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再见
第二天在实验室里待了一上午，下午季北前往机场去接励泽。
他跟这位学长并不是很熟，只在实验室碰过几次面，学长是邱老很器重的人，经常代表邱老出去做报告会。
在国外差不多十年多的时间，见了面，励泽先给了季北一个礼节性的拥抱。
黑色笔挺的羊绒风衣，搭配着金丝边框眼镜，显得既精干又儒雅。
“真是麻烦你了，小北。”励泽笑着说。
“学长太客气了。”季北含笑道，“车在外面了。”
一路上，季北把这两天的所获简单做了汇报，帮助励泽可以更快的了解情况。
“还有哪里需要补充的么？学长。”季北放下手里的资料，看向励泽。
“没有，概括的很全面，”励泽说，“唯一就是……”
季北拿出本子和笔，耐心的等着他下面的话。
励泽笑了笑，“唯一就是，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一口一个学长的，叫的我一刻都不敢放松，时刻提醒自己要端着学长的架子。”
季北闻言抿嘴笑了起来，只听说这位学长在学术上的严谨犀利，没想到本人还挺风趣接地气的。
“好，学……”季北打住了自己的话，然后试探性的开口道，“泽哥？”
励泽嗯了一声，这个称呼，他很喜欢。
“晚上想吃什么？哥请你。”励泽说道。
季北摇头，“是我该给你接风才是。”
“都一样，一起吃饭的噱头而已。”励泽说，“火锅怎么样？都说回到首都，一定要吃铜。火锅的。”
“可以啊。”季北拿出手机，低头开始搜医大附近口碑比较好的火锅店。
“你这个耳钉很好看。”励泽指了指季北的右耳朵。
季北抬起手摸了下耳垂，平时有发梢挡着，不太能露得出来。
“是初高中的时候扎的耳眼么？”励泽好奇道。
“大学。”
“那你这叛逆期来的够晚的。”励泽打趣他。
季北笑了笑，没有去接他的话。
励泽透过车窗反射，看到季北的左耳上是空的。
他本想问他为什么耳钉只戴了一个，但看着季北全神贯注的在搜索火锅，便也没再打扰他。
首都的铜炉火锅在全国都是出了名的，肥嫩的羔羊卷，鲜香的午餐肉，各样式的菌菇，再搭配上秘制的酱料，味道简直绝了。
“跟这一对比，国外吃的火锅算是都白吃了。”励泽边吃边感叹。
“是好吃，他们这个是连锁的，这家是他们的第七分店。”
“你以前吃过这种铜炉火锅么？”励泽又拌了一碗酱料。
“没有，只吃过重庆火锅。”
“去重庆吃的啊？”励泽顺嘴一问。
季北手里夹菜的动作一顿，转瞬恢复如常，“在我们高中旁边。”
“跟同学一起去的吧，”励泽说，“真好，我初中毕业就出国了。”
一盘羊肉卷继续下锅，铜炉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儿，热腾腾的白气夹杂着香味袅袅升起。
“你的那些同学现在都在哪儿呢？大部分应该工作了吧，不像我们，一学就是五六七八年。”励泽问。
季北低着头戳着碗里的青菜，好似没听清他的话，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没再联系了。”
励泽看他兴致不佳，以为是这两天累到了，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火锅店离宿舍大概三条街的距离，两个人吃过饭后决定散步回去。
四月初虽已是春暖花开的节气，但首都的四月依旧乍暖还寒，从热气缭绕的店里出来，季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穿少了吧，”励泽笑了笑，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递给季北，“不能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不用，泽哥，我还好。”季北抬手推辞。
“我看着不好。”励泽上前一步，将围巾绕过季北的脖颈，环了一圈后在胸前搭成一个结扣。
“我来之前，邱老还再三叮嘱，要让你吃好睡好，不让我因为课题的事情奴役你，说你要是再瘦，他回去要扒我的皮，”励泽拍了拍季北的肩膀，“你说吓人不？我任重道远啊小北。”
季北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
虽然知道他的描述中有夸张的成分，但季北很享受这种被关心和在乎的感觉。
回到宿舍，季北冲了一杯热咖啡。
励泽住在走廊另一端的房间，回来的路上，他讲了很多关于邱老的事情。
比如邱老之前有段时间特别忙，恰逢一个学术报告会和新生入学大会挨在一起，结果他在迎新大会上，讲了一整篇的学术研究报告，当时其他人都以为他是为了给新生压力，才如此选题的，却没想到是闹了个乌龙。
再比如邱老有次终于得空去送女儿上学，结果把已经上高二的女儿送到了初中学校，女儿特别无奈的问他，爸，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不？
励泽跟了邱老将近十年的时间，可以说是一手被他带大的也不为过，两个人之间，与其说是师生情，不如说更胜亲情。
季北站在阳台上，夜晚习习凉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杯里的咖啡热气也慢慢散了去。
隔壁今晚没有开灯，整个阳台便陷入了更深的月色之中。
励泽说：“你知道么小北，我家是重组家庭，这么多年来，我就没有体会过一丝丝家的温暖，你看我平时总喜欢跟邱老呛着来，但我最幸运的就是，能在有生之年，拜他为师。你呢，小北，有没有遇到一个最幸运？”
那会儿他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把下巴更深的埋在围巾里。
最幸运么？季北抿了一口咖啡。
他有的，他遇到了，喜欢上了，却又被他弄丢了。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他宁愿从来没有遇到过，没有感受过那种被需要被包围的温暖，那后来的那些日子，或许也不会如此难熬。
一大早，励泽过来找他吃早餐。
楼下一条街，隔着三两店便是一个早餐铺子，小笼包的香味伴随着掀开的笼屉盖弥漫开来，与豆浆和油条的味道夹杂在一起。
有四五个人一桌的，还有两三个人拼桌的，围着热气腾腾的早点，开启崭新的一天。
“所以，一会儿我们是直接去观摩手术么？”励泽咬了一口油条问道。
“嗯，”季北点头，“这个方教授你之前见过么？”
“前年和他们对接项目的时候，在视频会议里打过照面，”励泽竖起个大拇指，“在大动脉转位手术这方面是这个。”
他喝下最后一口豆浆，继续道，“他跟咱邱老一个脾气，带教学生出了名的严格，能在他手里顺利毕业的，可不是发表几篇论文那么简单了。”
季北了然，各个专业的泰斗，果然都秉承着严师才能出高徒的理念。
手术于九点开始，八点四十分的时候，季北和励泽抵达了观摩室，除了老教授的学生外，还有一些未见过的陌生面孔，都是为了这台手术慕名而来的。
简单的介绍后，大家就近入座。
八点五十分的时候，大屏幕里出现了方教授和他带的助手们。
从术前准备，到手术圆满结束，全程持续了四个多小时。
身边时不时传来大家讨论的声音，或是赞叹技术的高明，或是对自己不解的地方进行询问。
励泽几次想与季北进行交流，但发现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大屏幕，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全神贯注到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
事实上，从那个人出现在视野里后，季北就再也没能挪开眼。
季北想起他到向阳高中的第一天，那天的阳光，那天的树影，还有那个站在楼梯口，微垂着眼，细碎的发，挑着眉看向他的那个人。
那个人穿着手术衣，带着口罩，跟着教授从门外进来，时而核对手术数据，时而与教授进行术前确认，那个身形，那个眼神，他见过，他念过，他爱过。
那个人依旧如当年一般，有着锋利且痞气的眉眼，尤其在他挑眉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种坏坏的感觉几度让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可也是这个坏坏的人，把所有的温暖和爱意都给了自己。
那种压抑了很久的思念奔涌而出，像脱了缰的野马，怎么也束缚不住。
离开的五年，他时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象如果再次相见会是怎样的场景。
林染可能会装作不认识他而擦身而过，或是如普通朋友般寒暄几句而后不再联系，亦或是他会质问自己，为什么，当初为什么会不告而别。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他在惊醒后难过很久。
一个对他那么好的人，一个时时刻刻把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一个一直把他当成第一选择的人，他就这样放弃了。
从他选择不告而别的那天起，他就应该做好这个准备的。
可是一想到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遇见的那一天，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一片一片的，再用冰冻，再用火烧。
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他开始习惯与冰啤酒为伴，让寒冷去侵蚀暗涌，用酒精去麻痹神经。
他突然就开始明白，自从尹非南离开后，季向平就开始常常喝酒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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