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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背叛


越长宁隔着帏帽上垂落的纱幔看向她,问:“能令一方太守点头哈腰,尚且不给半分面子的人,你觉得普天之下能有几位。”

        除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皇帝,剩下的更是少之又少。

        碧水边思索边说:“吏部尚书有权决定三品以下官员的去留,镇远侯炙手可热,还有……”

        想到那个越长宁心中的禁忌,碧水连忙噤声,转移话题道:“公主为何执意要来瀚凌,您和世子爷婚期在即,耽误了可怎么是好。”

        忽然听碧水忽然提起自己的未婚夫,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日日带着不离手的玉镯,肆意锋芒的眉宇间难得有了两分温柔婉转。

        “他又不会在意这些。”她弯了弯唇角。

        碧水故意道:“是啊,世子高风亮节的人物,对公主也多有体贴,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小事,左右三年都等了,也不差那几天。”

        镇远侯世子韩远泽是先帝大行前为她定下的未婚夫,越长宁以给先帝守孝为由,婚期生生拖了三年。

        至于为何要拖延婚事,其中缘由复杂,有她的原因,也有朝堂局势的原因。

        三年相处,她和韩远泽也算是心意相通,韩远泽是谦谦君子,也是她最爱的那类,想到两人婚期在即,她便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解决自己可怖的梦境。

        她摸着手腕上价值不菲的玉镯子想。

        小二很快将茶点端了上来,越长宁尝了一口,点心入口即化,风味独特。

        隔壁那仅剩下的一桌也来了客人。

        越长宁抬眼,不经意看到了新来了两个客人,从她身边经过,坐到了她身后那桌空位上。

        隔着纱幔,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景象。

        男人衣着打扮非富即贵,经过越长宁时低着头,压得死紧的斗笠将他的面容牢牢挡住。

        同他一起的女人则穿得妩媚娇柔,头上插了一支娇艳欲滴的绢花,身段婀娜多姿,经过时能闻到她身上浓重的脂粉味。

        越长宁移开视线,伸手揉了揉眉心,头从早上梦醒就一直隐隐作痛,到现在也没停下来。

        她这样的症状持续了很久,御医看过也只说她是心病作祟,无法用药物根除。

        愣神间,方才经过的那两人似乎在她身后背对背落座,两桌离得很近,她不可避免听到身后女人娇柔的声音。

        “无事不登三宝殿,公子找奴家,不知有何吩咐。”

        越长宁抿了口茶,她没有心情听别人暧昧的私语,正打算和碧水换位置,却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这么久了,花娘还是没改老毛病,明知故问。”是那男人轻哼道。

        越长宁放下茶杯的手颤了一下,顷刻撒了一半出来到手上,沿着手腕浸湿了玉镯。

        碧水没料到越长宁突然的失态,她愣了一下,正要拿手帕替她擦拭,却被她一把摁住。

        越长宁微微侧过头,凝神静听。

        女人轻笑着对男人道:“您一向了解我的心性,不同您卖关子了,我已经打听清楚,匪头早早就在山上囤积了许多粮食,就算朝廷围剿,短时间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前几日太守派兵驱赶剿杀,那群盗匪可有损失?”男人问。

        “能在太平盛世里当盗匪,心里都精得很,望风而逃这四个字,他们比谁都会。”

        听两人的谈话似乎只是有关瀚淩匪患,这是瀚淩讨论最多的话题,尤其是有志之士,他们都在找各方打听消息,期望能一举剿灭贼人,也好日后仕途平步青云。

        越长宁微微皱眉,勉强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找个了理由,转念又觉得也许是自己认错了人,韩远泽待人接物持重有礼,让人如沐春风,听身后那男人说话却只觉得轻狂。

        她暗自警告自己疑心生暗鬼,还是不要随意揣测他人了。

        这样想着,她又小酌几口杯中茶。

        “爷在这当口,实在不该跑到瀚淩来,您和长公主不日完婚,中间出了差池怎么是好。”花娘轻嗔道。

        韩远泽的语气中已经沾染了不耐:“提她做什么,这次我本就是奉命办差,瀚淩是回京的必经之地,我在这里耽搁几天也无妨。”

        “您就不怕公主知道?”

        “她若是能知道,这三年我出去寻欢给了她那么多机会,越长宁高傲的很,哪里会注意我们这些蝼蚁去干了什么,哪怕我是他未来的郎君。”

        耳边似有平地惊雷乍起。

        越长宁的心情急转直下,脸色不由自主的难看起来,她形容不出来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当众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帏帽下姣好明媚的面容少见的扭曲起来。

        她捏了捏茶杯,已经肉眼可见要压不住怒气,和外面的天气一般,风雨欲来。

        身后的两人却不知道这方变故,只听见花娘继续娇笑说:“想来也是,长公主公主嚣张跋扈,花娘在瀚淩就听闻京城官员对长公主都是退避三舍的,不怪您不喜。”

        “莫要说她了,等我功成名就,镇远侯府兴旺发达之后,如何处置她就成了随我拿捏,到时候你若想离开青楼那等烟花之地,来我府上,可以同我明说。”

        两人贴在一起,两眼相对,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如梦似幻的温情。

        花娘和越长宁生的其实有两分神似,却不像她那样明媚夺目,每每两人站在一起,韩远泽都会有一种没来由的自惭形秽,他不喜欢和越长宁在一起时的感觉,只觉得她难以控制。

        等韩远泽回过神来,抬眼一看,直接愣在当场。

        一身朱红色劲装将她的身材完美勾勒出来,头上戴着帷帽,绯色纱幔款款垂下,浓烈的颜色衬得她愈发张扬恣意。

        韩远泽下意识放开了花娘的手,他坐直了身体,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拧眉问:“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你方才还说等到来日功成名就,就可随意处置了本宫,怎么,现在见到本人竟不认得了吗?”

        越长宁语气似轻喃,似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他。

        她清晰地看见韩远泽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消失殆尽,一双瞳孔微微放大,是惊慌的表现。

        冷汗一瞬浸染了他的衣衫。

        韩远泽站起身,以往他给她的印象都是温和持重的,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面目扭曲,像是台上的丑角。

        “明、明裳,你听我解释。”

        他叫着她的封号,伸手就想要拉她。

        越长宁后退一步躲开,她一把扯下帷帽,冷冷看着他,眸子里带着审视。

        “事情不是你听到的那样,花娘是我的故交,我们、我们方才叙旧,我喝了酒,说出话并不是出自本心……”他不知道越长宁听到了多少,只能胡乱的解释。

        啪。

        韩远泽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侧过头,花娘终于明白事情的原委,她咬了下唇,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想说什么,却在越长宁沉冷的神情下讪讪闭嘴,只目露担忧。

        越长宁嘲讽地扯了扯唇角,精心描摹过的朱唇此刻看上去有些煞白。

        她不是傻子,看得出韩远泽对花娘是逢场作戏,对她又有几分真心,可恨她之前看不懂,一叶障目,没看出羊羔下的豺狼皮。

        “辱我,欺我,打你一巴掌你也不算冤。”

        她冷冷看着他,伸手摘下手腕上的玉镯。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这是韩远泽当年送给她的,从两人定情后,她就一直贴身戴着,现在看却只想作呕。

        她将镯子放在桌子上,看着他,唇角扯起一抹冷然的笑:“我的眼中向来容不得沙子,韩远泽,你最好日日祈祷,千万不要有一日犯到我手上。”

        这场闹剧随着越长宁决然离去戛然而止。

        韩远泽大梦初醒,回过神来后他甩下花娘就要去追,却只看到越长宁驾马而去的身影。

        碧水因要付钱耽搁了片刻,没能跟上越长宁,心下焦急,她冷冷看了一眼韩远泽,没有发作,转身吩咐随行的侍卫去找人。

        憋闷了一天的春雨终于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雨水打在脸上,打湿了睫羽和脸颊,像是要帮谁掩饰脆弱。

        越长宁紧握缰绳,微微凸起的青筋彰显着心中的恼怒与无助。

        脑海中韩远泽的嘴脸挥之不去,越长宁牙关紧咬,扬了扬马鞭,疾驰在还算宽敞的马道上。

        三年相处一夕之间毁于一旦,越长宁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恶心,驾马的速度就越快。

        很快她就到了瀚淩最为繁华的一处街道,自打太守清城后就恢复了往日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看上去十分瘦弱的少年踉跄着走到了马道中央。

        越长宁的瞳孔猛然收缩,眼看着马就要踩踏过少年的身体。

        “让开!”

        她拉紧缰绳,马儿受了惊吓,哀鸣一声,前肢不受控制地抬起,越长宁一个没抓住,直直从马上跌落下来。

        雨不知何时越洗越大,艳红色的鲜血蜿蜒而出,染红了石板路。

        瘦弱的少年早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越长宁费力起身,她眯着眼睛摸了把额头,果不其然一手的粘稠浓密。

        宫里的老人常说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下她却是切身体会了一把。

        越长宁哪里受过这种气,加上连日来的梦中惊惧,她再也遏制不住濒临崩溃的情绪,愤怒地垂了下地面,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流淌出来,混杂进雨水中,眼尾也泛起了红。

        路过的百姓渐渐围了过来,却没有人敢上前。

        越长宁任由自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疼痛席卷全身,拍在身上带着凉意的雨水反而减缓了躯体的疼。

        她气恨自己因为韩远泽那种伪君子,而让自己陷入困境。

        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的雨停止滴落。

        她微微眯起眼睛,仰着头看去。

        油纸伞立在她的头顶上,执伞的男人青衣暖氅,墨发不像时下男子般高高束起,而是精心梳理后披在脑后,又用一根发带绑起,温和静默中处处彰显骨子里的矜贵。

        她望着那张熟悉又忌惮的面容,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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