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陈家哥儿
陈家哥儿叫陈寥，是陈氏胞兄的孩子。
陈氏与她兄长的关系并不好，逢年过节基本上不走动，处的倒不如林珠这个没有血缘的。不过上一辈的恩怨归上一辈，两家的小辈关系倒还不错，陈氏待自家外甥也不薄，有好吃好喝的都不忘给他送一份。
对方也是个知恩图报的，时不时的来陈氏这边看望一下，帮着做了不少忙。是以，当陈氏同他说了林珠的事情后，陈寥直接拿着工具就出了门。
林珠这边正包着饺子，林珑和林珩一直围着竹筐，刚出生的小鸡身上还是黄色的绒毛，嫩黄的掾啄在手上也不痛。林珑捧着一个小鸡到林珠面前：“阿姐！”
“我可以一直养着它吗？”
“当然。”林珠好笑的看着她：“你还可以亲自选择它是用来红烧还是煲汤。”
不知怎的，林珠感觉对方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有点僵硬，她顺着对方的视线，却只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饺子。
“包饺子的话有点麻烦，不过如果你喜欢的话”
“不用了”
林珑有气无力的回答道，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刚跑进来的林珩。
“红烧，阿珩要红烧的。”他怀里抱着三四只小鸡，正不断扑棱着翅膀，想要往外逃。
林珠接过他手中抱着的鸡仔，挨个放回了竹筐里：“现在可不行，至少要等它长大后，到时候想要清蒸、红烧还是煲汤都随你。”
陈氏二人到林珠家时，她正准备把饺子下到锅里。
林珠略有些惊讶的看向二人：“婶婶怎来的这么快？我这倒也不着急的。”
“我这外甥是个急性子，这不一听说这事就过来了。”陈氏说道。
她这外甥哪哪都好，就是性子有些一根筋。她一说要寻他帮忙，便火急火燎的出了门。
所幸这搭个笼子也不困难，陈寥手脚又利索，只消一会就搭好了。林珠本想留两人用午饭，但陈氏只说家里已经做了饭，不好浪费了。她没法，见二人似要走，忙从厨房端了两碗饺子，放进食篮里让他们带走。
“婶子，我这今日正好包了饺子。您这回去热菜也要些时辰，不若先吃些填填肚子。”
“这肉精贵，我这不过是顺手的事情，哪好意思拿你的东西。”陈氏不收，见推脱不了便直接往外走了去。林珠见她走得快，便把食篮往陈寥手里一放。
陈寥刚要拒绝，林珠便把食篮往前推了推：“今日这事多谢陈家哥哥了，不过是些吃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你们为着我这事耽搁了用饭，若连这点东西都不收，让我怎么好意思。”
陈寥面皮薄，来帮忙时就一直埋头干活，话都不好意思多说一句。见林珠同自己说话，一时耳根变得通红。稀里糊涂的拿着食篮走出了门，直到陈氏喊他才反应过来。
“这阿珠就是太客气了，这点小忙哪还需要谢。”陈氏说道。
东西都已经拿出了门，再送回去倒显得矫情了。陈氏把饺子从食篮中拿出来，林珠装了满满两大碗的水饺，她把一碗端给陈寥，另一碗分成两份，给了自家男人和儿子。本是送给陈氏和陈寥的水饺，陈氏自己倒一个也没吃到。
陈寥见状想把自己这碗给她，却被她赶了回去：“本就是为了感谢你的，怎么好让我吃了，你这一来一回也辛苦，还不多吃些。”
在场的几人都没觉得有何不对，包括陈氏自己。
陈寥只能低头咬了一口饺子，里面馅料放的足，海菜的清脆、蛤蜊的鲜甜和肉的香味完美的混合在了一起，一口下去汁水四溢。
其实在今日之前，他就从同窗那听过有关林珠的事情，那时还不知道名字，只说刘夫子处收了个女学子。他当时不过总角之龄，正是好动的时候，拉着同窗跑到别人私塾外边偷看。
可惜时间久远，已经记不清模样了，只记得当初书塾里坐着两个女孩，没等他走进就看到了他们。刘夫子同他们夫子是好友，直接抓着他们去了夫子处，因着逃课乱跑，挨了好几下戒尺。
他本早就将这件事忘记了，但后来从陈氏口里知道了林珠的事情后，他才将那个失怙失恃独自拉扯着弟妹的刚毅女子和记忆里身影联系起来。
——
林珠这边倒不知道自己搭个笼子，还牵扯到了故人。
她正忙着将小鸡放到笼子里去，现在天气虽还不算冷，但对于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鸡来说，笼子的保温非常重要。她在笼子里放了不少稻草，外面还拿破旧的衣服包了起来。而之前收油的时候，还收了不少花生粕，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被林珠拿去当了饲料。
“阿姐！阿姐！”林珑的尖叫声从厨房传来，她赶忙跑过去。原本被她抱在怀里的两个小鸡正在地上，啄着她之前顺手放在门后的大蒜。
林珠忙上前一手一个捉了起来。一丝大蒜独有的刺鼻味道钻进她的鼻腔。她忍住想要打喷嚏的冲动，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丝亮光。
之前在刘家阿嬢的院子里，她一直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直到刚刚，她才反应过来——是味道！
刘家阿嬢的院子里隐约透着大蒜的味道，那里距离厨房远，也不是烧饭的时间点，她们过去的时候，刘家阿嬢正在拿着饲料喂鸡鸭。农家喂养鸡鸭通常是用些稻糠、榨油剩下的油粕或是野外采些稗子，怎么会有大蒜的味道。
林珠把手里的小鸡放到林珑怀里，她想起了一件事。
在现代畜牧业，倒有一类常见的药物——大蒜粉，它的原材料正是大蒜。
大蒜粉可以起到杀虫杀菌的作用，按照一定比例参在饲料里，能大大的提高成活率和产量，里面的大蒜素还会在消化酶的作用下，变成大蒜瓣素。被排出后，可以起到改善养殖环境的作用。
最重要的一点是，大蒜粉制作工艺简单，原材料和工具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说干就干，林珠喊着林珑和林珩把家里的大蒜都收集起来。
把一些坏掉变色的蒜瓣挑出去，剩余的剥去蒜衣捣成酸浆。再把蒜浆中的水分挤干，这一步的速度要快。待挤干后烧热灶台，把湿蒜粉烘干即可。
因为没有烤箱，烘干那一步废了林珠不少时间，可当最后看到洁白的蒜粉，她突然觉得便是花再多的时间也是值的。
蒜粉里面包含的大蒜素，被称为天然的抗生素，虽说在现代，它多被用于畜牧业，人用的相关药品较少，但在这个没有头孢青霉素，一个小感冒都会死人的年代，很难保证自己就没有用到它的一天。
自从林珠搞出大蒜粉后，每次喂食都会在饲料里加一些，小鸡长的快，现在已经陆续长出了羽毛。林珑原本一直担心着，餐桌上会突然出现鸡汤鸡块等食物，每次睡醒都要去点一下数目。但伴随着鸡仔的成长，她去清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有一次还同林珩争起了，鸡汤和红烧鸡块哪个更好吃。
林珠只能默默为它们哀悼一番，顺便擦去嘴角的眼泪。
都说春夏务农，冬入学。十月对于庄稼人来说，意味着农忙时节的过去，同时也意味着私塾的开学。
原身在林珠穿越过来时，就已经结了业。倒是林珩今年已经倒了可以入学的年纪，他开蒙早，现在虽还未入学，但跟着林珑一起认了不少字。
她早早的就选好了夫子，正是原身之前所读的那家私塾。接收女子入学的夫子不多，且林珠在私塾期间，对方并没有因着她是女子，在学业上区别对待。
林珠计划着让林珑和林珩一同入学，但林珑却死活不肯。
“我不想去。”
她看着蹲在灶台旁边的林珑，一时不解：“为何？阿姐记得当初你可是一直想进学堂，若不是当初家里有些事情，周转不过来，怕早两年前就送你过去了。”
虽说私塾接受年纪最小的学子是六岁，但多数都是八、九岁进的学。林珩是因着开蒙早，且他自己也想早日进学。林珑虽十岁了，但也算不得迟，周遭十岁进学的也不是没有。
林珑八岁那年林父林母也是想送她进学的，哪有送了大娃，不送小娃的道理。只那年刚好赶上族里修宗祠，家家户户都要出钱，这么一耽搁，就耽搁到了现在。
林珑没有看她，低着头道：“阿姐也说了是当初，我现在不想去了。”
“莫要骗阿姐。”林珠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你若不说出原因来，我是不会同意的。”
“前日阿姐就同刘夫子那边打了招呼，你莫要担心入学的问题，他既肯收阿姐，便不会不收你的。阿珑可比我聪慧多了。”
林珑听阿珠这般说，反驳道：“胡说！阿姐明明最厉害了！”
说完，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刚刚抬起的小脑袋又垂了下去：“阿珑一点都不聪慧，都帮不上阿姐什么忙！”
“阿姐一个人太辛苦了，我想跟在阿姐身边，虽说现在还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我可以慢慢学。”
“再说了，阿弟一个人读书就很费银两了，她们都说，女孩子读书没什么用的。”
林珠有些惊讶，却有隐隐觉得早有预料。林珑一向懂事，虽说后面生活上不比林父林母刚去世时那般窘迫，她也在生活中慢慢多了些孩子气。但父母早亡的影响，在姐弟三人中，对她的影响是最大的。
“怎会没用，若阿姐不读书，哪里会想出那些赚钱的法子？若你想种地，便可以看《齐民要术》，若你想行商，便可以看《商训》。便是你只想着嫁人，读书识字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的。”
“再说了，私塾里读书的学子，哪个个都是奔着科举做官去的？不更多的都是识些字，学点道理。”
“你同阿姐说，是谁同你说女子读书无用的？”
林珑见林珠似有些生气，也不敢隐瞒，忙道：“是阿秀姐姐说的。”
林珠细细在脑海中搜索一番，才想起这“阿秀姐姐”到底是谁。正是林明仁夫妇的小女儿，与自己同龄。
曲起食指在对方额头前敲了一下：“别人说什么你倒是信什么！”
林珠本还想说两句，但见对方捂着额头的可怜模样，又有些不忍心。而且，这件事归根到底，原因还在自己身上。
“我这边倒不用你操心，马上就农闲了，大家都空着呢，我这正好招两个女工来帮忙，沙蟹如今本就是从别人手里收上来的，也不费劲。”
“我只问你一句，抛开其他的，你想不想去学堂。”
见眼前的小脑袋小幅度的点了一下，一声轻不可闻的“嗯”传入她的耳中。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林珑就扑过来抱住了她。
“想的，阿姐。”
“我想去学堂的。”
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林珠忙接住她，一下下的拍着她的背脊。
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力改变世界，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唯一的目的就是好好活下去，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面，照顾好林珑和林珩。
她知道林珑心里对学堂的渴望，那年因着没去成私塾，闷在房里哭了许久。林家虽穷，但听说祖上也出过举人进士，眼界不比一般农户，家里但凡有适龄的男孩，都会送到学堂去，家里实在没钱的，族里也会多少支持些。
可女孩却不同，估计往上数个几十年，能读书识字进学堂的，也不过林珠一个。
这本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便是镇子上一些富贵人家，也少有让女孩读书的，最多不过是识几个字。可她不同，她来自一个不论男女都能上学，都能寻找自己理想的年代。她无法认同这些，但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有对抗时代的勇气。
若女子入学从未有过先例，她或许会选择自己教林珑识些字，不会动起将她送去学堂的念头。可这里，虽说对女子有着种种束缚，但若家里愿意，书院并没有明令不招收女学子，原主自己便是进了镇上的私塾，上了好几年的学。
林珠眨眨眼，努力把眼眶附近的酸意压回去，同时被压下的，还有一个连她都没意识到的疯狂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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