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蝃蝀10
几乎就在一瞬之间，几道苍白瘦长的影子迅捷地从朱红色的沉重幔帐之后跃了出来，将黄砚团团围住。黄巧妹后退两步，得意的看着惊惶无措的黄砚。
这惊人的变故让甘柘棠和夏任簌忍不住从神龛之后偷偷探出头来，好在神龛之前的两人没有发觉。
黄砚的恐惧和惊慌并非不可理解，因为他所见的东西过于可怖：那是六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它们的躯干基本是人形的，可却不可思议的苍白细长——让人想起被拉长两倍的面人儿，它们浑身□□，并无性征，暴露的苍白皮肤上附着一层黄绿色的恶心粘液。而它们瘦骨嶙峋的躯干上顶着的头，天啊，谁看了都得吐出来：那些勉强被称之为“头颅”的东西，由层层叠叠的白色胶状物构成，上面布满了水肿凸出的眼睛。它们的躯干不安地颤动着，头部的胶质推挤着那些肿胀突出的眼睛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望去。
它们的眼神中毫无人类的理智、也无兽类的锋锐，而是充满了混沌与疯狂。它们本该是完全不能与之沟通的疯狂产物，可行动上却出乎意料地服从着黄巧妹的指挥，静静的等待着她的下一个指令。
“巧巧，你要杀我？”黄砚颤抖着、不可思议的喃喃道：“我可是你的亲叔叔……”
这回黄巧妹毫无动容，她已经被幸福的憧憬之情冲昏了头脑，脸上充满了一种让人见之生厌的、疯狂的欣悦。
这样下去黄砚真的会死！甘柘棠抓紧夏任簌的手，拼命给他使眼色，希望他能拿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夏任簌无暇回应，他全神贯注的盯着神龛前的场面，尤其是黄巧妹和那些怪物。没错，这些东西不会听从人类的指挥，可黄巧妹为什么能控制它们呢？黄砚说过黄巧妹是个“普通的孩子”，她应该没有特殊的能力，那么她一定是依仗外力的支持——而“外力”十有八九会寄托在某件特殊的物品上。夏任簌现在真后悔黄巧妹召唤怪物时自己没注意到对方的动作。
甘柘棠顺着夏任簌的眼神，她略有所悟，也看向了黄巧妹。顿时，整个祠堂，无论是在明还是在暗，所有人的眼神都紧紧地盯着黄巧妹。
黄巧妹也许感受到了这种“众星拱月”般的凝视，她显然也非常享受这样的关注。冷白色的灯光下，她那张年轻但粗陋的脸上流露出极为得意的表情，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被怪物和恐惧包围的黄砚，表演一般的缓缓抬起右手，五指之间，有微弱的金属光泽一闪而过。
就是现在！甘柘棠与夏任簌不约而同的冲了出来。他们像是心有灵犀，一个冲向黄巧妹、一个冲向黄砚。这一下兔起鹘落，谁都没有料到密室的神龛之后竟然冲出两个人来。甘柘棠袭到黄巧妹身前，用电击笔击中她的右肩窝，黄巧妹吃痛，半个身体都麻了，右手不禁一松。甘柘棠看准时机，将她手中紧握的东西一把夺走。一击得逞，甘柘棠毫不恋战，直向密室大门冲去。
这边厢，夏任簌拉起惊惶不已的黄砚，也向大门冲去。包围着黄砚的怪物们虽然未得号令，但见到“猎物”要跑，纷纷伸出苍白粘腻的嶙峋利爪冲二人抓来。夏任簌一手抓着黄砚，一手拿出辣椒防狼喷雾，冲着怪物们蠕动的头部上生满的肿胀眼球喷去。怪物们发出痛苦嘶叫的那一刻间，夏任簌带着黄砚冲出了包围圈。
甘柘棠守在密室门外，心砰砰直跳，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万一夏哥出不来怎么办？她紧张的注视着门内，手里紧握着辣椒喷雾，如果出来的是黄巧妹或者怪物，就给她们一下。
好在出来的是夏任簌和黄砚。黄砚的脚步一离开密室，甘柘棠就迅速按下了关闭暗门的机关。
“咔咔”一声，沉重的铁门开始闭合了。最后一瞬，被电麻的黄巧妹软着身体蹭到了门前，她身后是正在追来的怪物。
甘柘棠没有时间犹豫，她用力将黄巧妹拉出了已经关闭一半的暗门。在黄巧妹尚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夏任簌用电击笔击中她的后颈，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彻底晕了过去。
在他们身后，暗门关闭了。那门的外表与周围的塔台墙体严丝合缝的融在了一起，一旦关闭，就好像这里从来不曾存在什么门，门里也不曾存在什么丑陋可鄙的类人怪物。
月上中天，星河静静的在天穹另一端闪耀。甘柘棠的身体被极度紧张后的乏力占据，双腿一软，跌坐在了茸茸的草地上；下一秒，她身边一暖，夏任簌也毫无形象的坐了下来，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
他们终于发现，原来这是一个宁谧的秋夜。
三个人，连带一个被击昏的黄巧妹，在静静的月光中呆坐了许久，才重新动了起来。夏任簌从背包中拿出一卷鱼线，将昏迷的黄巧妹手脚都牢牢地绑缚起来。黄砚定定地看着黄巧妹，不发一言。
“黄村长。”甘柘棠轻声叫他，“你也别太伤心了。”
黄砚半晌不说话，一条铁塔似的大汉，就那样茫然而悲伤地看向黄巧妹。月光给她的脸镀上了一层潋滟的银色光晕，去掉那些虚张声势的傲慢与疯狂，原来这也只是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姑娘。她不美，其实也算不上很丑；正如黄砚屡屡重复的那样，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过了一会儿，黄砚说：“巧巧是我大哥的女儿。我大哥去得早，临走前把她托付给我，从此我就当巧巧是我的女儿。我早年生过一个小子，没到三岁就得肝炎死了。除了巧巧之外，我这辈子没有孩子。”
“我是个没读过书的人，在槐岛村，除了被娘娘们‘选中‘的人，谁都不上学。好在，我见过一点世面，我去县里开过会，那就是槐岛村人几代以来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了。小时候巧巧也很喜欢我的，她也很骄傲她叔叔去过县里，有见识，有能耐。我们一度很亲近，我那时下定决心要送巧巧离开村子，我要送她去上学。”
“巧巧六岁的时候，祁雪鸽来了。祁雪鸽多漂亮啊，那么光鲜亮丽，那么体面；全村都没有像她那样的人，巧巧打从出生从没看见她那样的人。土鸡窝里突然飞来一个金凤凰，你说，哪个小女孩儿能不羡慕呢？更可怕的是，她知道了这金凤凰就是她的生母。可祁雪鸽算什么母亲啊！”
“你们应该也发现了，我们槐岛村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见过蜜蜂巢吗？我们全村人，都是工蜂。那些高高在上的‘圣社‘里的娘娘们，偶尔屈尊下凡，到村里来生几个孩子。孩子中有’资质‘的，就被带走，跟妈姓，从此再也不回村来；没资质的，就留下，留下这些都姓黄。巧巧跟我一样，跟我哥一样，跟所有槐岛村里的人一样，都是‘被留下的’。她那个妈，根本看不上她。可是巧巧不甘心，她不愿意做灰头土脸的普通村姑。”
“也正常嘛，哪个土鸡不想变凤凰呢？我真的不怪孩子。”
“祁雪鸽离开槐岛村以后，巧巧就变了。她跟我越来越疏远，先是不愿意叫我叔叔，后来连话也不想说。有一天，我从县里开会回来，给她送外面的零食，她也不要了，还哭着说，要不是被我哥的‘脏血’污染，她就能和祁雪鸽一样，又漂亮又有能耐了。”
“她从此再也不理我。我是个粗人，不懂跟小孩打交道。孩子不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是给她送送吃的用的，尽量少烦她。祁雪鸽好像是偶尔会跟她联系，不过她那时已经很防着我，细节我就不清楚了。”
“巧巧想入‘圣社’，上面每次有吩咐，她都最积极，什么事都抢着干。后来上面就把她当作‘积极分子’，对她比对别人好点。巧巧高兴坏了，可怜的孩子，他们都是骗她的。那个‘社’，不收没资质的人，那个‘资质’是天生的，没有就是没有，巧巧一辈子都入不了‘社’的。上面的人之所以笼络她，就是为了让巧巧心甘情愿的做他们的喉舌和耳目——他们成功了。”
“几个月前，上面派来了好多人，还拉来了一卡车的大笼子。我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他们说，要在这儿搞什么‘降神会’。为了这个，他们做了很多准备，还抓来了不少外地人。我们再不愿意，也得听他们的指挥，因为他们的笼子里全是刚刚祠堂里那种怪物。还有一个特别可怕的，平时是正常的小孩样子，可是谁惹了它，就会凭空消失！”
黄砚说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小孩子模样，可以让人“凭空消失”。甘柘棠想，恐怕就是之前在槐岛村招待所“吃掉”的那个怪物了。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黄砚说，“现在，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就请问吧。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们，反正我也没什么可瞒的了。”
“所以，被捕获者中，那47个非槐岛村籍的嫌疑人都是那个‘圣社’的成员？”甘柘棠问，“如果这样的话，这个组织的规模也太大了吧……”
黄砚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说：“‘圣社’规模其实很小。他们收人很苛刻，成员一直不多。可是，服务于‘圣社’的外围成员，应该很多。比方说我们槐岛村全员，都可以说是‘圣社’的外围成员，被捕的那47个人，也都是外围成员。”
“既然‘圣社’的核心高层很少，他们通过什么方式控制庞大的外围成员呢？”夏任簌问。
“他们有一种药，可以让吃了的人听凭他们的摆布。”黄砚说，“还有别的更厉害的办法。‘圣社’不是那种糊弄人的假神棍，他们真的有特殊的能力，可以做到许多普通人想也想不到的事情。咳，要是有人真的因此把他们当神仙崇拜，心甘情愿的为他们献身，我也一点都不惊讶。”
“关于‘圣社’，您还知道什么别的吗？”
“其实我知道的很少，他们一向都很神秘。其实，就连‘圣社’这个名字，也只是一种尊称而已，他们是否还有一个更正式的名字，我也不得而知。据说，‘圣社’的成员都修习一种被称作‘圣诀’的神奇法门，修习成功的人，能与神同体，获得通天彻地的能力；修习失败的人，就会变成祠堂里那种半死不活的怪物。”
“那……您说的那个小孩子模样的怪物呢？它是什么来历？”甘柘棠追问，她的心不自觉地揪紧了。
“不知道，但它和祠堂里那种怪物不一样，巧巧对它很尊敬。这次‘降神会’就是为了供养它。好像它强大之后，就能在祭坛上方打开一个什么通道。不过那个通道又是用来干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反正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幸好他们没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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