其所有僧众每人袈裟,檀木法器一套。并再准许督造金砂佛钟一口,送予齐觉寺。”

        觉明等人谢恩:“谢陛下鸿恩,只方外之人自有归处,历来将真身覆以缸龛,藏天成石洞中安置,以待开缸成佛。”

        张思戚便也罢了:“既如此,朕特准齐觉寺为其塑造金身吧。”

        张姮没有插话,毕竟这算是国家大事,而且以沢惠的身份原该当得。

        不过沢惠圆寂时,安宁堂内只有他二人,事情又那么突然,张思戚以为她一时吓到了,开口安慰:“长河,大师是命中俗缘已尽,你不要放在心上。”

        张姮表面没说什么,心里也不知作何感想。只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走在了西宫通往永民巷的假山石群来,这里是和那小男孩初遇的地方,那时他脏兮兮的抱着他的小狗,原本是偶然遇见,也不知

        “呜呜呜呜”

        假山后隐隐传来一道稚嫩孩童的哭啼声,张姮闻声寻找,果然在一处石洞里见到蜷缩一团的瘦弱小孩,见有人找到他,下意识就想跑,张姮不假思索喊道:“别跑,是我。”

        没想到小男孩竟停下脚步,然后回头看,好似放下心,只脸上还留着大滴的泪水,好不可怜。

        张姮用手帕擦拭他可怜兮兮的小脸,哭得厉害的时候男孩还流了鼻涕。

        张姮苦笑,自己与他不见也有三四个月,不知他如此伤心,是否是因为被师父罚了,于是道:“你怎么了?怎么在这儿哭?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小男孩平复情绪,摇头带着哭腔道:“不是,没人罚我,是因为,因为缘儿,缘儿死了”

        “为什么?它为什么死了?”张姮想起那只灰黑毛的小哈巴狗,当时第一次见,男孩珍视如宝,难怪他会如此难过。

        小男孩说:“我不知道,它昨天不见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张姮有些失笑,劝慰:“只是不见了,你怎么就说它死了呢?万一它是跑去哪里玩呢?就像上次它不也突然窜出来的吗?”

        谁知小男孩肯定地说:“不,我知道,缘儿它一定是死了,因为,因为我有过好多的朋友,我的小雀,包包还有米豆,他们,他们都是这样突然不见了,原本也有人跟我说他们只是偷跑了,可有一天我看见了我的包包体呜呜呜呜,所以缘儿一定也死了。”

        张姮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有那么多的“朋友”可经历的生死却比她还多,皇帝方才宽慰自己说沢惠的圆寂是因为凡缘已尽,难道她能劝小男孩说,那只叫缘儿的小狗也是凡缘尽了去轮回吗?

        呵,都是哄傻子的话罢了

        张姮抱着男孩也不知坐了多久,对方就一直断断续续哭诉着委屈,说了很多他背着大人做过的事。只张姮不明白,像他这么小的年纪,不管是养宠物还是偷吃糖果都是很正常的事,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用偷偷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快乐。忍不住问:“这是第二次见到你了,你还哭脏了我的手帕和衣服,作为赔礼,你总该告诉我你是谁吧?”

        小男孩扭扭捏捏的,似乎在犹豫,张姮笑道:“好吧,你不说你就别想走了,我扣着你,一会儿等找你的人来。”

        哪知小男孩急道:“别,你不能扣着我,我不能被人找到的,那样我的秘密地点也会被人封起来,我告诉你就是了,我我叫启元,张启元。”

        张启元?!先不论他一个孩童的名讳没有避忌元容,就光是这个姓氏瞬间让她感到震惊,问道:“你是哪个张?”

        启元低着头说:“就是,就是当朝皇帝的张,我是,他们都称呼我是八皇子。”

        张姮万没想到这个瘦弱的小男孩,竟然就是八皇子,论辈,她的八皇叔。此刻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论年纪八皇子应该是整九岁,可眼前瘦弱的看来只有六七岁的模样。

        但奇怪的是,她从未在皇帝口中听到八皇子,就是宫人对他的印象也很模糊,槿心这些年轻的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身为皇子却几乎被宫中忘却,叫人大惑不解。

        张姮问:“你是八皇子?别开玩笑了,你小小年纪,又穿得这么单薄,哪里是一个皇子。”

        张启元突然应和她的话道:“对,我是在说笑,我骗你的。”

        张姮见他眼里闪烁着皎洁,认定他确实就是那位先天不足的八皇子,只不过他不希望别人认出,所以幼稚的在这儿装傻充愣。

        张姮也不揭穿他,捏着他的小脸道:“哼,就知道你在骗人,原本我准备好了饴糖和点心,不过既然你说谎,那我决定以后有好吃的也不给你了。”

        张启元孩子心性,又想起了那天的米糕,咽了口口水,可怜巴巴道:“我错了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但你不要对外人说什么,否则这里的东西都会被人发现的,这些可是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

        张姮对谢荃不了解,只知道她是谢相的女儿,张启元明显是被她管束没有自由,甚至私下都享受不到童年该有的乐趣,难道这就是她的目的,让人遗忘这个孩子?

        如果事情是这样,那倒理解谢荃这个为母之心。宫内的生活波谲云诡,前有珣王后有张晖,两个人就是豺狼虎豹,如果让弱小的启元暴露在他们面前,那他幼小的童年,又岂会是失去宠物和糖果这么简单,即便被谢荃整日抱在怀里,也难逃水深火热的处境。

        不过皇室的孩子没有天真,从方才他眼中的狡黠张姮就清楚,但也不失为一种自保的能力,何况并没有伤天害理,所以不叫人反感。反劝道:“和你一样,我也不喜欢自己喜欢的秘密被人发现,所以我现在知道,不想被人发现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曾拥有。对于没有拥有过的人和物,即便消失,也碍不着自己的情感。”

        张启元当然不懂,张姮摸着他的头又说:“其实你可以将天上飞的鸟,水里的鱼,甚至是在假山中爬的虫子当做是你的朋友,你们一样说话聊天一样可以做朋友,但却不会担心他们随时消失,因为你和它们就是一面之缘,不曾拥有,所以失去起来也就不会那么伤心。”

        张启元似懂非懂:“为什么?我还是希望它们可以像缘儿那样陪我。”

        张姮道:“那你告诉我,缘儿不见的时候你伤心吗?”

        张启元点头,张姮笑道:“所以,和飞鸟虫鱼在一起,虽然相遇是短暂的,但相处中你还会觉得满足,而且不会觉得再也不能相见,因为下一次你还会通过缘分遇到更多的朋友,也就不会觉得失去是痛苦,反而替换成了期待,永远拥有这种与人相遇的喜悦,再不会难过。”

        “真的吗?”张启元有些怀疑。

        “你可以试一试。”张姮不能让张启元接受生命中重要的东西不见而不闻不问,那只会让他变得无情无义。但也不想将残忍的事直接了当的告诉他,他也未必懂,索性就转移他的目光,用另外鲜活的生命让他接受什么是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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