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
这里是一座以嫦娥奔月传说闻名的沿海城市——望月。
望月市一中，一所省重点高中，一个年级一千多人，出国留学、清华北大，这些太多，连上校史馆荣誉墙的资格都没有，荣誉墙上面列着是几百年前的风流名人、近现代的先锋人物。
而这样的学校，靠关系进去的吊车尾却也不在少数，一百号人左右，其中又有极少数人混进了重点班，方莘在这群吊车尾里则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刘顺安给出的评价是：有实力的关系户。
他带着黑色头盔，骑着电摩，和一旁骑着凤凰牌自行车的深蓝色衬衫、西服长裤的银发男子凯凯而谈，“她挺厉害的。”
那哪里是夸人，分明是在那愤世妒俗呢。银发男子朗声笑道：“小姑娘聪明着呢，刘大你别看不起她。”
刘顺安摇头：“老师，您教她感觉怎么样？”
银发男子伸手拍拍他的肩：“皮，特别皮。”
话里话外，刘顺安都听出了恩师的艳羡之情，他正欲再问，又听到老师沧桑的感慨声：“你咋那么好奇呢？那几个活该。”
“几个？”刘顺安愣住了。
“对，五六个吧，你刚从省里回来对老家已经不熟悉了吧，今天跟老师回家，吃韭菜鸡蛋馅儿的饺子。这事啊，没什么好问的。”
刘顺安不解地挠着后脑勺，银发男子一巴掌拍了上去，“以前就看不起别人，都秃了还是那副嘴脸，什么酸儒样，你给我对人家小姑娘温柔点，走了！”
黄灯闪烁，刘顺安扭动把手，而银发老先生在灯变化的瞬间一呲溜地冲了出去。
远处霓虹灯光闪烁，学校区域的管控力度高，以学校为中心，三公里范围内并无娱乐场所。这一时间，僻静之地出现了夜晚的第三波巨大车流。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缓慢移动的车流里八成都是高三学生及其家长。那几个男生混在其中，他们一脚踏在自行车的车板上，一脚撑着地，蓝白色校服外套系在腰间，并且仰着脑袋，一手扶着车把手，一手拎着篮球网袋，神情悠闲。
刘顺安发动电摩的同一时间，一辆红宝石黑的迈巴赫停在了路拐角处。
嘣的一声，方莘将车门关上。
她脑海里浮现的是大boss柳拾忆的身影，然后她也给出了一个评价：一个高冷的老干部天才美少女。
中肯，很合适。
她笑出了声，王景瞥了眼后车镜，然后笑道：“想到了很高兴的事情吗？”
他套了件老头白背心，大花裤衩，一双人字拖鞋。大背头的发胶被洗去，亚麻金色的头发凌乱，挡住了眉处的凌厉棱角，也修饰了他那偏长的脸，浓眉大眼，鼻梁挺立，三十出头的样子。
方莘的容貌与之相比更为秀致，却又在眉宇间透露出一种和他说不出道不明的相似气质，洒脱无拘中似乎还带了点桀骜。
“嗯，今天认识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正常，任何人在你眼里都很有特色，”王景想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事情，语气温和又戏谑，“对了，你们新班主任怎么样？人严吗？还是跟临时带班的顾校长一样松？”
“那小舅你还问，”方莘探身抽了张面纸擤鼻子，发出呲呲的擤声，“老刘人挺好，是比老顾严。”
她仰面摊在后座浅棕色皮椅上，又伸手扯了一旁的淡紫毛毯盖在身上，阖眼小憩，手里握着张揉皱了的面纸。
“感冒了？”王景说罢便要将空调关了，方莘立马开口制止：“别关，我这是感动的哭了，所以泣涕涟涟用以表达感激。”
“小丫头在阴阳怪气吗？老舅听不懂啊。”王景转着方向盘，他清楚自家小外甥女的想法，无非是学校基础设施的问题，然而高一高三的都不能委屈，只能先让高二的将就了。不过，顶多这个周末就能完工了，这位老刘还挺能来事儿的。
方莘唇弯起，睁开眼、露出了亮晶晶的眼珠：“正常，毕竟外公下手重，而小舅你又深受其害。”
她小舅年少时打架斗殴，中二气质满分，先是红色及腰的长发，再是绿色极肩中发，然后是粉色短发，最后直接被外公给推了个光头，这样的不良青年，被打的可不冤。
方莘慢悠悠地补充道：“当然了，谁让小舅您自己欠揍呢，我可没有说外公不好。”
王景唇勾起，挥了下拳头，笑道：“呵呵，皮痒了是吧。你外公不打你，我打你啊。”
“您舍得吗？呜～”
偷鸡不成蚀把米，方莘被自己搞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掩住扭曲的面容，放弃了挣扎：“小舅你打吧，我绝不反抗。”
城市灯海渐远，秋虫于道路两侧的草丛间窸窣鸣叫，浅蓝色的别墅群高树林立。圆月状的暖黄色路灯掩在树丛中，浅黄泛白的桂花香味浓郁芬芳。
车停到了最后一栋别墅的门前，盛开的粉白蔷薇铺满了铁门，九月的风暖烈缠绵，方莘理了理领口，又撸了下头发，然后才迈着大步推开铁门进去。
“我直接上去了啊，就不去和老顾打招呼了。”
王景关上车门，回应道：“行，你早点睡。”
方莘挥挥手：“尽量。”
旋转的露天木梯直通二楼，青色藤蔓虬干缠绕而上，白色小花随风摇曳，楼梯的尽头趴着只半米宽的鳄龟————
它的肤色土黄，背甲呈棕褐色，盾片突起成棘状，后缘锯齿状，四肢肥大粗壮，环状鳞片覆盖的尾巴粗长，伸长的癞皮、有肉刺的脖颈上顶着一个满是癞皮、布满褶皱的丑陋三角状圆脑袋。
它黑曜石般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来人望，翘首以盼的神色颇似位独守闺中、望夫归来的怨“妇”。
方莘靠近时，它便伸头去蹭她的裤脚，姿态亲昵。
“这么晚没睡？”方莘弯下腰去摸它的脑袋，而后又蹲下身，她语气温柔又认真：“咬咬你真乖啊，就是你的霸气姿容配上这动作，怪渗人的哈。”
咬咬：“”
夜色如稠，少年人怀揣着心事，沉沉地夜会周公。
方莘蹲在那儿，认真地跟一只乌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下次能不能凶一点，这样才配上你帅气的名字，不负我的教导。行吗？”
商讨性的口吻，她那双狐狸眼里反射着路灯的橘色灯光，而原本在她肩上的书包已经被掷到了面前的二楼棕黄色露天平台面上。
咬咬：“”
这只被寄予厚望的十五岁“老”鳄龟将头从方莘的手下挪了出来，然后转过笨重的身躯，头也不回地爬进了房间里。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然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一愣，又喃喃自语道，“君子什么来着，庶人好像很不服？其质不是不美，所以君子居必择乡，游必就士，防中正而近邪辟也”
方莘起身，然后拎着书包袋子走回了房间，黑色帆布包在半空中摇晃。
夜深时分，黑色天幕上缀着闪烁的繁星，弦月如钩，在苍穹东侧有一颗发着淡金色明亮光芒的星星。
·
翌日，六点半。
方莘踏进门的前一秒，学校的钟声响了。
她脚步顿住，单肩背包，打了个报告，和讲台上的刘顺安四目相对，后者嘴角露出冷笑，挥着手里的书，厉声道：“出去站着。”
“好。”方莘点点头，走回了座位。
周围的读书声变小，文一班的人都低着头，视线在讲台上的人和方莘之间来回移动。
沈安面色镇定，方莘回来时她用食指推了下镜框，金丝框眼镜下的那双眼睛盯着桌面的书本，仿佛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仍旧聚精会神地背着书。
然而，她口中的话已经从英语课文变成了劝说：“你回来干嘛，他的脸都黑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快出去快出去”
在沈安的“恶魔式”呢喃中，方莘咧嘴一笑，先是将包放在凳子上，然后又耗费了一段时间从桌肚里掏出了本英语书，而后步调悠闲地走出教室的木门。
正所谓不能耽误学习，她这是为了学习，而非故意作对，只希望老刘不要误会，更别气坏了身体。方莘靠着墙，一腿曲着，手中高捧的书遮住了她面前的阳光。
高二教学楼呈“u”型，北侧四楼一共两个班级，理一班和文一班，中间隔了两间空教室，王辰淼从教室出来上厕所、路过文一班时，便看到方莘蹲坐在墙边，眼睛闭着，一手遮住阳光，一手用课本扇着风。
“醒醒！”他飞速地用脚尖踢了方莘一下，就踏着步，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向前移动。
方莘皱着眉，语气不甚友好：“胖子你干嘛？我在背书啊。”她说罢就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然后才将地上的校服外套捡起来。
她一身红蓝大花宽阔短袖衬衫，外加蓝色校服裤，衬衫从第二颗扣子开始扣，露出白皙细长的脖子，脖子上还挂了个用红绳系着的青玉佛坠，却又露出了锁骨上的一颗红痣，十足的张扬，十足的痞气。
“你罚站啦？”幸灾乐祸的语气。
眼瞎吗？
方莘微笑答曰：“出来赏景，增强记忆力，推荐尝试哦，”她狐狸眼一眯，用阴恻恻的语气问道，“另外，憋尿累吗？老朱在门口盯着你呢，确定还要原地踏步吗？”
王辰淼背一僵，立刻捂着肚子，转过头将身体扭成了一条蛆状物，然后对他自己的班主任羞涩一笑，最后飞速奔向厕所，动作一气呵成，令方莘叹为观止，啧啧称奇，甚至想喊一声“再来一次”，用来观赏人体的灵活柔软程度，以及随机应变的演戏能力。
然而正如“今麦郎”冰红茶瓶盖里的“再来一次”，方莘这样运气差的离谱的，即使踩了狗屎，在拧开的瓶盖里发现了这样的幸运字眼，校园便利店依旧不会予以兑换。而王辰淼这样的机灵孩子也不会第二次展示绝活，下次只会出现更加机动灵活的处理方式，次次不重样，惊喜连连且不断。
方莘捶胸顿足，默默将这百年难再遇的景致牢牢地记在了心底里。
“认真背书！”刘顺安从教室里出来，厉声道。
方莘眉眼弯弯，弯腰恭敬道：“在背在背，您别着急。”
刘顺安走到方莘身侧，沉声道：“我昨天跟你说的事，你再认真考虑一下，这对你有好处。”他自己在心底里又默默补了一句：对大家都好。
“您认真的？我以为您开玩笑呢，”方莘捧着书，含笑的眼睛眸色冷冽，“忘了说，您衬衫边没塞好。”
她伸手指了指刘顺安的裤腰，刘顺安低头一看，面色不愉，侧过身整理着装，“这个当班长呢，能增强集体荣誉感，当然老师是很信任你的，只要你肯努力，假以时日，肯定会有进步的。”
“为什么啊！？我哪里值得您这么看好？”方莘连连后退，一副惊呆了的模样。
刘顺安神色平静，他研究了方莘高一以来的所有考试成绩，毫无波动，每一次都是第三十八名。前天开学时的假期小测，仍旧能够勇获三十八，班级参与考试人数：四十。
他还以为方莘是扎了根在那儿的。
刘顺安语气温和：“你再考虑考虑，还有月考换座位，你想坐哪儿？”
他想把徐然她们都弄走？还是想干嘛？方莘眯眼笑道：“都可以啊，随遇而安嘛。”
“名次只用前进一名，座位不变。”
“那没有呢，您可以让我再挑一个吗？”
刘顺安皱眉望向方莘：“最后一排，随便你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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