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百幻蝶12
华夏这么大，孟湘芸又不是什么拗口的名字，重名是很正常的事情，用不着多想。甘柘棠这样告诉自己。不过不知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心头压上了一层沉沉的乌云。奇怪的是，甘柘棠似乎觉得，当那个警员提到孟湘芸时，夏任簌的呼吸声也很微妙的一紧。
“对这个孟湘芸，除了名字还能查到什么？”中年警官追问。
警员摇了摇头。
正在中年警官大失所望的时候，他挂在腰间的对讲机响了，对面的声音说：“报告，大门保安处传消息说，有一个自称是死者亲属的青年女性找上门来了。”
“青年女性？”中年警官追问道：“什么名字？”
“她说她叫祁雪鸽，我们核对了她的身份证，没有发现问题。”
祁雪鸽？甘、夏二人的神经都是一紧。这个未曾谋面的名字太令人难以忘怀了，在黄巧妹口中，她是高高在上的神女，在黄砚口中，她又是不负责任的母亲，当然，更让甘、夏二人在意的是她的另一重身份：圣社高层成员，槐岛村事件高度疑似的主谋。
这个跟圣社紧密相关的名字出现在此时此地的167所，连傻子都不会觉得是巧合。
在中年警官的首肯之后，祁雪鸽直接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来者是一个面容秀丽、打扮入时的青年女子。她带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还有些内敛。她生的细眉细眼，身材也纤瘦，光看相貌，最多只算小家碧玉，但其行动间的袅娜聘婷，以及神态间氤氲的那一抹似有似无、难以言表的轻愁，却赋予了这个女子一种空谷幽兰般的清冷凄楚之态，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美感。
在意料之外面见一群警察和一具尸体，这让祁雪鸽多少有些轻微的失态，不过，所有的惊诧和失神很快就被控制到了“合理”的范畴之内。面对警方的公事公办的例行询问，她的回答也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祁雪鸽自称是王麓原表姐的孙女，五年前从他们共同的家乡歙州来到益城工作，临行前，受老人之托来拜访王麓原这个离乡多年的亲属。与王麓原取得联系后，祁雪鸽就一直与他保持着偶尔的联系。“毕竟是老乡，又是亲戚，我独身在外，有一个人品信得过的年长男性亲属，多少能增加一点安全感吧。”祁雪鸽这样解释道。
至于为什么今天突然上门，她解释说今天的会面是早就通过短信约好的，只是没想到对方突然出了事。短信有据可查，小灵通上的通讯记录也佐证了祁雪鸽“保持偶尔联系”的说法。尽管实在太巧，但祁雪鸽身上的确没什么嫌疑。她声音好听，说起话来又轻声细气的，一番解释之后，在场男士的态度似乎都莫名其妙的软化了一些。
这——就是祁雪鸽？这就是传说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圣社祁娘娘？不太像啊。旁观的甘柘棠想，要不是她太确定167所事件与圣社之间撇不清的关系，她都要以为是重名了。传闻中神秘会社说一不二的高层人士，不是应该更有气势、更强硬一些吗？
“孟湘芸这个人，王麓原跟你提过吗？”再开口时，连一直表现得非常严肃的中年警官都称得上和颜悦色了。
祁雪鸽幽幽一声轻叹，两弯细细含烟眉微颦起来，她三分唏嘘、七分惆怅道：“我没有见过她，但从小舅公那里听过她的名字。他们起先是笔友，通过一个文学评论杂志认识的，后来谈得……特别好，这才在现实中见了面。小舅公他谈起孟小姐时总是很开心的，但他们最后还是不再联系了。我猜……也许是孟小姐不能接受这份年龄差距太大的倾慕之情吧。孟小姐换了电话号码、换了邮寄地址，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或许，就连孟湘芸这个名字也只是笔名而已吧。这件事对小舅公的打击是很大的。”
一个在大众眼中脾气古怪的孤寡老头，在垂暮之年与一个年轻女子发生了一段频繁、热切、私密的联系，这联系又在一夜之间被决绝地切断了。这听起来的确容易让人产生不甚端庄的联想。祁雪鸽口中这段痴男怨女的感情纠葛，其实很能切合普罗大众那点不能宣之于口的恶俗品味。是以在场众人惊奇之余，心中都已经信了七分。
可甘柘棠和夏任簌却都不能相信这个故事。只要亲眼目睹过王麓原身死之夜的一切，谁都会觉得祁雪鸽的说法很古怪。王麓原昨夜明显是在进行一次召唤，而召唤的目的，是祈求所谓的大祭司女穰为他延长寿命。在那个殒命之夜里，他们看到了王麓原对自己庸碌一生的不甘、对未竟科研事业的不舍，甚至还有对死亡单纯的恐惧，唯独没有一丝一毫对情人和爱情的痴怨。这样一个人，真的会在短短一年前沉溺于一场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的痴恋之中吗？也太违和了吧。这位祁小姐真不愧是成功升任屑教高级管理人员的人才啊，这满嘴跑火车的功力确实不俗。
可惜他们的腹诽是没办法传递给二十多年前的警察们了。祁雪鸽花枪一晃，用一个爱情故事轻轻巧巧地将最可疑的孟湘芸塑造成了一个叶公好龙的恋爱脑文艺女青年，这么一来，警察们自以为有关孟湘芸的疑惑已经被解开，接下来的破案过程中自然就不会放过多精力在她身上了。
不过对于甘柘棠和夏任簌来说，祁雪鸽的谎言反而为他们指明了线索。在已知“王麓原之死与圣社有关”，以及“祁雪鸽是圣社成员”这两个重要前提的情况下，很显然，祁雪鸽维护谁，谁就有问题。
看来这个孟湘芸十有八九也是圣社的人了。
几个警官后来又问了祁雪鸽好些问题，人家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最后实在没什么可问的了，他们也只好放祁雪鸽离开。在离开167所之前，祁雪鸽请求以亲属的身份带走一部分与案情无关的王麓原遗物，这是合理请求，中年警官和刘书记也不能不同意。
临行前，祁雪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站在一旁的江平淮，递给对方一张自己的名片，上面似乎写着她的私人联系方式。愣头青小江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后退两步，窘迫地小声推辞道：“这个……祁小姐，感谢你的厚爱。不过这不太合适吧，我是有爱人的人了，真的，我们女儿都快一岁了……”
祁雪鸽也有点没反应过来，轻微的嗤笑声从几个年轻警察那里传出来，江平淮的“自作多情”显然相当令他们不屑一顾。然而作为被冒犯的对象本人，祁雪鸽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
她很快收拾好片刻的怔忡，温言细语地对江平淮解释道：“不，江先生你误会了，我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小舅公没什么朋友，这些年来，作为室友，你就是与他相处时间最久的人了。他去的这么突然，我只是想……在以后思念他的时候有个人可以一起聊聊。”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白玉般的眼圈氤氲起一层动人的薄红。
美人垂泪，梨花带雨，面对这样的场面，是个男人就不能不心软。可是江平淮就不心软。他仍然连连推辞，不解风情如一块朽木，让人很怀疑这种愣头青到底是怎么年纪轻轻就有妻有子成为现充人赢的。
“唉，虽然我们是室友，可是王老师话一直很少，不太爱和我聊天，我们真的没你想的那么熟……再说祁小姐，你也看到了，我这个人真的很不会聊天的，就算是有关王老师的事，我想咱们也聊不到一起去吧。”江平淮满脸写着不情愿，嘟嘟囔囔地找各种理由拒绝，仿佛祁雪鸽那张带着幽香的名片上沾着让人瞬间毙命的毒药。
祁雪鸽也不反驳，就这么听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直到对方终于词穷自己停下来时，才轻飘飘地回复道：“还没聊过，怎么知道聊不到一起？江先生，命运是很神奇的。就像我们昨天想不到今天小舅公会突然去世，现在的江先生也想不到，未来的某一天，也许你会主动想与我聊聊呢。”
江平淮闻言一怔，终于还是默默接过了那张带着带着幽香的名片。
眼前的画面定格在了江平淮接过名片的这一刻，紧接着，所有景象迅速扭曲、变形。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甘柘棠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废弃温室前。她忍着视角迅速切换带来的眩晕欲呕，用力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蝴蝶的“回忆剧场”结束了，她又重新恢复了人类的视角。
“呼……”甘柘棠长出一口气，她掏出手机一看，原来时间才过了不到十五分钟，她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站了一天一夜，累得几乎筋疲力尽了。
夏任簌的喘息声也不太均匀，看来也觉得很辛苦。甘柘棠关切道：“夏哥，还好吧？”
夏任簌点点头。
两人稍微休整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例行的事件讨论。
“王麓原半夜进行的那个召唤仪式，祷词的语调和槐岛村的降神会如出一辙，所以他的仪式和圣社有密切联系。他要么就一直都是圣社成员、受上级之命进行仪式，就像槐岛村那些人一样；要么是从某种途径得知了圣社进行仪式的秘密知识，但不完全和圣社一条心，背着组织自己偷偷进行仪式。”甘柘棠分析道，“我觉得他不太像长期的圣社成员。大张旗鼓搞了一夜，就为了给一个孤寡老头续命？总觉得这不像圣社的作风啊。况且祁雪鸽那个样子，真的很像被迫来收烂摊子兜底的。”
“所以说应该是第二种了，他不算圣社的内部人员，但通过某些渠道获取了圣社举行仪式的方法。说来说去，和王麓原有过一段时间密切联络又突然人间蒸发的那个‘孟湘芸’真的很可疑啊。”尽管她明知道这个孟湘芸不可能跟妈妈有任何瓜葛，甘柘棠还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个熟悉的名字让她感觉怪怪的。她对夏任簌解释道：“你说巧不巧啊，夏哥，我妈妈也叫孟湘芸。不过她是我们县小学的人民教师，不可能跑到千里之外的蜀省搞非法宗教活动的。”
“是吗？那是挺巧的。”夏任簌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但甘柘棠总觉得他好像并不是真的很惊讶。
“你说得很对，这个孟湘芸应该是圣社的人没错了。祁雪鸽第二天顶着嫌疑主动上门，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将警察的实现从孟的身上引开。如果孟与圣社无关，祁雪鸽没必要保她。”夏任簌接着说，“至于主要目的之二嘛，我猜应该是接手王麓原留下的东西吧。”
“啊？王麓原留下的东西？”甘柘棠眨巴眨巴无知的大眼睛，然后突然“biu”地亮起了小灯泡：“对了！王麓原的木头小雕像呢？还有他的实验数据簿呢？怎么警察搜索现场都没发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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