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伊文的战争（1）
昏暗的房间角落散发出荧荧光线，虞飞白的脸被电脑屏幕照的有些惨白。
他麻木地在键盘上敲下些矫揉造作的句子来抨击这个世界，内心却并不为之感到快意。
“开门！虞飞白！给我开门！你以为我进不来是不是！”门外的女人尖利的嚎叫和砸门声不痛不痒地撩拨了一下他的眼皮，没能争取到更多关注。
不久后这个卧室的门又一次遭受到暴力地撞击，听声音或许是锤子之类的东西。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跟你爸一个德行！狗东西！啊啊啊啊！开门！！”
不知道是哪一个词触动了虞飞白，飞舞在键盘上的手指终于舍得停歇了，代替它的是一滴接一滴的热泪。
他面无表情的留着眼泪，双眼瞪得大大的，喉咙好像被谁扼住一样没有一丝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有一个世纪，外面的声音消停了。
虞飞白终于发出了一些动静，他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笨拙地将自己一米七五的身躯塞进了电脑桌下面，双臂紧紧抱住双膝，眼睛死死盯住那扇替他承受了猛烈撞击的门，啜泣，发抖。
“醒醒！”
虞飞白被摇醒，才诧异地发现自己作为灵魂，刚刚居然还能以梦境的形式看到生前的事情。
“你在发抖。”是贝尔。
这个优雅的男人现在关切地弯着身子倚在他的床边，看上去一脸严肃。
“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回忆到了一些事情？”
虞飞白没有回答，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
“谢谢你叫醒我，圣诞……贝尔先生。”他顿了顿，生硬的转移话题，“我休息好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贝尔看得出他的抗拒，善解人意地顺着虞飞白的话题笑着回答：“我可不叫圣诞贝尔，不过既然你准备好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随即，打了一个响指。
洁白的房间中，陡然出现了一面椭圆形的镜子，镜子的另一边，隐约看得见一些人影。
“灵魂的残缺和身体有所不同，往往是因为痛苦、悲伤、仇恨等等极端消极的情绪留下遗憾，导致人的一部分灵魂永远停留在某一个时刻，不肯离开。”贝尔解释道，“而你的灵魂，是……非常古老的，它历经十几次人生，每一次，都留下了一些碎片，所以如果想要收集它们，势必要再次经历你的一些……往世。”贝尔的表情有些莫测。
“那收集这些灵魂大概需要多久？”
“这里没有时间的维度，它可以是一瞬间，也可以是很久，取决于你用什么样的尺子来度量它。”
听到这句话，虞飞白笑了笑，笑自己提了一个傻问题，然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有些怅然地望着那面镜子。
“我以为死亡能够逃离身体的桎梏，没想到灵魂也能被拘禁。”他从床上飘起来，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贝尔，你会陪我一起吗？”
“只要你需要。”贝尔微微欠身，伸出了一只手，简直就像在邀请他跳舞。
发现虞飞白没有动作，贝尔以为他还有顾虑。
“不好意思，忘记为你解释了。镜子里的空间有无数时间的乱流，如果不抓紧的话，我们很可能会被其他时间冲散……现在，可以放心了吗？”
虞飞白垂下眼：“冲散的话，会怎么样？”
贝尔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轻轻地吐出残忍的话：“我倒是没关系，只是你，作为灵魂卷入时间的乱流，可能会感受到撕裂般的痛苦，又或者永远清醒地在乱流中漂泊。虽然危险，它的力量却并不能够令你毁灭。”
“……那我们走吧。”是有些遗憾的语气。
贝尔轻轻牵起虞飞白的手，跨进了那个镜子中的世界。
“闭上眼睛，小白。”没来得及反驳这个称呼，虞飞白就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覆在脸上，随即，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由战争、饥饿，和无尽的鲜血组成的世界。他漂浮着，见证了其中一个叫作伊文的人短暂的一生。
伊文出生在g国边陲小镇一个并不算富裕的家庭，父母都在为农场主工作，还要供养两个孩子和两位老人。
或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伊文从小就很懂事，在教会的免费学校念书时一直维持着优异的成绩，再大一些还会和哥哥亨利在街上卖报纸补贴家用。
然而世事无常，伊文十五岁的那个冬天，一切都变了。
那个夜晚，后来被称为【耻辱开始之日】。f国的轰炸机如同鬼魅般突袭了这座城市，永远地带走了伊文的父亲和爷爷奶奶，不到一个月，在那次无差别攻击中受到重伤的母亲也撒手人寰。
幸存的两个孩子靠着流浪和乞讨艰难地度过了那个冬天，最终毅然加入了军队。
不幸的是，g国的军队在后续的保卫战中节节败退，参军三年，伊文失去了他最后的亲人。
这时的伊文刚刚18岁，亨利的死亡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诅咒上帝，开始与酒精作伴，甚至被军队结识的狐朋狗友说服，做了逃兵。
事实证明，即使不上战场，普通民众也难以在这片被战争侵扰的土地生存，半年后，伊文在一次轰炸中身亡了。
虞飞白怅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支离破碎的灵魂，大概明白伊文应该就是他需要收集的灵魂碎片之一。
“那么，伊文的遗憾是什么呢？”
身后，贝尔发出一声轻笑，“这个问题就需要你来解答了，小白。”
虞飞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牵引力，将自己拽落，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听着，伊文，爸爸快要……坚持不住了……”
虞飞白感受到了自己依偎着的胸膛发出微弱的震动，身后传来女人的啜泣声。
属于伊文的记忆和感情潮水般涌来，和叫作虞飞白的灵魂结合，再次睁开眼睛，他知道，现在自己既是虞飞白也是伊文。
“不！不要离开我们，上帝啊！”
一滴滴热泪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脖颈处，伊文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不要怕，伊文。不要哭安娜，你得给伊文做个好榜样……我爱你们……”
“不！！”伊文的嗓子眼儿被哽住了一样难受，眼泪疯狂的涌出，慢慢的，他找回了身体的掌控权。四周一片黑暗，令他想起这应该就是自己失去家人的夜晚。
当时他正在和父母准备晚餐，哥哥亨利去邀请爷爷奶奶，接着，f国的战机幽灵般的向这个城市投下弹药，瞬间，整个小镇被夷为平地。
伊文和父母的房子在小镇边缘处，仍然受到了波及，房屋倒塌后他们被埋在下面。
不过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思考那么多，第一要务是救人。
他的身后，安娜歇斯底里的哭泣声渐渐微弱，她这个时候应该也受了重伤。
“妈妈！妈妈！你还好吗？”
“唔，我还不能，睡觉，我可怜的伊文需要我……伊文，妈妈试试看，能不能把上面的石头移开，如果成功了……”她倒抽了一冷口气，“你就马上跑出去，去找你的哥哥，明白吗？”
“不！妈妈你别动，我有力气，让我来试吧！”伊文艰难地动了转动了一下脖子，温热的液体不断的从上方低落，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爸爸！妈妈！伊文！你们在哪！”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了呼喊声，应该是亨利，伊文激动地回应：“在这里！在这里！”
亨利好像听见了他的回应，不断地出声询问他们的方位，最终，伊文听到了上方石块挪动的声音，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高兴的把这个消息传递给身后的女人，因为无法挪动，伊文只能梗着脖子欢快地说：“妈妈，哥哥找到我们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去了！你还好吗？”
……
没有回应，伊文尽量让自己往好处想，她可能是昏迷了。
等亨利终于把掩埋他们的障碍物都挪走后，已经将近凌晨。
伊文终于看清楚，自己被父母用□□搭建的屏障妥善的包围在中间，他们的父亲，后脑勺几乎被砸出了一个大洞，他们的母亲，安娜，后背被砸的变形。
伊文呆坐在那里，有些怔忪。眼泪仿佛已经要流干了，眼睛甚至都感觉有些疼痛。
亨利哽咽着，向他伸出手，那只手，因为不停的搬石块，鲜血淋漓，并剧烈的痉挛着，他试图用这只已经脱力的手，拉起自己的弟弟。
伊文轻轻地搭上那只手，却不敢借力，只靠着自己站起来，右脚脚踝处传来刺痛，这种刺痛让他惊醒了。
“父亲，是不是……”
他才发现，亨利一直也不敢蹲下来看看父母的现状。
亨利有着和父亲一样褐色的头发和宝石蓝一样的眼睛，现在那双眼睛蓄满了泪水，好像绝望的死刑犯只等伊文的一声宣判。
“爸爸，走了。”
伊文蹲下身去查看安娜的情况，不忍心直面哥哥汹涌浓烈的情绪，怕自己再度崩溃。
“妈妈还有呼吸，但是伤得很重，她的背……”说着，伊文再次哽咽了。
“妈妈还活着！太好了！我们，我们得找个地方给她看病你说对吧。”亨利努力用平和安抚的语气和弟弟说话，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的情绪这时候崩溃了，一直拖下去很可能会加重妈妈的伤势，还会影响弟弟，他明白，活着的人需要百倍的勇气和努力继续活下去。
“我们要不要先把爸爸，埋葬了？”伊文问。
“……”
“不行。”亨利蹲下来，摸了摸弟弟的头，轻轻地拒绝了。
“妈妈需要尽快得到治疗，我们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失去她。”亨利转过身，“伊文，你能试着把母亲挪到我的背上吗？我现在使不上力。”
伊文狠狠地擦了擦眼角，“我来吧，你受伤了。”
他轻轻的挪动安娜，虽然她很轻，但还是废了他不少力气来避开伤处。
伊文的这具身躯也非常瘦弱，他咬着牙站起身，忍着脚踝处传来的刺痛。
亨利在后面托着，希望分担一些力气。
“哥哥，我们该去哪里？”
放眼望去，四周似乎都被夷为平地，偶尔地传来一两声微弱的呼救声，只是这可怜的兄弟俩自顾不暇。
“去镇上，找医生，我还记得路。”
兄弟两个蹒跚着，居然幸运的在路口遇到赶来救援的士兵，开着车将他们和其他幸存者送往镇上的医院。
路上，亨利思索着开口，“爷爷奶奶也死了。”
“我猜到了。”
“千万不要灰心，伊文。”亨利抱住他，笨拙的像妈妈常做的那样轻拍弟弟的瘦小的脊背，“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哥哥也会学着照顾你。等妈妈安置好了，你在医院守着她，好吗？”
“那你呢？”伊文仰头看着这个坚强又温柔的大男孩，心中酸涩，亨利这时候也不过十八岁而已。。
“我要……去找点吃的。”伊文低声答应了，精疲力尽的他在摇摇晃晃的车上靠着哥哥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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