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我到了啊，谢谢您送我一程，”方莘站在教室门口，摆手笑道。
教导主任微侧过头，眼睛盯着走廊地面，嘴也向下抿着，满脸嫌弃。
他倒也没有多嫌弃方莘，只是单纯觉得这丫头有点烂泥扶不上墙。现在笑成这傻样跟小时候还真是没什么差别，看起来憨憨傻傻却一肚子坏水，不知道在心里怎么编排他呢。
他这么想的时候，方莘正暗暗告诫自己————
如果以后控制不住表情就别控制，不然就跟吃了屎一样难看。
他挥着手，尽量使语气显得温和：“行了你进去吧，下次别再迟到了，小心给你全校通报批评。”
这话也就唬唬小孩子。不过，要是往前推个十年，这小丫头大概真的会吓得一愣一愣的，然后抱住他的小腿肚子，嗷嗷的哭。
“得嘞，您慢慢巡查，锻炼有利于身体健康，”方莘展颜一笑，也没管这位大肚子的教导主任态度如何，推开教室后门，直接招摇地走了进去。
教室中灯光晃眼，同学们哗啦呼啦地翻动着课本卷子，胶卷、笔之类的文具掉落地面的声音稀松平常。
方莘的脚步很轻，路过处便有人抬头望向她的背影，笔杆杵着不动，心中烦闷燥热，视线又从方莘的背影转到了窗外。
淡金色的窗帘被系了起来，如古罗马式的精雕圆白石柱屹立不动。初秋的天压抑，窗外紫色天穹中掺杂着橘红色云霞，浅浅一轮弯月初上，星辰黯淡。
她走到了最里面一组、第二排、靠走道的位置，其间对着讲台上的皱眉班主任招手，无声一笑，然后跨坐到了座位上，从她身侧的沈安桌上随手拿了张卷子写着。
“先写语文！”沈安低声提醒，还伸手从桌上拿了张语文卷子递给方莘。
方莘接过那张卷子，扫了一遍后才动笔。
刘顺安扫了一眼————
前排是班长和学委，后面有团支书和数学课代表，身侧的沈安是政治课代表，隔着过道有英语和语文课代表。
怎么没有历史课代表？
刘顺安不禁皱眉，却撞上了方莘那双黑白分明、含着笑意的眼睛。
一瞬间，方莘便收回了目光。
坚硬厚实的城墙上，砖瓦碎屑未落，缝隙中的杂草舞动身躯。
他无声地比了个口型：认真！
然而方莘早已收回了目光，哪里知道他在做什么，笔在指尖上绕着，差点就要吹口哨了。刘顺安一口气梗在胸腔中发不出来，最后直直走出了教室。
“哎——”长长的叹气声此起彼伏，各色的小电风扇被取了出来，架在桌面上，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微风。
江云清伏在桌上唉声叹气：“‘人人避暑走如狂，独有禅师不出房。非是禅房无热到，为人心静身即凉。’香山居士这话实在是太唯心主义了，我宣布脱粉籍了，香山居士你留不住我～”
江云清到最后已经唱了出来，徐然捂住耳朵，方莘则低声含笑问道：“老白他申请从下面出来留你吗？”
沈安余光扫到了门口的身影，一把将方莘拽了回去，低声道：“快写作业！”
天色渐暗，阳光消失在了地平线之上——
偌大的校园寂静得仿佛被刻意地消了音，走廊的脚步声以及吊扇声清晰可听，时间以分秒为单位缓慢流逝。而缓重的铃声宣告了这场意志与躯体的修行之旅告一段落，寂静也随之戛然而止，嬉笑打骂声重新在这片土地响起，车鸣声从远隔百米的校门口传来。
在这样的喧嚣吵闹中，文科一班的教室中，人渐少。
“作业写完了吗？对对答案。”江云青拍着方莘的肩，手里还挥动着张历史卷子。
方莘转过身，微微挑眉，仰头望向了江云青，睡眼惺忪：“对这个有什么意义？你没写么。”
她这样说着，还是伸手从桌肚里将卷子拿了出来，递给了江云青。
关灯的同学好心地为她们留了一盏灯，头顶的光线射下，方莘睫毛逶迤而下一片阴影，高挺秀致的鼻梁反射着光，她那未施矫饰的殷红色朱唇也在环境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艳昳。
江云青打了个大哈欠，眼里泪花闪烁，“我刚刚也睡了一觉，准备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集百家之长，和牛顿一样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开拓创新。”
她边说边奋笔疾书着，刷刷刷就是一大片的选择题，还分外贴心地圈圈画画，用以自证清白。
方莘叹口气：“那太可惜了，你的前人里有我，肩膀可能不太稳。”
江云清比对着内容，嘴也没停：“我站徐然肩上就行。”
徐然的手撑在桌上，戴了副黑框窄眼镜，小麦肤色在灯光的衬托下显得更黑，神色难以分辨。
关灯的同学将钥匙留下，已经走了。
方莘还看到了一个人，那个她在操场看到的女生。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这美女和她一个班？第二个想法是：再好好欣赏一下。
被方莘欣赏着的女生正默默收拾着包，拉着拉链的十指修长，眉微微皱着，面色平淡，周身笼罩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她给人的感觉很奇妙，并非一个词能形容。方莘搜肠刮肚，最后陡然想到了一个词：山谷夜晚的清风————
夜晚山间滑出一股清风，自茂盛绿林而出，吹皱谷底的湖面，月也皱起，湖面似闪动着万点碎银，波光粼粼，涟漪荡漾。
忽而，她低垂的眸抬起望向了方莘她们所在的位置————
或是得益于那仅存的一盏灯，她的眼睛似乎藏了浩瀚星辰，那盏灯便如与皓月争辉般，骤然失去了光彩。
然而她的神色分外冷淡，迈着的步伐大而快，她的行为与面容便分外的具有割裂感，又格外的自洽，形成了一种更为奇妙的气质，更像是霜雪天中一把利剑，冽风迎面，劈开纷扬大雪而来————
她确实是迎面而来了，并且比老刘更像是位讨债的，方莘想。
此刻，柳拾忆站在了方莘的面前，眉心微蹙，唇也轻抿着，身后背着米白色帆布背包，整个人立得板正，只差一身中山装，就能比老干部还老干部。
她说：“交作业。”
嗓音算是低而柔转，然而配上这样毫无波澜起伏的腔调，方莘不免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等会就好，等会就好——”江云青奋笔疾书，顺带给了个提议，“我帮你交到老师办公室吧，对了，老师办公室在哪儿？”
江云青是个小甜妹，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以及撒娇软糯的语气，说话间还格外喜欢蹦蹦跳跳的，脑袋后面的马尾辫随着主人的动作上下跳动。
今天早上就算她不给江云青解围，老刘估计也舍不得罚江云青，老刘教英语，却能把江云青的数学试卷成绩搞得一清二楚，确实很认真负责。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地征服文一班的全体同胞了。
方莘依靠着桌边，心下推测着面前少女的举动，她觉得这人有些古板，应该不会要江云青去交作业。
“好，沧澜楼三楼最西侧的办公室，进去后的第一个桌子，”她仍旧是平淡的表情，以及平淡的语气，“记得要放在最右侧。”
她说罢就走了出去，带起一阵微风，是清淡的薄荷味，还混杂着一股很奇妙的花香。
方莘看着这步履带风的背影走出教室门口，然后侧过头望向了徐然，问道：“她是谁啊？”
“柳拾忆，”徐然顿了下补充道：“你登顶年级第一的道路上、那个最大的boss。”
柳拾忆，全能型人才，文理分科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选了理，连赌都没赌，一致押了理，结果当然是引起了轩然大波，校长还特地找她去谈心。
方莘不认识柳拾忆这件事，听起来十分扯淡。因为讨论分科的时候，方莘凑了个热闹，塞了一块钱到“赌场老板”王辰淼的手里，押的正是文科。
方莘当然不记得这种事情，她睡得浑浑噩噩，给的那一块钱是让王辰淼滚蛋的，叽叽喳喳的跟个鸟儿似的。
江云青：“我女神啊——！”她边说话便誊抄着大题的最后一句话，“啊，写上去了，徐然你帮我拿一下胶带。”
方莘看着江云青手忙脚乱地粘错字，突然道：“浮去漫随无意水，拾来长忆有情郎。拾、忆，十一，这名字有趣。”
徐然瞥了眼方莘，“确实是那两个字，突然很博学嘛。”
“哦，不用夸，是卷子上的，”她说罢，指了指卷子上的那处小字，“是你们看题不够不认真。”
江云青顺着方莘的手指看到试卷犄角旮旯里的一行小字，甚至还需要认真辨别才能看清楚，她心底里只剩下了一个疑问——
“你视力多少？”
“左眼五点二，右眼五点零。”
江云青惊叹道：“怎么做到的？！”
文一班桌上最不差的就是花里胡哨的眼镜盒，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眼镜，二百度起步，一千五封顶。
方莘看着两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悠悠地忽悠道：“很简单，只需要每天玩三个小时的cs，多喝可乐，多吃辣条，只需二十一天，你就能获得一双千里眼哦。”
江云青：“”
徐然：“”
前几天，徐然刚刚在电视上听过这些毒鸡汤，只不过内容是：只需二十一天，就能让清华北大为你，引发一场腥风血雨的抢夺战。不用九九八，只需九十八，这套书立刻送到你家，详情请拨打热线电话：12345678。
方莘拎着包，迈着大步挥手作别：“不跟你们在这儿耗了，回去保养我这珍贵的眼睛了。”
晚十点的校园路灯长明，建筑楼群上空的深蓝色天幕，星寡月明，广场中央的红旗随风招展。
方莘单肩背着黑色休闲的帆布包，正悠闲地走在主道上，她身后拉出无数道长长的、深浅不一的阴影，四五学生正欢声笑语地谈论着当下流行的电视，更多的是数学物理之类的难题。
这种氛围是很强烈的，方莘心中的愧疚感腾腾腾地往外冒。
然后她的愧疚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主要是这种大马路上讨论题目的，太作秀了。方莘上一次碰到这样的还是高一的时候，实验基地的小巷子里，某个傻了吧唧的小姑娘就当着她的面秀了一把这种骚操作，害她瘸了小半年。
方莘停下脚步，从包里翻出了张白纸，又从天蓝色校服外套的口袋中拿出了一支黑笔。背抵靠着路灯杆，她一腿微曲，一腿直直向前，蓝色的宽大校服裤下露出了白色耐克运动鞋。
黑色灯杆上方的弧度使得四方的路灯刚好能照亮她的头顶以及面部，墨色发丝遮住了她脸庞的大部分，露出了白皙的脖颈，四六分的刘海上还立着根呆毛，上挑的眉尾朦胧地掩在发丝下，稍显温和。
眉下低垂的那双眸子正盯着画纸，鼻翼左侧的痣被模糊了，红唇未勾，似笑非笑，引人探究。
她那起伏的锁骨在白衬衫下隐约透露出轮廓，握着笔的手五指纤长，骨节并不突出，流畅弧度和线条被昏黄灯光进一步扩大，并勾勒清晰。
周围人来人往，自杨树传出稀稀落落的蝉鸣几声。
寥寥几笔之后，她顿住笔，而后将那张纸放在了一旁的深翠灌木丛上，然后走远。
橘黄灯光照亮了那纸————
一个简单的速写：脸部空白，躯干线条凌乱，然而这股凌乱更加凸显出了画上女子的清冷干净。
下面还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浮去漫随无意水，拾来长忆有情郎。
“乱扔垃圾，影响校容。”有人将那张纸揉成一团，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走吧。”柳拾忆站在那人身侧，冷冰冰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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