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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十桃花铃


太平宫的桃花艳过转眼即败了,张姮自从入住了东宫,倒也事事随顺。

        这日看着东宫的桃花,突发奇想,找来颜料绘了一副东宫春景图,倒也图添意趣。

        这时槿绵来说:“殿下画了一天,就连午膳也没进,奴婢特意叫御膳房送了些桃花牛乳粥,给殿下尝尝。”

        张姮遂停下笔道:“难为你有心了。”

        槿绵道:“奴婢不敢,其实这也是碧珪宫的芷焉姐姐想出的新法,今天奴婢去御膳房刚巧碰见了她,她说这宫里的桃花就这么败了可惜,索性做些吃食,既美味又活血悦肤。”

        碧珪宫,张姮想,自从去年奶娘去世,她有很长时间没见何净柔和王璇了,原本她们对自己也多有帮衬,如今在东宫也算是安稳了,该去见见,也好答谢她们。

        在旁的槿云笑道:“难为芷焉能想到这些新鲜法子,谁还能想到这树上的花也能吃呢。”

        槿绵道:“也是巧了,何昭仪最近总睡不好,芷焉姐姐也算半个太医了,又总觉得吃药难免苦涩,就想出了这个法,给娘娘滋补。”

        听她这么说,张姮想索性今日就去看看何净柔,再看看院里那些飘落的花瓣也觉得可惜,就对槿绵说:“一会儿你们看看院里,那些树梢还剩下多少花,都收了,明天等田太医来了问问他,若是有用就留下预备着。”又对槿心说:“你将本宫今天的画收好,跟本宫去一趟碧珪宫吧。”

        槿云见张姮不提自己,毛遂自荐道:“这搬东西的活还是奴婢来吧,院里的事有阜平他们,殿下不用操心。”

        张姮没有言语,倒是一旁的阜安说话:“一副画槿心搬得动,你还是一起来院里收拾吧。”

        槿云被这一句话打发,心里不服,好在槿绵将她拉了下去。

        拜见后妃,张姮多少觉得该避讳些,所以只带了槿心一人,也没有乘坐步撵。来到碧珪宫,见院内质朴,花草盆栽井然有序,可见何净柔不喜奢华只爱天然。

        宫婢见张姮忽然来,自是不敢怠慢,引她二人入内,然而正厅似乎有些事端,只见何净柔坐在主榻上,支着头似乎很苦恼,芷焉立在一旁也是愁眉不展。而她们面前,跪着个妙龄少女,哭哭啼啼。

        “长河不请自来,娘娘不要见怪。”何净柔见张姮来有些意外,止住她行礼,并挥手让那少女先退去一边,让她坐在身旁柔声说道:“嫔妾少出宫门,也是劳殿下惦记了。”

        张姮道:“长河初入宫门,多次受娘娘帮扶,听闻娘娘身子不爽,也本该早些来的。”

        之后让槿心送上自己的礼物,何净柔打开,眼前一亮道:“这幅画,笔法很是奇特,着色也很大胆,不似一般的名家画作,不知是哪位大儒的作品?”

        张姮笑:“娘娘见笑了,初次拜会娘娘也不知道送些什么,就自作主张拿了自己的涂鸦之作聊表心意,望娘娘不要嫌弃。”

        何净柔让芷焉将画卷挂好,张姮看着还在一边的宫女,眼圈红红的,冒昧问道:“长河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娘娘这是”

        何净柔摇头:“不过是宫里一些琐碎的事,叫殿下见笑了。”

        哪知那宫女又跪下道:“娘娘,奴婢求您就让奴婢去吧,水芝在这给您磕头了。”

        何净柔无奈道:“水芝,你太没规矩,怎么可以在殿下面前冒失。你的事以后再谈吧,我也早劝你不要再去找他,何苦再生是非。”

        “可,可是奴婢”水芝没法再开口,只能又留下泪来,好不可怜。何净柔也是不忍,苦口婆心劝道:“本宫知道你是想见他,可他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你总是这般克制不住,难保有一天不会牵连他。”

        张姮心中奇怪,不知她们在说谁,何净柔见之也不好再瞒,对张姮说道:“殿下不要见怪,实在是本宫教导无方。”

        其实要说也是这丫头命苦也固执,此女名唤水芝。自小无父无母,又被人拐卖,几经周转逃到了长阳近郊,就快病死的时候,被一个奉旨出宫办差的侍监遇到,将她救起又是请医又是照顾。水芝自出娘胎,头次遇到这么好的人,自然有了报恩的心情,只可惜那人是个侍监,给了水芝一些钱就走了,后来她打听到恩人是宫里的,便想尽了办法进宫。也是天顺遂心,让她两年后见到了恩人,那侍监叫邱禹,是内廷司的一个小司官,宫人见水芝时常来找邱禹,便都以为是她借故亲近欲要攀高枝,也自然受了不少人的奚落,连带邱禹也被人耻笑。

        后来机缘巧合,有次水芝被人欺负时,让何净柔遇到,也就让她做了碧珪宫的宫女。何净柔的病断断续续,定时支取些琐碎物,水芝也就有了正当机会与邱禹见面,不过对方总是避着躲着。后来因梁妃提拔的内廷司主司,很看不惯邱禹和碧珪宫的人来往,就找了个机会,将他贬到后十五所的洁室。

        后十五所是负责宫廷需求用度的基础单位,所行宫务自是烦心,洁室又负责后宫的各处的打扫,一天十几趟来回运作,若是回去的晚,连饭都不能准时吃,最是累人。水芝见了,才求何净柔让她也去洁室伺候。

        她跪在地上泪水潸然:“请娘娘成全奴婢和邱禹吧。”

        张姮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边的槿心也是眼睛瞪大,毕竟她在宫里也不短了,还从没见过一个宫女死乞白赖的要和一个侍监对食,这事大家躲还来不及,有谁还会拿到明面上说。

        可水芝显然不在乎:“奴婢知道他是宦人,以前他是内廷司的人,别人都以为奴婢是因为这个关系才缠着他,可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奴婢也不怕被人说。”

        何净柔叹道:“傻孩子,你是一往情深,本宫怎会不明白,可你须知这样才是真的害了他。”

        水芝有些不明白,何净柔又道:“你无父无母,真出了事倒也落得干净。可他呢?他是怎么想的,你可知道?有问过?”

        水芝相对无言,显然何净柔的话给她敲响了警钟。

        “唉,你若真为着他一人死心塌地,就该在他看不见你,你看得见他的地方守着,帮着,否则你的不管不顾,只能害他跟你一起万劫不复,这是你想要的吗?”

        何净柔说道此处,眼神有了一些忧愁,不过转瞬即逝。

        水芝又哭起:“那奴婢该怎么办?奴婢忘不掉他,或者,奴婢这就去和他挑明,一切说开了,奴婢就再也不见他。”

        何净柔立即制止:“那就更不该挑明,水芝,听本宫一言,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忘却他,等不那么强烈了,在悄悄的对他好。”

        “可是奴婢管不住自己”

        哪知何净柔有些言辞强硬道:“管不住也要管,等这份煎熬过去了,便没有了担惊受怕,反而没有了顾虑。彼此的心意通了,哪怕不在一起,心里也有份淡淡的感情暖着自己。”

        水芝不再言语,何净柔便让芷焉先将她扶下去。身边没了人,何净柔才缓了口气,对张姮歉意一笑:“本宫现在都不懂得避嫌了,一时失态,望殿下见谅。”

        “长河不敢,倒是方才,娘娘那番言语,叫长河有些感触。”

        “唉,本宫也没读过什么书,一番妄言倒是让殿下遐想了。”

        “不妨的,听娘娘方才所言,似乎自己也身在其中,难道娘娘对皇祖父”

        “人在深宫之中,哪有相伴到老的人,所谓的两情相悦也不过是痴心妄想,本宫方才对那奴婢说的也是半真半假,都是希望她能好些。与其让她不管不顾,倒不如哄骗着,让她活在一个假象中,也好过糊涂了自己的后辈子,省得最后连心也冷了。”何净柔看着窗外,感叹道。

        张姮以为她是心伤,忙撇开话题:“长河见娘娘殿中少有字画摆件,多是花草,每样都别具匠心,不知都有什么名堂。”

        何净柔轻笑:“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都是萱室送来,看哪里不合心意就修修剪剪,不过是打发时间。至于书画,我喜欢的较少,但都不是什么书画大家的,倒是平常姐妹间的写写画画,我倒是格外喜欢,显得亲切,就像以前的王”

        何净柔就此打住,张姮问:“娘娘您怎么了?”

        对方忙尴尬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以前宫里的姐姐,她素来谦卑敬慎,也是擅长丹青的人,只是许久未见才脱口而出,叫殿下见笑了。”

        张姮仔细想了想,她方才说道一个“王”字,难道是苏兰宫的王氏?试探地问:“娘娘说的,莫非是苏兰宫里的王娘娘?”

        何净柔奇道:“殿下也知道苏兰宫?”

        张姮不好意思,但何净柔是个性子温和的人,也就不加隐瞒,将之前误入苏兰宫的事说了出来。何净柔听着,面露忧愁,叹道:“难得殿下和姐姐也有缘,她入宫比我早,又素来节俭,性子也是众妃最好的,我那阵子多得她照拂,就是身子欠佳也多是她来探望。只可惜她被家人所累,陛下又不准她出来行走,我们也见不到,实在是叫人着急。”

        张姮劝慰道:“娘娘不用急,其实长河与王娘娘多少有些交集,她的婢女长河也认得,私下里后宫的宫人也偷偷送些吃穿用品,娘娘大可不用操心。”

        何净柔道:“那真是再好不过,只是姐姐终究是戴罪之身,殿下不要怪嫔妾多嘴,如今殿下才安稳,很多事还是不要涉足太深。虽然这话听来像是搬弄人心,但殿下还是要记得,这里是后宫,女人的是非地,殿下纵有好心也切不可叫他人发现,以免惹祸上身。”

        张姮明白她是为了自己好,难得有人苦口婆心的劝慰自己,自然应允。原本她见过何净柔是打算再去苏兰宫的,眼下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时芷焉端着茶水点心进来道:“娘娘,尚药监送来这个月的虫草了,您看?

        何净柔皱眉,她不喜欢这个虫草的味道,虽然是针对春起的虫患,但实在是难闻:“先放着吧,如果草虫实在清除不完,就将院里的撤去些。”

        芷焉为难道:“可是娘娘,那些都是您亲手剪裁的,挪走岂不太可惜了,好不容易宫里有些新气象,纵然受不得虫草的气味,但都是娘娘的心血啊。”

        何净柔又何尝舍得,张姮看着她左右为难,倒是可以理解,宫里为了消除春起隐藏在花草中的小虫,特别用几种强效虫草配制,一般各宫得了也都是灼烧后以烟熏驱赶,味道很是浓烈,自己有时都受不了,何况是何净柔。思来想去说出了个法来:“娘娘受不了烧灼的虫草味,不如换些薄荷草熏香,对植物没有害处,也不妨碍娘娘裁剪盆栽。”

        “薄荷草熏香?要是这样,那确实可以一试。”何净柔让芷焉记下,对方立即去披香阁办理。随后你一言我一语,相互攀谈也少了陌生。又坐了一会儿,张姮便起身告辞。

        回长庆殿的路上,张姮对槿心说:“何昭仪的性子倒是温婉,对下人也是细心体贴,难怪皇上爱重她。”

        槿心道:“是,要说平易近人,何娘娘的性子确实是最好的。和以前的王娘娘一样,都是宫里的贤惠人。”

        说道王璇,张姮又不免叹息,她许久没见过王璇了,倒是私下槿心他们常送些布匹衣料,槿环也每每说好,想来是过得还好吧。

        两人漫步在迎春花碎的宫道上,虽然桃花已去,但含笑顶替了迎春乍到,一路见到也觉得后宫春姿美妙——真的如一幅画,美丽又叫人沉醉。

        忽然前方走来两道意外的身影;慎慧怡和纨美人,这两人倒是愈发亲近起来,看样子像也要回宫去,正巧遇到了张姮。

        按品阶,纨美人要给她行礼,可人最近正得圣宠,难免有些娇嗔,直接用清亮的嗓音对张姮道:“长河殿下好巧,您也来赏景?”

        张姮对她的印象停留在和曲玫一起煽风点火上,没有好感,也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只对慎慧怡道:“慎娘娘这是要回宫了?”

        纨美人被弄得尴尬,但对方也是刚得皇上青睐,旁边又有慎慧怡在,不敢得罪,只能装聋作哑。慎慧怡倒是怕她无地自处,先给她台阶:“纨妹妹不如早些回去吧,今晚皇上不是说要到你宫里进晚膳吗?”

        纨美人立即道:“是,这么重要的事嫔妾倒是忘了,真是该死。长河殿下,嫔妾就不打扰您和姐姐了。”

        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张姮见此笑道:“不知慎娘娘故意支走她,想对长河说什么?”

        慎慧怡客气道:“哪里是嫔妾故意,原也是要分开的,见殿下不喜欢,才多说了一句。”

        张姮道:“其实大可不必,对于这样的人,无非是借着皇上苟延残喘罢了。”

        慎慧怡笑道:“殿下说的是,只是在宫里,恩宠是一回事,家势也是皇上看重的理由。”

        纨氏是永州军巡察使薛家举荐入宫的,薛家又与手握兵权的永州庐岭元家息息相关,皇上就算不喜欢也不得不恩宠于她。思及此,慎慧怡唉声叹气,怨恨自己那不成气候的母家,除了作威作福什么都不会。

        张姮倒是不屑一顾:“家势固然重要,但皇上是天子,家势过大只会被人忌惮和猜疑,与其日日在刀口上小心谨慎,还不如像婕妤一样,平平无奇。”

        慎慧怡嫣然一笑道:“殿下真是想得开。”

        张姮也笑了,笑靥如花:“不是想得开,是看得开。”

        慎慧怡不解问:“这二者有区别吗?”

        张姮理所当然道:“当然,看是一回事,想是另一回事嘛。长河不才,对于后宫的人和事从来都不放在心上,且从头到尾都不甚关心。只不过想说一句,后宫娘娘各有神通,如何搅动风云长河都不介意,只希望别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否则我会做出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慎娘娘保重,长河就此别过。”

        长河走后,杳鸢扶着慎慧怡不安地问:“娘娘,她是何意?会不会,她察觉到之前”

        慎慧怡却否定了,转头看向张姮的背影,对杳鸢吩咐道:“你们私下盯着槿绵,往后这长庆殿的动向,本宫可也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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