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玄城的正殿恢宏高大，远远看去好像一座矗立着的冰山。

        北疆王高坐在正对大门的王座上，金乌和黎胥的统治者以及随行人员分坐在两侧。

        此时，在本应该庄重严肃的场合，黎胥那边乱成了一窝蜂：有人唱红脸苦口婆心劝娄萧收回成命的，有唱白脸讲道理伦常的，更有一众丑角抱着寒气逼人的柱子高嚷着要以血荐轩辕，后面有几个人拼命扯着不让他撞的。

        金乌赞普臭着一张脸。

        北疆王不为所动。

        娄萧身处混乱中心，表情麻木而稍带生无可恋。

        真丢人，他想。太他妈丢人了。

        门轰然打开，带着笑的声音传进来，音量不大，回荡在大殿里。

        “好生热闹呢。陛下，臣来迟了。”

        娄萧猛地站起身来，说：“你来了。”

        其实这是个问句，原句是“你怎么来了？”，但是娄萧的语气太过平淡，尾音没有多少上扬，听起来是陈述句，就好像一直在等说话的人来。

        黎胥这面安静了一下，然后瞬间炸锅——“荣王殿下回来了！”“这是谁？”“侍卫？”“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如此放肆？！”……

        容晏缓步走到大殿中央，分别向北疆王与金乌赞普躬身行礼，然后走到娄萧身侧，悄声道：“我来助你。”

        在过去的很多岁月里，容晏和娄萧都习惯把后背交付给对方。长时间的信任配合使他们之间有着特别的默契。从容晏刚进来时娄萧知道他来的目的，就像容晏透过只言片语就能明白娄萧看似疯狂的行为用意何在。

        娄萧重新坐下，容晏回身扫了一眼，刚刚还在争吵喧闹的人们立时安静如鸭。

        因为他们的嘴被灵力封住了。刚才要死谏的某位大人毫无形象地倒在地上，被灵力锁链捆成粽子。

        容华归坐，容晏戴着面具，侍立在娄萧身侧。

        容晏说：“诸位大人还是消停些的好。毕竟是在异乡为客，脏了人家的宫殿可不礼貌。如果非要以死明志，不如等回黎胥，金鸾殿上七十二金柱，总归是够您撞的。”

        娄萧忽然觉得很安心，久违的那种、自信可以被袒护的那种安心。

        很多年前，他初脱奴籍，一跃成为将军，管着许多小贵族的少爷。许多人不服他奴隶出身，不肯服从命令，也是容晏来替他大杀四方，一下子就立住了军威。那段时间里，没出生没背景娄萧立身的根本，就是容晏无条件的偏袒。分明是那样缥缈易逝难以琢磨的东西，却让娄萧觉得如磐石般可以依靠。

        金乌赞普凉飕飕地说：“黎胥可真是好规矩啊。”

        这是容晏第一次看到金乌赞普，与他想象的有些不同。正常来说灵力充沛的人看起来会比较年轻，气色比较好。金乌赞普曾历天劫，获不老之躯，修为定是十分高强的。但她脸色蜡黄，面颊微微凹陷，头发稀疏，形容枯槁，穿着颜色浓丽的礼服好像裹在寿衣里的干尸。

        金乌赞普话音刚落，身边的一个美貌少女惊叫道：“是你！”

        在这种重要场合中，尤其是在黎胥已经安静下来后，这么叫一声，可谓是相当无礼。金乌赞普的脸更臭了。

        容晏也认出她来，说：“十七公主，久违了。”

        金乌赞普语气不悦地问：“你认识他？”

        承桑韵扯了扯母亲的衣袖，答道：“回母上，前几日和姐夫打猎时认识的。此人——射箭的本事厉害着呢。”

        若非犯了错撒娇，承桑韵是绝不会规规矩矩地叫一声“母上”的。此招果然好用，金乌赞普的臭脸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泛黄的眼睛中浮现出一丝母性光辉。

        容晏听出来承桑韵在挖苦他，反唇相讥道：“公主过誉了。公主的骑术才是惊艳。”

        承桑韵是金乌赞普的幼子，又是唯一一个承欢膝下的孩子，自幼被宠爱着长大，难免刁钻蛮横。若是平时有人敢这样奚落她，她一定会拿鞭子抽得他头破血流跪地求饶不可。但此时不比平常，她不好当场发作，垂眸半晌，抬头时已换上了人畜无害的微笑，好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与刚才恃宠而骄的小公主判若两人。

        容晏心中一惊。褐发金眸，皮肤微黑，配上这一副与世无争的神情，在容晏脑海中与另一张脸重合。仅仅一瞬，容晏的冷汗就湿透了中衣，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若非脸上有面具遮住了表情，一定会被人看出破绽。

        身处主位的完颜云彻咳了一声，说：“既然两边的私事都处理完了，那我们还是继续协商谈判吧。”

        原本态度有些犹疑的娄萧突然强硬了起来：“没什么好谈的了吧。这些年妖丹灵石的价格虚高，北疆金乌也算赚得盆满钵满，不至于连点买粮的钱都拿不出来。黎胥水患，产的粮食都不够百姓自己吃，现在市面上的粮食多是国库的储备粮，能向其他两国出口已经是看在多年交好的情面上。倘若赞普觉得粮价不合理，不买便是。”

        此言一出，不只是金乌赞普，连北疆王的脸色都阴沉下来了。

        娄萧言外之意很明显，要想买粮，不止金乌要加价，北疆也一视同仁。

        世人皆知，北疆灵气充沛，多精灵妖兽，算作天时；金乌地多奇脉而产异砂灵石，此为地利；黎胥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但是，北疆严寒、金乌酷暑，天下三分，唯有黎胥这一分能产粮食。

        金乌赞普鹰一般的盯住娄萧，沙哑着说：“黎胥国主这话的意思是，要与金乌为敌了？”

        娄萧摇头说：“黎胥与金乌交好多年，又怎么会突然与金乌为敌。只不过现如今我国情形艰难，实在难以支撑大量粮食廉价出口。想来金乌国力雄厚，应该也不会不能接受粮价的些微波动吧。”

        十倍加价，娄萧管这叫“些微”波动。

        气氛更僵了。傻子都能听出来娄萧是什么意思：

        爱买不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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