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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身旁的你当年的字(三)


“顾凡!你是不是追到时薇了?”李华文在课上小声地问不远处的顾凡。

        “没有吧……”顾凡笑着挠挠头。

        “我都看到你们打一把伞了,到了校门口才收了进来的。小伙子蛮会玩浪漫的啊!”

        顾凡只是笑,不说话。

        “那是什么?我看看!”李华文发现了顾凡课桌上的信封。

        “看什么看,好奇心不要那么重行不行!”

        顾凡把装照片的信封压得紧实,说完还盖了本书在上面装作看起书来,不再理李华文的。

        看了会儿书,周遭也安静下来,顾凡又控制不住地轻轻抽出时薇的照片。她含着淡淡的笑,原来总扎着的高马尾现在变成了梳着偏分的低马尾垂在身后。

        长大了,刚认识她的时候可没这么恬静文雅。激动的时候说起话来眉毛都在动;笑起来脸上肉肉的,眼睛和嘴巴像两轮弯月对向呼应着;哭起来动静也大,让人坐不住。

        虽然时薇今天解释了那次肆无忌惮的哭只是一场恶作剧,他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那晚的哭声让他内疚、自责,就像是某个咒语一样萦绕在耳旁,曾让他在许多个夜里都睡不安寝。她冰雪聪明又善于察言观色,待人接物也张弛有度,在顾凡看来这样的女孩子在同龄人中就像难得一见的瑰宝,而这样的瑰宝却在自己这里受了这么大委屈,不说去保护她,还害得她伤心大哭,每每想到此,顾凡实在觉得自己太过混蛋。

        其实第二天回到教室,他几次都想诚恳地对时薇表达歉意,怎料时薇虽是背对着他,身上却仿佛装了雷达一样,一“感应”到他的想法时薇马上就正襟危坐地捂起耳朵背诵起早读课文,每个课间也都会起身到教室外面去找女同学玩。顾凡看出时薇在躲自己,他也怕自己越解释越让时薇上火,本来在她书上写字这件事就唐突了,怎么去解释才算圆满呢?这么想着也就不再坚持试图跟时薇搭话,打算等时薇消气了再来跟她解释。

        哪知还没等到时薇消气就先等来了时薇突然生病住院的消息。

        “因为班会上的座次问题,有同学跟我反应看不清或者周围的人太吵影响学习,现在进行一下微调,大家按这个表重新调换座位。那个,时薇今天请假,她生病住院了,她的座位暂时不变动。”

        早自习上班主任往黑板上再次贴了一张纸,发了个口头通知。下了早自习后同学们开始变动座次。乔希要调到三组,顾凡去二组。看着时薇空空的座位,乔希感伤:“再也不能跟时薇挨着一起坐了……”

        语毕又转头问顾凡:“你说是谁告了我们的状吗?怎么单就把我们几个拆得这么七零八落?”

        顾凡没回乔希的话,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时薇的座位,然后一鼓作气搬着自己的座椅去了二组。

        自此跟时薇解释的事情就变成了一直没有合适机会去说的事情了。

        小镇初中正对面就是镇中心医院。

        病床上时薇闭着眼,头发散开在枕头上,面色发白,嘴唇都没有血色。

        母亲在床头呼唤她:“时薇,时薇!你头还晕不晕?”

        时薇感觉天旋地转中,没有力气,闭着眼都不敢把眼球动上一动,深怕稍微动那么一下又开始恶心呕吐,所以即便听得到母亲急促的问话声也还是畏惧开口说话。

        母亲见时薇没反应,心里很慌张,一叠声问医生怎么办。

        “煤气中毒是这样的,头晕、恶心、呕吐,乏力,你家孩子情况还比较严重,苦胆水都吐出来了,现在没有回应可能是身体机能还在恢复中,要多休息,打完点滴后应该会好一些,先让她安静睡会儿吧。”医生说。

        时薇怕母亲再不依不饶地吵她,她慢慢地、虚弱地、深怕惊动了哪根神经地吐出一个字:“晕……”

        母亲看到她皱紧眉头再不想继续说一个字的样子。心疼地掖了掖被子,问她想吃什么。

        时薇在心里说:香蕉。

        “你喜欢吃皮蛋,出院了我给你买皮蛋吃。”看时薇不想说话的样子,母亲自问自答起来。

        皮蛋便宜,可以当菜吃,也可以当零食吃。刚开始接触时时薇嫌臭,难闻,可是吃过凉拌的皮蛋豆腐后,连直接吃也不排斥了,只是一次不能吃完一整个,有点儿齁。

        母亲居然要一个煤气中毒后的病人吃皮蛋改善身体,时薇都不知道说她不懂养生还是不懂照顾人。

        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后,点滴打完一瓶了,时薇听见母亲问医生:“还有一瓶吗?这不是耽误上课了?早自习耽误就耽误了,课要不去上就跟不上了。”

        “还上什么课啊,这个样子去了精神状态也不好,听不进去一个字的,给娃请假吧。”医生换着吊瓶给出建议。

        时薇心里很感谢医生能说句公道话。不然让时薇跟母亲申请请假怕是又被指责贪玩想逃课了。

        母亲听完医生的话便对双眼紧闭的时薇说:“那你在这躺着,我去学校找你们班主任请一天假。”说着就朝外走去。

        学校与医院,一条马路之隔,母亲应该能很快回来。不过让时薇安静一会儿也比母亲在这叨叨叨的强许多。

        果然,没几分钟时薇母亲就回来了,对时薇念叨:“假请好了,我说你煤气中毒了在打吊针,今天去不了学校。你们老师马上答应了,还挺关心你的,问你好不好啊,有没有什么情况。”

        时薇闭着眼,又在心里说:世界上的人都比你们关心我。

        忽然,时薇又担心,为什么不直接说她生病了,非要把煤气中毒说出来,要是班主任对同学说起来,他们知道了搞不好还会笑话她。

        不过说就说了,命都差点没了还考虑这些干嘛?时薇又劝服自己。

        打完点滴睡了几觉,时薇感到没那么晕了。医生也说可以回家休息了。

        时薇就这样由母亲搀扶着,住了一次极短的医院病床,当了极短时间的“生命垂危”的病号就被结束病情了。

        躺着没啥事,真走在路上还是晕,时薇走出医院没两步就蹲在地上不肯再走。

        母亲在一旁劝说:“坚持坚持,总这么蹲着不走也不是个事儿,总归是难受,赶紧回家躺着就是了。”

        说完不等时薇回话便像薅草一样拽起软绵绵的时薇。

        时薇没有力气抗争,由着母亲连拖带拽地扶着她继续朝前走,走到转角处的小卖部,母亲真的去买了十来个皮蛋。

        到家后母亲把皮蛋放时薇床头桌子上,同事问了问时薇的情况,得知无碍后便撺掇着时薇母亲赶紧趁着饭点间的闲暇时间打两圈麻将。时薇母亲欣然赴约。打了一局,又担心时薇再头晕,索性把时薇也带到牌桌边,让时薇躺在同事的床上补觉。

        时薇听见大家问她生病的来龙去脉,母亲打着麻将一一作答,后又心有余悸地说:“幸亏人没事,她爸也不在家,要是有什么事,回来不得说我在家照顾个娃都照顾不好,把娃都照顾没了,咿呀,真是菩萨保佑!唉……哎!七条碰!”

        时薇躺在床上,拿着透着臭味的皮蛋无语地咬了一口。现在她精神好些了,冲着前厅的母亲说:“妈,皮蛋干吃太齁了,我不想吃。”

        “你这娃,问你想吃什么又不说,买了你喜欢吃的现在又不吃了,真是生些枝叶!”

        “我要吃香蕉!”

        时薇仗着自己病恹恹的样子博取同情,在床上翘起二郎腿大胆说出自己的要求。

        “那你等我赢钱了再说,哪有在牌桌上要东要西的,败我的火气!”

        时薇听母亲有些动怒了,知道属实犯了她的忌讳,便老实躺好,闭目养神了。结果到散场被母亲叫醒回家,时薇通过母亲的脸色就知道香蕉已经买到别人家去了。

        请了一天假,后面又遇到周末,时薇连着三天都不用上学。星期天晚自习时薇回到学校,到了教室发现大家坐的位置有变动了,看到坐在三组的乔希,不解地问:“换座位了?我的位置在哪?”

        乔希指着原来的位置说:“在那呀!老师说你不在,就没挪动你的位置,把我们的位置稍微调整了一下。”

        时薇回头看看周围的同学,同桌也变成了方景人,心里有些不舍得跟乔希分开,倒是乔希看出来了,打趣她:“别难过,隔得不远,想我的时候可以给我传小纸条啊!哈哈!”

        时薇只得接受现实。

        乔希问起时薇病情:“老师说你住院了,我们都好担心你啊!”

        “没说别的?”

        “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知道老师怎么跟你们说我的。”时薇舒了口气,如实说出心里的话。

        “话说你到底怎么了,前一天都好好的,怎么突然生病到住院的地步?”乔希好奇地问。

        母亲没有替时薇想周全的事,老师替时薇想到了。现在同学问起来,时薇倒更愿意主动把原委说出来——

        上周五早上,时薇被闹钟吵醒。一起身就感觉天旋地转,即时躺下去,躺下去后又感到恶心想吐,早上没吃东西,胃里根本没有东西吐出来,干呕了好多次。

        而且随着干呕次数的增多,时薇已经说不出话了。晕,想吐,冷汗,没有力气,趴在床沿,简直像个垂死挣扎的人。

        到了平时出门的时间了,母亲在7号房也没听到时薇房里的动静,以为她睡过头了,于是披着衣服到6号房叫时薇起床。

        时薇听见母亲拿钥匙开门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多酝酿一下情绪,又一阵恶心感突然袭来,“哇”的一声,这次吐出来东西了。暗绿色的,重点是特别特别特别的苦,比从小到大时薇吃过的药还要苦得多得多。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吐了一滩又一滩。

        母亲听见异常,加快脚步到时薇床边,看到时薇趴在床沿,头低着,长长的头发掉在污浊里,狼狈不堪。

        “哎呀!!怎么苦胆水都吐出来了!这是怎么了?快快快,坐起来穿衣服,去医院!”

        母亲把时薇扶起来坐着,把衣服放在她的手边,赶紧又低下身去收拾地上的一大摊呕吐物。时薇头晕乏力根本穿不了衣服,垂着脑袋,蓬头垢面的,把衣服拿起又无力地放下。

        收拾好地面母亲抬头一看时薇还没有穿好衣服,知道情况不妙,她麻利地帮时薇穿好衣服和鞋子。尝试着背她,试了几次背不动,母亲紧张地问她:“你自己能不能走?不能走我就去借板车。”

        时薇天旋地转中想起奶奶睡在板车上的样子。

        她不要睡板车,像个有去无回的人。

        “能走。”时薇虚弱地发出声音。

        清晨的空气是清新又冰凉的,一出门时薇觉得舒服了很多,但是走两步就得停下来休息,或蹲或站。

        总算到医院了,太早了,还没到上班时间,值班的医生也找不到,时薇靠墙蹲在地上看母亲楼上楼下的跑着,叫着。声音里满是慌张和无助,与时薇平时见到的雷厉风行的母亲截然不同。

        很快,三两个医生向她跑了过来,时薇心里想着有救了。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再清醒时就是母亲叫她的时候。

        为什么会煤气中毒,母亲推测是晚上没关厨房与卧室连接的门。

        她为了图省事,蜂窝煤晚上都是不灭的,把炉底的风口堵住,炉子上面放着铝制的锅,里面放上一大锅水。这样时薇早上起来洗脸的热水就可以随取随用了。入冬后,在此之前的几天也这样,不过因为关了厨房跟卧室之间的门,没事。这一次,因为时薇心里有事,洗漱完就心不在焉地上床睡了。没顺手带上的门,差点让她变成一缕孤魂。

        大家听完时薇的讲诉后莫不惊讶。

        原来这样也会煤气中毒!

        原来煤气中毒是这样的感受!

        原来住院会真的有好多医生围在床边讨论病情!

        时薇因为这件事得到了周围人的足够关心,大家都很同情时薇的遭遇,在听时薇说她母亲买皮蛋给她补身体后又都哈哈大笑。

        时薇身后也不再是顾凡坐着,她感到松了一口气,可似乎又有些失望。

        “写字事件”他们都没有对彼此交代清楚,再一分开,哪怕路上再遇见,一时半刻也无从说起了。这就像一个结放在那里,让时薇放心不下,又怕因为这个结再掰扯出别的什么来。

        反正现在离得远远的,更说不上话了,就这样吧。时薇当时想。

        就这样吧。

        就这样一个问题居然耽搁了四五年双方才彻底搞清楚。

        中午放学,时薇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想起这些从前,在心里自嘲自己的处事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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