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蓝白的天幕边缘，清晨的红金色阳光漫照在天边轻薄的云带上，映出华丽斑斓的色彩。半个月的暴雨加上将近一个月的反复无常的小雨让这清透天空显得格外美好可爱。

        铺路的青石板被空气中的水汽浸得苍翠，映着高门大户奢华的红门朱瓦，反倒显出别样的宁静悠然；

        而在远离皇城中心的泥泞小巷则是一派百废待兴的颓败模样：普通百姓的低矮住房被暴雨压塌冲走了七七八八，极少数还勉强立着的房屋也都惨不忍睹，说是断壁颓恒也不为过。靠近施粥棚的地方围聚着大量百姓。朝廷施的粥只能勉强吊命，不能养人，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难民全都面黄肌瘦耳后见腮，褴褛的衣衫已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全都被泥水浸成统一的灰黄。以往这里虽然没有车水马龙，但总有孩童追逐嬉戏，不算是热闹，可也不冷清，如今静得如同坟头墓地，透着死亡般的绝望气息。

        不同于地面上的死寂低沉，天上是一派声势浩大的场面。那是帝王出行的车队，绵延数百里，仿佛连片乌云般遮天蔽日，让被大雨毁去家园的百姓一时以为又有倾盆大雨将至，齐刷刷地抬头。

        若是丰足年月，贫苦大众的看见天上的金车玉辇少不得说几句酸话，只是现下每个人肚子里都只有少得可怜的稀汤寡水，活着尚且艰难，便更没有心气指桑骂槐了。

        车队中最大的车辇足有一座宫殿大小，外观酷似宫中的建筑，车内的陈设与皇宫中的没有什么不同。由三百零八只纯白雪鹫拉着，里面坐着的是黎胥的最高统治者——也就是娄萧。

        此刻娄萧正翻看一打信件，问：“都在这了吗？”

        对面是一个英俊的少年郎，剑眉如墨，鼻梁硬挺，却生了一双媚气十足的桃花眼，配上一张过薄的嘴唇，显出别一般的冷漠凉薄。

        “没有。担心跟来那些老狐狸看出破绽，留了一些没有截下来。需要微臣想办法弄来吗？”

        “不必，荣王有心了。现下虽然已经把网下好了，却还是不宜打草惊蛇。”

        荣王，本名容华，是前朝皇室最后一人。娄萧篡位后为安定人心，将其封为荣王。因其颇有才干，加上并不端前朝皇族的架子搞伯夷叔齐的那一套，所以并非没有实权的闲王，算得是娄萧的心腹。

        荣王犹豫片刻，说：“楚将军性情刚烈，虽与陛下不和，但一定不会容许世家过分贪污。况且楚将军并不了解陛下的谋划。陛下留楚将军在朝中，不怕乱了先前步好的局吗？”

        “无妨。正因为楚嫣性情刚烈，才要留下来和他们斗一斗。太过顺利显得假，演得像些才不会坏事。”

        话音未落，窗户上传来“笃笃”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敲窗。车内侍奉的人打开窗，一只金嘴白鸽便飞进来，落在容华肩膀上。

        容华拆下鸽腿上的信，读了读。

        娄萧问：“可是京中来了消息？”

        容华神情微妙，答：“不是。是楚将军。”

        娄萧懂。楚嫣来信，无外乎两件事：一、告诉他京中现在很乱让他想办法管管；二、骂他。

        看容华表情，娄萧知道楚嫣这次应该骂得很厉害。

        还没等娄萧说话，车辇突然急转而下，下降速度太快，车体地震般剧烈晃动，车内的人都站立不稳，琉璃灯盏碎了一地。

        雪鸾车堪堪落地，未等停稳，驾车的太仆就撞进车内以头抢地，口称饶命。

        娄萧对这种行为毫无耐心，叫他起身回话。

        但还没等太仆抬头，忽然一声惊雷，吓得他深深埋首。又是一阵珠链乱颤，琉璃碎片仿佛要在地上跳起。

        透过被撞开的门，娄萧可以看出车停在一片多石少土的荒山中。能有这般怪石嶙峋的景象的，在整片大陆中，只有玉枯山。

        玉枯山是一道“人”形的山脉，位于黎胥东北方位，东邻金乌，西连北疆，是三大国连接之处，并不单独隶属某个国家，而是由三国共同掌管。

        在几十里远处的天空中，凝结着大量深浓如墨的乌云，其中不时有紫色电光闪过，雷声震天。即使相隔甚远，也觉得恐怖如斯。

        雷劫。

        容华忍不住叹道：“这历劫者是造了多少孽，天道法则要如此赶尽杀绝。任他修为再强，这一道雷劈下，怕是骨灰也不能剩了。”

        娄萧右手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突然神色大变，猛地夺门而出，召来一柄灵剑，向天劫方向飞去。

        事发突然，容华来不及做出反应，下意识追出两步叫了一声“陛下！”

        没人理他。车内的宫人早就吓傻了。

        北疆边境。

        受法力场影响，劫云范围内娄萧的灵力无法外放，没办法御剑，也无法感应到历劫者的方位。

        娄萧知道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劫云之下飞风走石，他根本看不清东西，呼喊声被卷进风里，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娄萧心里着急却无可奈何，只得拼命向右手图契中注入灵力，试图重新唤起与历劫者之间的感应。

        忽然，娄萧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闪过，正要追去，却突然感觉雷劫带来的压制减弱，几乎是瞬时，娄萧重新获得与历劫者之间的感应，就在不远处。

        那人倒在一片沙砾中，面具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的一小块脸颊纵横着斑驳血迹。娄萧急疯了，抱起人就飞掠而去。

        其实娄萧这么做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天劫不可逆转，而且完全以历劫者为中心，也就是说无论娄萧带着他到哪都逃不开。但一时情急娄萧竟没有想起这些，完全没考虑一旦天雷劈下自己会跟着一起完蛋。

        劫云似乎在消散，几束天光照进来。娄萧的修为不再被压制得厉害，于是御剑而飞，向车队方向疾驰而去。

        容华远远地看见娄萧飞回，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亲眼看着娄萧自杀似的冲进雷劫里生死未卜，万一出事，且不说三国会盟如何，他自己也难逃其咎。

        娄萧抱着怀里的人冲进车，头也不回的喊：“去传太医！”

        宫人们不明所以，交换了一下眼色。娄萧瞠目欲裂，转身吼道：“没听到吗还不快去！”

        容华赶紧迎上来，帮娄萧把人安置在床上，试探着问：“陛下，这到底……”

        娄萧摘下那人的面具，容华惊呼了一声：“哥哥？！”

        面前的人俊美无俦，肤白胜雪面若冠玉，眉形长而硬朗，鼻子英挺但鼻梁弧度柔和，嘴角微微有一个上扬的弧度，显出几分温柔多情，头发散开，仿佛一条流淌的夜色。似乎是难受，眉毛微皱着压得很低，显得狠厉又脆弱。

        不会认错的。除了容晏，再不会有人是这这样一副叫人过目不忘，挑不出半分瑕疵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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