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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三十二东宫未安


张姮回到东宫,一切恍如隔世。直到她躺在了章风苑舒适的软塌上,宫里一干人等再也控制不住,纷纷跪在地上。

        后来才回宫的阜平和阜安,听到日前的凶险都想快点见到张姮,但前三殿无旨不能擅闯,日日待在东宫翘首以盼,等皇上恩准张姮回来,立即哭道:“奴才该死!殿下受此大难奴才却不在您身边保护,奴才罪该万死啊!”

        张姮的左手臂被女医绑住了木板固定,叫人触目惊心,但万幸她没有失去手臂,至于内伤,也被太医勒令吃着各种汤药在逐渐好转。此刻她靠着高枕,对他们道:“其实,也万幸你们当时不在,否则也被波及了。”

        这次东宫的侍从伤了一半儿,不过比起禁军的惨状,还是侥幸的。

        张姮看着那些侍监宫女,脸上多多少少还挂着彩,又道:“东宫所有人护卫有功,皇上已经下旨,每人赏白银五百两,锦缎十匹。而本宫也对你们感到愧疚,决定从今日起,每人的俸禄,除了内宫局拨发的,在东宫都按份提升三倍,望你们日后勤恳,不失东宫威仪。”

        “奴才/奴婢谢皇上恩赏,谢主子恩赏。”众人高兴,特别是槿云,这次的事听别人说甚是凶险,她先是庆幸自己没赶上,只躲在宫里清闲,然后飞来横福得了意外之财。

        阜氏兄弟此刻涕不成声,之后田玉央和女医来请脉,张姮就叫众人散了。

        一通忙活直到日中,槿心方进来禀告,说宫闱局的袁尚宫来请安了。

        张姮诧异,东君原来只是尚仪,怎么升为尚宫,且她怎么来了?忙叫人请进来,不多时,见东君身着尚宫服,身后还有两名上年纪的女官。

        张姮想坐起,可东君先制止道:“奴婢是奉命,前来核准东宫情况的,皇上有旨,日后殿下的一应大小事务,需要记录在册的都要详细记录,这二位是内事局的尚仪。”

        其实那两位尚仪早就询问了田玉央和女医侍张姮的恢复状态,已经记录完整,这会儿是来与她核对的。不过现在的张姮,精神容易疲累,粗略看了几眼就罢了,那两位尚仪便退下,之后又借口让槿心槿绵出去,单独与东君密谈;既然她身份已经有了变化,或许会有更多的事想跟她说。

        东君久久不言,倒是张姮不好意思道:“叫你看见这一身狼狈,还真是不好意思。”

        东君摇头,她不是庄氏,对于张姮只有主仆情谊:“殿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奴婢不能不来看看,也觉得殿下或许有话想问奴婢。”

        宫闱局相当于宫廷秘书,大大小小的事几乎都会有文献记录,而且内容详细,东君想办法坐上尚宫之位,也该是方便自己追查当年的事。

        “不错,我确实还有很多疑问,不过你已经是尚宫位,想必能解答一二。对了,万公公那怎么样?这一个月我在成望宫,听见几次高才回话,感觉万公公他不大好。”张姮闭眼说着,倒不是她目中无人,只真的有些疲累。东君自是知晓,回道:“万顺毕竟年事已高,突然受了撞击肯定要缓个个把月,或许一年也有可能。”

        张姮了然:“那看来,御前总管之职,势必会落在高才手里了,而且这样的人事变动还会频繁其她宫的娘娘有什么动静?”

        东君也道:“后宫的女人,就算是死,也不会有消停的时候。只这一次,元容没有及时拿出后宫主位的威仪,而何昭仪也跟着病倒,宫内能压制婕妤的人几乎为零。相信很快,就会出现新一轮的厮杀。”

        张姮不解道:“其实我一直糊涂,那些张晖圈养的莽夫,均是□□培育的痴傻妖人,他们是如何混进宫的?是谁告诉他们张晖被囚这件事的?对方又有什么本事,操控那些傻子不额外生事?另外他们可是直奔的上书苑,若陈恬程秉的属实,世子府内护卫过百,那为何单是他们入宫犯险?可见早有人洞悉了世子府的情况,只这些细节都被皇帝的怒火掩盖,将要不了了之。”

        东君反问:“殿下以为呢?”

        张姮道:“如果一切是早有安排,那要么陈恬断章取义,要么就是这宫里,还有玄天教的余孽,而他的目的,就是要将事情闹大,可触怒皇帝,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东君道:“旁的暂且不论,只如今看来,禁军是受挫是最大的一方。”

        张姮百思不得其解:“鲍挄做任何事,一定和陈恬有关,如果引发宫变,是想趁机将统领位交给他,那损失未免太大。何况就处置结果,可谓徒劳,足见此次事端,和禁军是没有关系的。”

        东君道:“皇帝不想处置得太过,也是因禁军过于重要。那利弊得失明显的,就只有后宫了。”

        张姮道:“不错,既然你来了,刚好当年我父母的事,我机缘巧合知道一些。祸端的起因,是当年在东宫发现了巫诅之物,也是和玄天教有关,结合刚平息的事端来看,这教派有本事将手伸进宫里,实在不可小觑。”

        东君却道:“当年的文献,只保留到二十年前太子随皇帝祭天的一月,就是定辉二十五年,剩下的东宫大小事,包括小姐这个良娣在内,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二十五年,那时自己尚未出生,张姮当真糊涂,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转折,让皇帝介怀到连文字都不想保留的地步。何况赃之物来自玄天教,如此重要的事,文本上没有文字可循,让人更难以理解,更会忍不住探究,哪怕时过境迁,究竟皇帝什么心思?

        东君想想又道:“其实如果有人觊觎太子之位,才行此险招将他拉下马,那值得怀疑的人,就是后宫那些有皇子的女人,可从那些后妃入宫生子的顺序来看,有嫌疑的,只有李贵妃,梁氏,元昭仪和苏兰宫王氏。”

        张姮提醒:“或许我们遗漏了一个,那就是临明宫婕妤谢荃。她虽然只是婕妤,但她之前生有皇六子,而且,她还是丞相的幺女。”

        东君觉得有理,丞相谢珖,本也是野心勃勃之人。首先皇帝不会让混杂血统的皇子参与朝政,纵然梁氏有梁国的支撑,何况淮王半岁就夭折。而元容的出身不高,以她的心机,当时可没那个能力和梁妃抗衡,若说能在太子之位的问题上相争的,也确实只有那权臣之女了。

        不过张姮忽然又道:“可说她有可疑,又不绝对。东宫出事时,宫里只有二皇子降生,且很快薨逝,而丞相那时,还不是位高权重,即便为了将来,会冒着被株连的风险铤而走险吗?就算是,论到现在,那丞相为何放着谢荃不用,而与珣王勾结呢?”

        东君隐蔽宫中,对前朝事知之甚少,也从不觉得两者会有关联。只道:“奴婢还会加紧追查,但奴婢斗胆请问,如果真凶早已死去,或者因为没了皇子在握就此消沉,那殿下是否会就此罢手?”

        张姮反问:“你是觉得我会心慈手软,或者就此放下吗?”

        东君道:“奴婢不敢,但确实怀疑。”

        张姮叹息道:“东君害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不会因为对方的没落就此罢手,因为在后宫这种地方,没有人是无辜的,更不会有人觉得谁是无辜的。”

        她说罢没多久,就睡过去了,就连东君何时离开也不知道。

        这一觉睡得及沉,直到次日女医为她换药也没动静,后到了未时日昳,才渐渐苏醒。或许良好的睡眠也是身子恢复的助力,张姮再醒来,觉得精神就特别好。

        吃过了粥,就迫不及待的让阜平阜安将他们这几日出宫的成果汇报。

        看着手上的契约文凭,张姮直叹阜平简直是管理的人才。他出宫的这些天,除了之前定好的铺子都已尽数盘出,后续一切打理得也很妥帖。只当铺这几天频频接到一些官府内的当品,譬如古董首饰。

        张姮在成望宫也不光是养病,很多张思戚的旨意她都掌握六七;五方衙门至今没有上任新的主审,而自从他被流放,有些没被牵连的远方亲戚,就理所当然的接管他没被充公的“家产”。他们不擅营生,又觉得对方的东西留下难保不会构成话柄,所以干脆就急着变卖,而他们去典当的地方,正是长阳内最大的当铺,现如今归属长河翁主的点金当。

        张姮看着其中一张当票,上面典当的是一支兽纹堂罗杯,老板估价是两百银,但却被五十两收了,倒真会做买卖。笑道:“不错,你叫人传话给当铺老板,下次那些前主审亲人再来典当,有多少就压多少,继续这么干。”

        阜平答道:“是,除了这些,田庄上那些记名的农奴卖身契,奴才也一一发回他们手里,又将殿下的法子跟他们讲过,他们也表示愿意接受。只这收成以后不能在交付原来的府邸,如今有了新主,还得您做主想个新去处。”

        张姮想到田庄,觉得这问题倒也不大,他们所在的田地位置位于长阳东北,而房产也在那儿,只常年空着不用,便道:“粮食看情况日后如果打完,能卖就卖,折合成现银送到南平夫人留下的那处房产里吧,阜平你知道在哪儿,也由你去安排,只咱们呆在东宫也不方便出去验收,还得留个可信的人在那儿。”

        阜平问道:“那殿下打算派谁去管理呢?”

        张姮道:“我本意是叫栗娘去,只不知她老家还有谁在?她因为张晖损了一只眼睛,宫规之下,她也不能抬撵了,左右皇上的意思是叫我随意处置,你便替我去问问她,还有其余抬撵的三个人,我一并放了她们。”

        阜平为难道:“可殿下以后若乘坐步撵的话”

        张姮道:“不是还有你们吗?我东宫难道就没个有力气的侍监为我抬撵了吗?”

        阜平只好应承,张姮看着窗外又道:“这次,我身边的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作为他们的主,自然要尽力补偿对了,小应子呢?”

        张姮这才想起他,从他去上书苑就没了消息。

        阜平便道:“小应子他也算是因果报应吧,上书苑的人发现他时,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善间的人诊断是被人殴打致残,加之耽搁了治疗,没多久就断了气,奚宫局的人早将他抬出去安葬了。”

        原来他已经死了。张姮叹口气问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阜平回道:“奴才查过了,他还有个母亲以及一个痴傻的姐姐住在郊外。”

        张姮思及此,说道:“将她们接到庄子去吧,等打理的人定下来,再另行安排。”

        阜平应声,随后拿着文契出了房门。阜安在一边听着张姮和大哥对话早就等不及了,见他离开,立即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报告,哪知槿心进来揪着他耳朵就往外赶,对张姮也是态度强硬:“殿下,您该休息了!”

        张姮苦笑:“我还不累,你先让阜安把话说完。”

        阜安也急道:“就是!殿下要奴才回话啊。”

        槿绵也端着一大碗汤药道:“有什么话也得等殿下吃了药,睡饱一觉才行,现在出去!”

        然后不容分说,两人一块将阜安踢了出去,阜安在外面急得跺脚。

        张姮看着那碗黑黝黝的汤药简直想吐,可两个丫鬟不让她喝完不罢休,只能捏着鼻子一口干掉。说来这药也是帮助睡眠的,喝下没多会儿又开始犯困。等再醒来,外面已经月明星稀,寝殿内早已点亮烛火,不过在纱帐下并不刺眼,反而柔和,让人一时间恍惚身在幻境。

        张姮略微口干,想唤人取水,这时栗娘突然端着水杯送到了她嘴边。诧异道:“栗娘?”

        “奴婢在。”此时的栗娘左眼已经罩上眼罩,张姮于心不忍,叹道:“阜平已经对你说了本宫的打算,你意下如何?”

        “奴婢十岁进宫,便是宫里的奴,从未妄想过离开。”

        “那本宫若想放你离去呢?你还想留在这牢笼里吗?”

        “奴婢不知道,奴婢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也不想离开。”

        “唉,你不是不想,怕是不敢吧。觉得自己没办法适应宫外的生活。但是栗娘,你要相信,宫外的世界,永远都比这座牢笼来得自由安逸。”

        “那殿下呢?您向往宫外的世界吗?为什么您不”

        “没人会喜欢禁锢自己。”张姮看着自己的手臂道:“不肯走出去,仅仅只是,还有未完成的心愿罢了。”

        “是,奴婢听殿下安排。”栗娘叩首谢恩。

        翌日天明,栗娘和其余三名抬撵宫女被送出宫,栗娘的老家在粟州,可早无亲眷,所以便接下了管理田庄的重任,剩下三人得了盘缠就离开了长阳。原本皇上想让行间再调四个人来为张姮抬撵,不过她说人手足够就回绝了,阜平后从东宫侍监里挑选四个顶替,其余人的工作也重新开始分配。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只除了一些朝廷内眷,开始陆陆续续的往东宫送慰问礼品,从珍贵药材,滋补佳品到古董书画等等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贵重。每次张姮看过清单,就叫人送还回去,她不想收这些贿赂。直到珣王的礼物送到,她才收了一些,原因很简单,珣王是亲王,是自己的叔叔。

        而珣王送了礼,宣王的也就如期而至,不过比起珣王就显得单薄得多,只是一些笔墨纸砚,这让珣王私下可是嗤之以鼻;一个手臂手腕还不能动的人,送这些岂不是在嘲笑对方。

        不过看着退回来的东西,张啓之却淡然一笑,从纸张中抽出一封手感略硬的,叫人取来一盆清水,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那是退回礼物的人偷偷交给他的,里面的是熟石灰,张啓之将纸张泡在加了熟石灰的水里,很快就漏出了几个字迹。

        ——五方署者必择新人。

        张啓之看过后,果断将纸张撺烂撕碎。

        宫中耳目众多,张啓之和张姮的身份又十分特殊,传递消息必定慎之又慎,只没想到长河翁主竟用米汤水为墨,倒是掩人耳目。

        长阳城首席衙门五方,至今空位他当然知晓,珣王倒是股足了劲要推自己的人上去,好在那些人一时还没有让皇上中意的,他必须趁空档补一个他的人,且还不能叫皇上看出来。

        “叩叩。”门外传来轻柔的敲门声,然后一道黄莺出谷般的女声问:“表哥在吗?”

        来人正是张啓之的姨表妹,杜若。自从张啓之被皇上过继为老宣王嗣,亲母恐无人照料,于是就将妹妹的女儿招来,一同入长阳陪伴,其深意自然都懂,府内无不小心看待。

        另则她也聪明伶俐,十八芳龄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除却府内杂事,也同样是张啓之的得力助手,平日向朝臣内眷打探消息,或者一些男子不便插手的事,都由她处理。

        “进来吧。”张啓之安座好,杜若方捧着茶水进来道:“入夜了,虽马上入夏,但表哥还是不要贪凉。”

        张啓之只道:“有劳你了。”

        杜若则浅笑:“表哥自从受皇上瞩目,全府上下和大公主都为之欣慰,只现今咱们依旧在监视下,如此小心翼翼,也是难为表哥了。”

        张啓之眼神深邃:“不会委屈太久了,倒是你,跟着一路谨小慎微,还能打理得稳妥,王府内没有多余的耳目,也是你的功劳。”

        杜若忙道:“表哥说的哪里话,杜若只是小小女子,大事不能为表哥分忧,就只能将家中琐碎打理得尽善尽美,让表哥轻松些。”

        她瞥了眼笔墨纸砚,了然继续道:“看来那位小殿下的心里已经有表哥了,以后宫里的动向,可以多一分掌握了。”

        张啓之道:“不错,若想达到目的,就要多手准备,如今就有绝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也是我跻身朝堂的第一步。”

        杜若道:“表哥所言,难道是五方衙门的主审之位?”

        张啓之点头道:“官品虽只是四品,但五方衙门是长阳城的第一府衙,有了它,就等于掌握了城内动向,珣王费尽心思也要得到手,自然意义就在其中。”

        杜若想了想道:“那表哥手上可有人选,如今那位子空了一个月,皇上还没选定,看来珣王已经急眼了。另则若要他知道皇上最后选了表哥的人,难保不会择机打压咱们。”

        张啓之嘴角勾起一抹阴狠道:“所以,那人绝不能有我的背景,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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