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百幻蝶13
“等等，昨晚，不，王麓原死的那天晚上，小雕像和数据簿还都在他的手上，第二天警方来查就不见了，中间这段时间里，跟王麓原单独接触过、有时间和条件在王麓原死后藏起他的随身遗物的人——只有江平淮啊！他是这里的研究员，对附近很熟悉，如果他想在研究所其他人闻声赶到之前偷偷藏起小雕像和数据簿也不是做不到……”甘柘棠喃喃道，说到这里，她也有些迷惑了。
江平淮藏起了怪异的小雕像和明显不正常的数据簿，这确实是唯一可能的选项。研究所的其他人赶到后，现场人多眼杂，不知道有多少目光盯着王麓原的遗体和那附近的一切。到那时再偷走重要的现场证据，对于普通人类来说就不太可能了。除非是圣社的人使用了怪力乱神的手段，可从祁雪鸽第二天的表现来说，不太像。
仔细想想，祁雪鸽对待江平淮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她为什么非要给江平淮留自己的联系方式？总不能真是想跟他一起开“王麓原先生千古”怀念主题茶话会吧。江平淮又为什么搬出各种借口连连拒绝呢？
虽然线索都指向江平淮，甘柘棠还是很难相信他真的那样做了。她不仅仅是情感上偏向这个甚至有点傻白甜的年轻学者，理智上也不能将他看作心怀不轨的嫌疑人。甘柘棠因故辍学之后，独身一人在大城市讨生活，混的又是复杂的网红圈。虽然书读得少，看人的眼光却自认不差。她能看出江平淮是真的对王麓原有感情，他发现王麓原身死时的惊慌失措也出自真情。
如果江平淮是装的，那起码得装备ssr级别的伪装技能卡。他要是真有这种能耐，早就飞黄腾达了，怎么想也不可能屈尊在这里当一个收入低生活苦的农学研究员啊。
“或许江平淮藏起王麓原的遗物，也不是出自恶意？”夏任簌似乎看出了甘柘棠的纠结，“或许他这么做另有缘由？我跟你提过，我之所以能来得这么及时还要多亏江平淮的提醒。他，也许还有他女儿，对圣社的离奇手段和王麓原的真正死因肯定不是一无所知，他们甚至知道今晚你们会遇到危险。可是江平淮当时的样子，似乎又很不愿意看到有人在167所旧址出事。”
“啊，说到王麓原的女儿……”甘柘棠若有所思：“江平淮有两个女儿吗？跟你一起来的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吧，可是在蝴蝶的回忆里江平淮就已经提到他有个女儿，那至少是二十多年前了，年龄对不上啊。”
“应该没有，”夏任簌摇摇头，“那个女孩……”
他的话被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了。二人一惊，忙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他们不远处的一片阴影中，站着一个十三四岁上下的可爱女孩，正是江平淮的女儿，江恩桃。
她来了多久？她听到了多少？她想做什么？
甘、夏二人对视一眼，心头升起相同的疑问。
“speakingofthedevil，”江恩桃笑眯眯地从阴影里走出来，“我来的挺是时候吧？”
说来也奇怪，江恩桃之前所在的地方离甘夏二人并不远，也并不如何隐秘，可在她主动出声之前，无论是屡涉险境的夏任簌还是向来机敏的甘柘棠，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她的存在。这个女孩好像毫无存在感，完美地与周遭环境融合在了一起。
这种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本事，甘柘棠最近刚刚在另一种生物身上领教过。她脸上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心中却竖起了防备的高墙。
“你就是小江呀？”甘柘棠也笑眯眯地打招呼，“刚刚夏哥告诉我了，你是江平淮老师的女儿吧。我叫甘柘棠，幸会啦！”
江恩桃笑道：“甘姐姐好。”
甘柘棠腹诽：谁知道你是姐姐还是妹妹啊。脸上依然一片没心没肺的春光灿烂，夏任簌也在一旁陪着微笑。一时间现场的氛围融洽得仿佛三人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好了，小江，关子也卖的够了吧。”夏任簌微笑道，“我们可是够好奇了，请你快给我们解解惑吧。”
“好呀。”江恩桃调皮地向他抛来一个甜甜的wink，接着像一个真正的十三岁女孩一样，直接坐在田边厚厚的草甸上。“故事好长，坐下说吧。”
甘柘棠见状，也学着她的样子坐在了草地上。这个季节的草甸厚厚软软的，坐起来还挺舒服，只是夜间的露水很重，要不是她穿了比较厚的牛仔裤，恐怕就要透心凉了。
夏任簌也含着笑，看似从善如流地坐下了。只有甘柘棠捕捉到了他落座那一瞬间的轻微凝滞。
果然很嫌弃吧，夏哥。甘柘棠在心里偷笑。毕竟他看起来就是那种为了坐在草坪上会特意带野餐垫的精致男孩。
“从哪儿讲起呢？就从二十五年前我出生时说起吧。”
二十五年前，年轻学者江平淮和爱妻拥有了心爱的女儿，起名叫恩桃。可不幸的是，这个女孩天生患有脊柱裂——一种常见的先天畸形。她的脊椎管闭合不全，脊髓、神经受损，还伴随轻度的下肢迟缓性瘫痪、括约肌功能障碍以及智力障碍。尽管悲伤，江氏夫妇仍然不愿放弃这个天生有缺陷的孩子，他们用尽全力、四处寻医，待她像掌上明珠一样好。
为了给女儿挣医疗费，江平淮工作一向非常努力，处处用心。很快，他发现同寝室的王麓原似乎藏着什么秘密。通过一个叫孟湘芸的女人，王麓原一直在跟神秘组织“泉心社”保持联系。这个会社似乎有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神奇能力，通过特定的秘密仪式，他们可以用某种方式增加植物的产量。而这种获得繁殖力增持的植物，又是一种特殊蝴蝶的唯一口粮。
百幻蝶。这种蝴蝶像蜜蜂一样，具有社会性分工。其中绝大部分是灰黑色巨大的雄蝶，它们可以伪装成它们见过的任何东西。在雄蝶种群数量达到顶峰时，唯一的雌后才会诞生。它的身材较雄性小些，体表是琉璃一样剔透的幻彩颜色。它不会伪装，但它翅膀上附着的鳞粉中，含有高浓度的麦角酸二乙基酰胺——英文名简称为lsd。能够让人产生各种幻觉，这就是这种蝴蝶得名的原因。
王麓原是个老派人，他不信任新兴的电子设备，一直保持着记手写笔记的习惯。这些内容，都是江平淮从王麓原的笔记本上得知的。
过了一段时间，王麓原死了。他的室友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真正死因呢？王麓原不甘心默默无闻的老病而死，背着泉心社独自进行了仪式，企图饮下所谓的“生命之泉”给自己延年续命。最后无非是玩火自焚、被“生命之泉”反噬了呗。研究所里发生这样的恶□□件，调查力度当然不会小。也许，以王麓原之死为导火索，警方很快就能将那个名为泉心社的奇怪组织连根拔起了吧，江平淮想。可是独自面对王麓原诡异的尸体时，他却犹豫了。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又瘫又傻的女儿。尽管如此可悲，她也在这个世界上无知无觉的苟活了整整13年了。可是那具靠每年三五次大小手术修修补补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呢？你们说搞笑不搞笑，江平淮和她的妻子，是真的很爱他们的女儿，就算她不能动，不会说话，大小便失禁，几乎和一滩烂肉没有任何区别。
王麓原笔记本上的那些内容，既然可以让植物迅速生长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可以培育那么神奇的蝴蝶，也许也能救女儿的命呢？这个念头让他鬼使神差地偷偷藏起了王麓原身边有关泉心社的一切证据，也让他鬼使神差地对王麓原所有怪异的行为守口如瓶，更让他鬼使神差地留下了泉心社所谓“圣巫”的联系方式。
后来，他走上了王麓原的老路，也开始研究泉心社留下的所谓秘传知识、在试验田偷偷做不被允许的实验、照顾王麓原留下的那群百幻蝶雄蝶。不过他没有跟泉心社的人联系过，他总觉得这种莫名其妙的组织，还是尽量少接触为妙。结果和他所料一样。能够增强植物繁殖能力的祭祀仪式，果然也能对动物产生同样的作用。不过那些动物经过仪式之后，不是疯了，就是变异成了奇形怪状的东西。
和王麓原一样，通过百幻蝶召唤大祭司，饮下“生命之泉”？江平淮也想过。可是殷鉴不远，他不忍心用女儿来做实验。
直到他的女儿病危，而医院宣布无能为力时，江平淮才终于下定决心，把垂死的女儿带到了这里。就是这里，167所最大的保温暖棚。
他做了和王麓原一样的事情。他召唤出了那个叫做“女穰”的先代大祭司，给女儿饮下了所谓的“生命之泉”。
江恩桃的声音很冷淡，似乎她所叙述的只是旁听来的故事。她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眼前残破的大棚遗迹。这时，她的神情和任何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都毫无分别。她的故事似乎已经讲完了，又似乎这沉默只是过长的中场休息。甘柘棠和夏任簌也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这片沉默被打破了。
是夏任簌。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温和得像熏风下流淌的春水；可他话语中令人不忍细思的言外之音却像春水中暗藏的未化的坚冰，不动声色，但很危险。
他问：“所谓的‘生命之泉’，真的有用吗。”
这似乎是一个问句，又似乎不是。
江恩桃有点意外的看向他，然后向他露出一个小女孩似的，又狡黠又可爱的微笑。
“只要我是爸爸妈妈的女儿，就够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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