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如荼

地震之时，杨缨与班雅正在暴雨中低低飞着，幸亏她们没在地面上，也幸亏竹蜻蜓不以灵气驱动，不然彼时天地异变，灵气紊乱，两人会像俩秤砣般掉下去。

        即便身在半空，躲过一劫，两人也被眼前大地扭曲撕裂，山石崩落坍塌的景象吓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杨，杨缨……”班雅声音都发抖了，“这，这，我没看错吧！”

        不止她吓得语无伦次，平时机变百出的杨缨也怔住了，所谓天崩地裂，没有亲眼目睹这般景象，根本无法想象那种直面浩劫的震撼。

        她呆呆的看着一块十来丈高的山崖崩坼于地，一路翻滚着，所到之地树木纷纷倒伏，接着又消失在一条几乎是眨眼间出现的裂缝中。在她面前，大地像薄脆的煎饼，在饼铛中胡乱跳动着，又像盖在沸水锅上的锅盖，不时冒出大股蒸汽般的烟尘。

        即便并不在动荡不安的地面上，他们也并不安全，目所能及之处，无数条直径逾丈的烟柱，从地缝中喷涌而出，高达数十丈，顶端翻腾膨大如蘑菇，伴随着刺耳的尖啸与呛人的硫磺味儿，被暴雨一激，更是腾然如沸。

        离他们最近的一条烟柱约有三丈远近，腾如升龙，上冲云霄，大团大团灼热的尘灰四散喷溅。

        杨缨怔忪之时，一团斗大的热灰从烟柱中迸出，扑面向她飞来，远远便能感觉到那灼人的热浪。

        她震惊于眼前地狱般的景象，一时没回神，眼见那团热灰就要盖到她头上，一旁却有人大力拉了她一把，热灰以毫厘之差扑了个空。

        杨缨惊魂普定，鼻端闻到一股焦糊味儿，竟是额发被擦面而过的热浪燎着了！

        她咬着嘴唇，将那声迟来的惊叫生生压在喉咙里，转头一看，拉她一把的竟是那呆鹅般的许云岫。

        这真是，刮目相看啊！杨缨本来还发怔呢，见自己竟然被这么个呆头鹅救了，倒如被当头敲了一棒子，又是感激又是羞愧，感激是自然的，羞愧却不是为之前瞧不起他，而是觉得自己竟连个呆子都不如，这也太羞耻了吧！

        地动之声震耳欲聋，杨缨从生死间打了个转身，又被狠狠刺激了一下，瞬间恢复了她机敏的本色，大声冲班雅与许云岫叫道：“不能在此停留，往——”见那两人面露茫然之相，她便知如此巨响中，他们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四顾之下，见天空暴雨倾盆，雷电隐隐，地面起伏如沸，烟尘激荡，骤然一看，危机四伏，竟无一处能保万全。

        当此际，她抓住手足无措的班雅，拍动竹蜻蜓机括，又对许云岫比了个跟着来的手势，嗖的一下避开另一柱骤然上升的烟柱，如穿花蝴蝶般，在动荡不安的天空中飞起了之字形。

        所谓潜力，往往要在生死之际才能被激发，但这也分人，有人平日弱不禁风，危急时刻能力搏狮虎，有的人则平时力能举鼎，遇到危险反而只会干瞪眼，杨缨显然不是后者。

        竹蜻蜓是班雅新作，以极为轻巧柔韧的竹片为翅翼，天蚕丝为束带系于腰间，机括为驱动，飞行转折甚为灵活，她们昨夜被风火蝇追了大半夜，便是靠这个逃得性命。

        杨缨本就聪颖，又在危机之下潜能激发，用起竹蜻蜓来如臂使指，转折倏忽间，她们绕过蓬然而作的烟柱，穿过崩裂倾颓的山崖，避过四散激坠的落石，如暴风雨中的蝴蝶，冲过一重重生死劫难，极力寻找能够聊以栖身之所。

        也许没过多久，又像过了许久，烟尘依旧升腾，山崖依旧崩坼，滚石依旧坠落，而大地的震动却慢慢止息。

        此前的地貌已面目全非，河流改道，山原移位，树木横七竖八的倒伏于地，无数条裂缝如蛛网般深深镌刻在大地上，像是一名老妇人的满布皱纹的脸。

        杨缨头脑已一片空白，她麻木的避开一丛喷涌如泉的地气，操纵已经有些不那么灵活的竹蜻蜓，落到一棵巨大的雪松上。

        这棵巨木，是地震渐渐停止后，仍然矗立不倒的树。

        雨渐渐弱了下来。

        许云岫居然没有掉队，他那副蝙蝠般的机械翅翼虽已破破烂烂，竟在劫难中撑了下来。

        杨缨看了眼班雅，突然扑哧一笑，班雅不明所以，抹了把脸，只见满手黑灰，再看其他人，也都是灰头土脸，她坐在雪松巨大的枝桠上，叹了口气：“哎，你说，阿微和朱玖，现在还好么？”

        这个问题，杨缨自然答不出，她闻言皱眉，摇了摇头，看向满目疮痍的山川，尽管她与好友劫后余生，但面对这混沌不明的秘境，下一步该如何走，她却毫无头绪。

        血棕树卡在三丈宽的地缝上，若是地缝再宽一尺，整棵树便会坠入深渊。

        地动止息，朱玖从倒伏的树干上爬起，看了眼那几乎要昏厥过去的白衣女子，终于还是帮了她一把，找到一块略为平整的地面，扶着她躺下。

        那女子睁眼，微弱的喘了口气，她依旧觉得天旋地转，在旋转中依稀看到朱玖站起身，极目四顾，似乎在犹豫从哪里出去。

        此刻的天坑地势已大为改变，一条之字形裂缝将天坑撕裂成两半，一面峭壁坍塌，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岩洞，裂缝的一头正是连着这个洞穴。

        “你，你往哪里去？”

        见朱玖转了一圈，转脸向那巨嘴般的岩洞走去，那女子勉力撑起身，微弱的唤了一声。

        闻声朱玖略做停顿，却没有回顾，她突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那个山石崩裂后显现出的岩洞里，有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

        “往那里去？我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她低声自语，似乎并不是回答那女子的问题，而是重复着自己内心的疑惑。

        那女子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心中一阵茫然，竟无所适从，想叫对方留下，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的姓名。

        “你，你叫什么名字？”

        朱玖的步伐很快，已来到那洞穴前，听到那女子的问话，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她救人不过是随手为之，并不需要感激或报答。

        留姓名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

        她毫不停留，身影倏忽消失在洞穴之中，从那女子的角度看去，像是突然被一张巨兽的大嘴吞噬了一般。

        女子嘴唇有些发抖，又叫了一声：“你，你记住，我叫白如荼。”

        她捂着受伤的肩膀，嘶声叫道：“我叫白如荼，你记住！你，你一定要活着出去！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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