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膳堂
“内观之道，静神定心，乱想不起，邪妄不侵，周身及物，闭目思寻，表里虚寂，神道微深，外观万境，内察一心，了然明静，静乱俱息，念念相系，深根宁极。湛然常住，窈冥难测，忧患永消，是非莫识。”
高微运笔如飞，在玉版上默写内观术法诀。
如今她与朱玖方暄三人每日课后需至绳愆处，于沈周所化幻境中击杀蛇骨藤，伴随着每天上床时的一身伤痛，他们击杀的蛇骨藤越来越多。这是历练还是惩罚？三人都已不去想了。
但高微与朱玖之前的习字却不能取消，沈真人交予两人各一套玉版玉笔，又交代她们于闲暇时每日习字，内容便是每日早晚课业。
这日正学到内观术，二人知道玉版上有沈周法术禁制，若是不做功课，后果颇难想象。虽杀过蛇骨藤后都疲累不堪，却也不敢怠慢，回房后便各据一方，提笔疾书。
在玉版上写下法诀的最后一个字，灵光一现而后隐没入玉版，其上字迹也如融雪般消失无踪。高微放下玉笔，长长出了一口气，揉揉手腕，便见朱玖也停笔默然。
女孩双手交握，展臂过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又左右扭了扭脖子，听到颈骨咔嚓咔嚓的响声，几下舒张筋骨，觉得身体虽然疲累，但精神却很好。
高微从青石案前跳起，看着闭目不语的朱玖，问道：“出去走走？”
朱玖却摇摇头，又提起玉笔，姿态端凝的重新默写起法诀。
高微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自从蛇骨藤之事后，朱玖似乎心里憋了一把火，平日里心高气傲的少女像变了一个人，自制刻苦得令人惊叹。如果这样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想到这里，女孩也默默坐了下来，执笔重写内观诀。
一提笔，高微便心中澄明，诸般思绪抛在脑后，心如止水，渐渐沉入内观之境。
鲛人烛光照一室，女孩们伏案疾书，纤巧的影子被烛光拉得长长的，映在青石地板上，看去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和祥和。
待到二人默写完第二遍，朱玖这才放下笔，也伸了个懒腰，打起了哈欠。高微揉着手腕，白了她一眼，正想说话，却听见咕噜噜一长串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响亮无比。
“哎呀！”高微可怜兮兮的看着朱玖，“今晚又要饿着肚子睡觉了，哎！”
朱玖噗嗤一下笑了，随着她的笑声，咕噜噜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两人对视了一眼，苦着脸趴到床上，长夜漫漫，又要饿着肚子熬过这一夜了。
女孩躺在青石榻上，身下是薄薄一层垫褥，她翻了几个身，都觉得又硬又咯人，她伸手数着自己的肋骨，数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在沉入那黑暗、甜美，没有饥饿的梦乡前，她模糊想到什么，一点灵光在她的意识中闪了闪，但太困了，明天，明天再说……
天亮了，透窗而入的阳光照在女孩闭起的双眼上，似乎感到了光亮，高微翻了个身，脸埋到枕头里。
朱玖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的起床，换好衣服洗漱完回来，高微还在蒙头大睡，她走过去，不耐烦的推了推女孩。
高微嘴里咕哝一声，头往枕头里埋得更深了些。
朱玖长眉一挑，她哪里是耐烦叫人起床的，当下将被子一掀，两只手提溜着女孩的耳朵，狠狠一扭——
“啊——”一声尖叫几乎要将青石屋顶都震穿了。
“你你你，我我我！”高微翻身坐起，两手捂着通红的耳朵，“我才梦见吃大餐呢，肥鸡炖鸭子，烤全兔，香喷喷的红焖肘子，都要到口里了呀！”
她气愤的看着抱臂而立的朱玖，“你就不能等我吃上一口再叫我起床！”
朱玖懒得理她，白了她一眼，自顾自往案前一坐，开了妆奁梳起头发来。
高微气得牙痒痒，奈何此时已彻底清醒，没法二入梦乡与肥鸡炖鸭子、烤全兔、红焖肘子再续前缘。她心中悲苦，就算做了神仙，总是这样挨饿又有什么趣味？她一边想着，一边恶狠狠的啃着指甲，突然灵光一闪，女孩饿得冒绿光的双眼向窗外看去。
早课后，高微等三人出了论法堂，慢悠悠的向膳堂走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才入门一个多月的弟子里，再没有他们三人一般屡屡捅娄子，要到绳愆处受罚的了。
人以群分，既然知道这几个是惹事精，其他弟子也都避而远之，虽说不上是望风而逃，但在去膳堂这段路上，竟无人靠近他们身周十丈。
这也就让高微能从从容容，大大方方的将她的打算说了出来。
少年看着矮他一个头的女孩，脸上不知该挂上什么表情，只嘿嘿笑了两声，心中念头转了十七八个，却不得不承认这小豆芽出的主意颇为可行。
方暄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龄，每日两餐青菜白米饭何等寡淡？为了修为，不应贪口腹之欲——道理是这样，却怎么也比不上半夜饿醒的辗转难眠。他计较已定，便爽快的答应了。
二人一拍即合，凑头到一处窃窃商议起细节来，朱玖无可无不可，这种事儿对她来说也不是没干过，故此毫无异议，只要别让她带路就行。
所谓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月黑风高时，正是蟊贼出没的好时机。这晚天色十分给脸，无星无月，入夜后又刮起了大风，是所有梁上君子梦寐以求的好天气。
两个身影趁着漆黑的夜色溜出了斋舍，路边悬灯花被风吹得摇摇欲坠，那几点昏黄的光似乎随时会被黑暗吞噬。两人一路遮遮掩掩，路上也遇到几拨巡夜弟子，好在天公作美，风大夜黑，总算让她们有惊无险的避了过去。
待到了一处背风的山坡，两人停了下来，正东张西望，两人肩头俱是一震，有手拍上了她们的肩膀，一声长长的，阴测测的冷笑在她们耳边响起。
二人俱是一惊，反应却各不相同。矮个女孩肩头一低，双膝略沉，手肘向后猛捣，高个少女则伸手抓住肩头的手，旋身侧步，借回旋之力将那条手臂反拧到那人背后。
“哎呦！”一声痛叫，那人手臂被反扭，小腹也被一肘击中，当下痛呼出声。
“你干什么呢！”那人一出声，高微便认了出来，她没好气的说，“说好在这儿会合，好生打招呼便是，你怎么就会装神弄鬼的。”
手肘是人体最硬的地方，小腹又是人体最柔软之处，这一捣之力非同小可，方暄一手捂着小腹，另一条手臂还被朱玖扭在背后，他本想吓唬人，谁料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当下**不已，这是真疼，不是装出来的。
朱玖也觉无趣，放了手，顺便在少年背后踹了一脚，冷笑道：“莫名其妙，不知所谓，活该吧你！”
方暄哎呦了几声，抖着声音道：“真，真狠啊！开个玩笑而已，至于下这么狠的手么！”这和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女孩子不是胆子很小么？不该惊叫着花容失色，瑟瑟发抖么？
高微怀疑的看着弯腰捂肚子的少年，这人怎么这么不着调？她拍了拍少年肩膀：“你行不行啊？要不要先回去？我和朱玖俩人就成了。”
方暄闻言翻了个白眼，龇牙咧嘴的哼道：“一点，一点小伤，算个屁！什么行不行，咱是个爷们，爷们就没有不行的！”说罢他长吸一口气，揉了揉肩膀，咬牙挺身，满不在乎的左右扭了扭脖子。
“呼，下手还真狠，没关系，就当热身了吧！”少年咧嘴一笑，满口白牙在黑暗中颇为晃眼。
高微无语的看着他，暗暗后悔，朱玖则嗤笑一声，声音刺耳，黑暗中也看不出少年有没有脸红。
既来之则安之，三人还是按原本的安排，顺着小路向山顶行去，那山顶是一片空地中的三层高楼，三人今天刚来过两次，也是他们此次的目标——
膳堂。
膳堂占地不小，除主楼为三层高楼，分别供高中低阶弟子用膳外，其后还有一排平房，与主楼以回廊相连，高微白日里来踩过点，那排平房应当是厨房。
夜色中三层主楼似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隐约在夜空中显出轮廓，却似一只趴伏在山顶的巨大野兽，沉默着，却是在沉默中择人而噬。
三人都是一身练气弟子的白衣，黑暗中看来分外显眼，倒不是他们不想换衣服，而是入门便配发了全套弟子服，从内到外一色皆白，还真没有其他衣服能换。
本来按高微的意思，找个水池泥潭滚上一身黑泥便可充作夜行衣，可朱玖生性洁癖，死活不肯，三人不得不穿得像个靶子似的，高微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不要给抓了现行。
风声呼啸，他们脚步本来就轻，在风声中一无所闻，只是白衣过于显现，于是皆压低身子，碎步疾行，一路跑到膳堂主楼之下，找个旮旯角暗处躲藏。
四周一片黑暗，三人屏息听了一刻，除了风声，似乎厨房与膳堂并无人声。黑暗中也看不清眼色，高微轻轻推了方暄一把，又拉了身后朱玖一把，三人挨个蹑手蹑脚的从墙根一路向厨房摸去。
他们既是来做贼的，难免心虚，并不敢大摇大摆的闯进回廊，只是弯腰伏身，藏在回廊的阴影里行事。走了一会儿，还是方暄发现不对劲，从膳堂到厨房要这么久么？明明看去也就几步路呀。
他心生警兆，顿时停了下来，他这一停，身后高微一头撞到他背上，捂着酸痛的鼻子，好容易才没叫出声。
“嘘！”方暄反手在女孩肩膀虚按一记，“这里不对劲。”
高微心中一凛，也有所觉，她回头想招呼一下朱玖，却只见身后空空如也，朱玖竟不见了！
她忙想和方暄商量，再转头时，身前也空无一人，明明挨着自己的方暄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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