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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三十九骤雨初至


宫中无人在意竞陶如何,就在她“苏醒后”正恐惧不安的同时,张思戚下旨于承光殿宴请突贺使臣,那么作为和亲筹码的她必然要出席。赴宴当日,竞陶任人梳洗任人打扮任人带去殿阁,这让她本就阴霾的心又蒙上了一层恐惧。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她从帝姬沦落成了一个囚犯,每个人对她的态度都如仇人一般寒冷如霜。

        她想逃,却怎么也挣不脱。

        时至今日,她的嬉笑怒骂再不受人关注,而旁人的情绪也再与她无关。这让她萌生出一个恐怖的认知;这座她熟悉的皇宫已变成一座地陵,而这些宫婢此刻要将她抓去陪葬。

        待到了承光殿内,这可怕的认知,竞陶更加确认!

        那里虽然宾客满座,可多一半儿的人她都不认识,甚至还有像恶鬼一样的人,这让她再也受不住打击,连连惊声尖叫,努力挣扎着想逃离这地狱一样的地方。

        张昱见势不妙,一声令下,又围上来不少侍监,将陷入疯癫的帝姬转移到侧殿。可竞陶已经不管不顾,挣扎着大吼:“你们不是人!你们这些鬼要对我做什么?!放开我!我要去找母亲!我要去找父皇!来人啊救救我——!”

        张昱安抚了殿内的宾客赶到她面前,心中暗自悔恨果然让竞陶提前见到突贺人是失策的,威胁道:“帝姬,今日是魏国大喜之日,你这样疯疯癫癫的想干什么?”

        竞陶终于见到一个自己熟悉的人,这个在梦里反复折磨她,她也恨急了的人,作势就要冲过来撕碎他:“张昱!你害我!你这个混蛋小人竟敢害我!我要让父皇扒了你的皮——!”

        张昱对此冷笑:“我害你?帝姬何出此言?我怎么害你啊?”

        竞陶明显一愣,不知如何答复,对于之前的一切实在是缥缈虚浮。可她心底却知道面前的张昱是她的仇人。这时她也才觉得事情不对,心中反复思量为什么是张昱站在承光殿的宴席间,珣王呢?珣王到哪里去了?

        张昱见她呆愣,冷笑一声断她的臆想道:“别无事生非了,今日可是你接见突贺使臣的日子,赶紧清醒清醒,给即将与你和亲的人一个好印象,别丢了魏国的脸和你自视甚高的帝姬身份。”

        和亲?竞陶的意识又像天塌地陷般崩碎。

        是谁要和亲?跟谁和亲?张昱说让她去接见突贺使臣,突贺又是什么?回想起方才殿内那些如恶鬼一样的乞丐,竞陶脸色煞白——难道?!难道张昱是让她和那些人成亲?!

        “不——!我不要!我不要成亲!我不要跟那些鬼成亲!我不要不要!我是帝姬,是高贵的帝姬!母亲是不会让我嫁给那些鬼的。还有父皇!我要去找父皇!他也绝不会让我嫁的!都是你骗我!是你骗父皇和母亲的,都是你陷害我!我要他们把你凌迟碎尸万段!!”竞陶毫无理智地乱吼乱叫,张昱却好整以暇看着她;毕竟圣旨已下,她除非现在一头碰死,否则她非要去那地狱龙潭不可。

        然而郭通却一脸慌张地进来耳语禀报,顿时让张昱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丢下竞陶又折返回去。

        他万没想到事情又发生了变故;突贺人竟会否认这桩婚事,具体来说是否认竞陶这个人。

        殿内,泊日特等人正和朝臣言辞相抗,张思戚一脸苦楚,张姮站在一边更是不知所措。只听他们饱含怒意道:“与突贺和亲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如此儿戏?!这个人才是竞陶帝姬,你们怎能说方才那疯女人才是,你们这是存心戏弄突贺吗?!”

        魏国朝臣立即安抚:“使臣息怒!这位真的是长河公主,圣上的孙女,的的确确不是帝姬。”

        这时一直跟着泊日特的另一使臣,也就是前几日在大晟殿上言辞嚣张的敦格勒斯怒道:“我不管你们魏人什么花花肠子,但你们送来的画卷告诉我们她就是和亲的帝姬,说话怎么可以颠三倒四的,你们是想鱼目混珠还是看我们突贺人好欺负?!”

        他说完一身戾气迸发,很多文臣都迫于压力不敢说话。

        但元枞却不同,原本他就对突贺人的嚣张跋扈看不过眼,而自家的孩子对长河公主什么心思他也看在眼里,于公于私他都不赞同长河公主成为和亲的人,立时反驳:“贵使言之凿凿,可事实就是如此,圣上言明是竞陶帝姬,你们无故指认旁人,难道不是你们不顾吾主的圣言强词夺理吗?难道突利可汗是想以此为借口对魏国不轨?!”

        “笑话!我突贺万里河山会将你们放在眼里,倒是你这老头儿什么意思?现在是你们无故戏耍突贺,还言语威胁,你当我突贺铁骑是摆设吗?!”

        敦格勒斯和元枞一下将问题上升,这让所有人如临大敌,张昱这时赶紧劝道:“父皇,此事事出意外,既然突贺使臣说是画卷出了问题,那么请大罗大人将画卷取来,咱们也好澄清误会。”

        泊日特冷哼:“取来自然是要的,不过不管你们找什么借口,我们突贺人都认准这位公主是将要和亲的人了。”

        跟随的其他突贺使臣也帮腔:“说得对,我们可不要疯子。”“我们突贺人可不像你们这样不坦率,你们休想蒙混。”

        张姮心里一沉,大感事情不妙,虽然她也不知这些突贺人为何变了主意,可当侍监急急忙忙将馆驿的画卷取来一看,不光是她,在场所有人的头都炸了;这画卷上的人是长河公主不错,可旁边的一行标注,却明明白白写着竞陶帝姬的名号!

        突贺一行人看着魏国上下满是惊恐的容貌,略带得意说道:“皇帝陛下可看清楚了,这可是你宫里的人前不久送来的,你不要告诉我们说是你们送错了。”

        画的确是错了,可张思戚也没叫人送画卷过去啊,否则何必今日另摆宴席。

        他捏着这不管是纸张质地,还是书写绘画方式都是出自宫内手法的画卷浑身哆嗦,头更像是被人重锤。不禁地想大声责问:是谁?!是谁干的这种混淆之事!到底是谁?!

        张思戚扶额,开始不住地冒冷汗,眼看着就要晕厥,张昱立时大声道:“父皇,此事需要慎重处理,您还要将随嫁等物处理好急不得的。另外贵使也息怒,或许是我们搞错了,今日一场误会,我们定当处理妥当给突贺一个满意的答复。”

        泊日特拦下敦格勒斯道:“既如此,那就请王爷尽快。不过今日之事怕是你们需要好好处理了,那我们就先回去静候陛下的消息了。”说完他们转身离去,不过临出殿门之前,竟来到张姮面前行贺礼道:“公主殿下,我们突贺人恭候您的和亲大驾了。”

        张姮脑袋登时嗡的一下陷入空白,张着嘴发不出一个音,而泊日特也没等她答复。

        承光殿鸦雀无声,有人看着张思戚想揣摩个圣意,有人心里打鼓怕此事处理不好会惹来突贺的大兵压境,但更多的人是怒不可遏。

        张思戚头痛欲裂,最后竟一下朝后栽去,万顺和张昱忙将他送回成望宫。张姮也想跟去却迈不出步伐,下意识地想去找张啓之,可今日对方并未来参加喜宴,心里更是一团乱。

        成望宫里,张思戚自是大发雷霆,他挥开一行伺候的人将画卷砸到地面怒吼:“给朕去查!去查清楚!究竟这幅画是谁画的!又是谁送到突贺人手里的!给朕查——!”

        顿时,太平宫又乱成一片。

        除去珍异馆,列文楼,只要能写能画的人全部被押解审问,足见此事非同小可。但就算找到怕也无济于事了,因为现在首要的问题不是找到真凶,而是皇上接下来不顺遂大突贺改变圣意,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于是很快流言四起,长河公主即将和亲突贺大仑国!

        对此,大部分人是庆幸甚至是幸灾乐祸的,他们不关心张姮的画卷是怎么落到突贺人手里了,也不在乎长河公主是怎么莫名奇妙的被突贺使臣看中的,更不在乎幕后作乱的人是谁,他们只知道张姮就要遭殃了。

        对此,首先就是始作俑者的曲玫,此刻她安坐在自己的莲宝宫里嗤笑:长河公主,这下看你怎么办?

        然后是元裳,她对这个消息简直是雨后初霁。她不管朝堂如何,只知道张姮走了就在没人和她抢心上人。可她不敢表露出来,因为随着消息的蔓延,元府上下是一片压抑,不说元翦和严琦,就是元埌也表示不希望张姮去和亲。这让元裳如坠深渊,这时才发现她身边已没人向着她了。所以在那段忐忑不安的日子里无时无刻不祈祷上天,让那个张姮赶紧踏上和亲的车子离开。

        杜若高兴之余却在遗憾,因为她没能亲手了节张姮,可一想到突贺人的凶残,心中又止不住窃喜。

        朝臣们一半儿反对,言明应该揪出作乱者严惩,跟突贺澄清,按原先的旨意让竞陶和亲。

        另一半儿则心存畏惧,他们不敢得罪那些如狼似虎的突贺人,怕成为刀下亡魂,所以主张张姮和亲换取安逸。

        两拨人争论不休,只有极少部分事不关己或者观望着,只等着张思戚的决断。

        可如今的帝王现在正以养病为由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只逃避般将一切推给张昱处理。

        荭桐殿里,张昱因心力交瘁和愤怒致使病情反复,郭通这时回禀:“殿下,奴才已经查过了,涉及的嫌疑人一共有百人之多,可不管如何严刑他们都拒不承认。”

        “敢做这种事能承认就有鬼了!”张昱说完一阵猛咳,郭通赶紧递去新药缓解,张昱这才顺了气道:“想不通,我只是想不明白究竟是谁,是谁做出这种事,现在不可能还有人再帮着竞陶,难道是有人看出什么,想搅和这桩婚事?搅和魏国和突贺的关系?”

        郭通忙道:“若不是泄私愤,那么确实如此。现在两国就等于陷入僵持了,而且皇上的万寿在即更是不妙。奴才收到消息,今年来朝的不光是梁国那些,还有齐国的使团。”

        张昱一惊:“齐国?!怎么还有齐国?”

        郭通赶忙道:“事情突然,奴才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张昱心感不妙:“看来,这宫里是有齐国的细作了,他是故意挑起使臣误认的,而且猜得出这个细作对父皇很了解,料定皇上不会将人选撤换,可如此一来就等于是得罪了突贺。退一万步讲,就算和亲的人选变了,可依父皇的性格必然也会耽误到齐国抵达,那到时别说是和亲,齐国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来,我们全中计了,可恶!”

        郭通急道:“那这件事就要赶紧解决,可皇上那性子不管怎么做都会如细作的意。万一殿下去让皇上改变心意,只怕也会造成父子不睦。”

        张昱又咳喘一阵道:“这也是那细作的目的,朝廷的事向来牵一发而动全身。”

        郭通为难道:“可不管是不是阴谋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下,您得赶快拿个主意。”

        张昱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张姮也知道,不过作为当事人她现在只觉得心乱如麻,她书信一封叫人传给了张啓之,对方直到深夜也没有回复,倒是失踪许久的温沨来了——他穿着侍监的衣服托阜平蒙混进宫来了;他是一听到这骇人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

        张姮见到他时吃了一惊,因为诸事繁杂她无心睡去,也就刚好碰见:“老师?你怎么?”

        “和亲人选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不放心便来看看你。”温沨一脸焦急欲言又止,张姮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摇摇头,温沨显得有些气急:“为什么突贺人会看上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姮叹气道:“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已经不重要,现在就看皇上如何决断了。”

        温沨显得不可置信:“你想让皇上决定你的命?”

        张姮无奈道:“这个天下所有人的命都由他决定,你觉得我能反抗吗?”

        温沨有些诧异,忽然她凑近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是那个肯为命运低头的人!”

        张姮不知如何答复,温沨气急道:“是谁将你变成这样的?你从来都不是对命运俯首称臣的人,你一直都懂得反抗,为什么你现在不了?!”

        张姮反驳:“没人改变我,只是我觉得现在的事就算去反抗你认为还有意义吗?那些是什么人你不要说你不知道,难道我自己为了求生,可以将全魏国的人弃之不顾。就算我想,朝臣们会愿意吗?皇上愿意吗?我反抗也只能是与天下人为敌。”

        温沨却否定:“可之前你会去争,为什么现在不敢了?!你自己的手断了都可以在皇上面前谋求,难道就因为对方强横就可以去认命?”

        “是!”张姮很爽快地承认:“这个世间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你不如人就要有自知之明。以前我去争,确实是争命,因为我有把握我可以从皇上那挣到利益。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一点把握都没了,因为决定命运的人不再是皇帝,换成了他现在不能得罪的人逼他做决定了,可那些人手握的不是我的命我又能怎么办?所以老师你不要再这么幼稚了。”

        温沨忽然抱住了她,张姮大骇,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只是听他说:“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然而面对这种承诺,张姮只能说那不过是痴人说梦;就算走,她又能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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