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娄萧依旧挣着，好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容晏叹了口气说：“你身边有金疮药吗？”
娄萧从枕头下摸出一只小玉瓶递给容晏。容晏一只手固定着腿，咬开盖子就往腿上撒。
娄萧看不过，一把抢过药瓶，红着眼眶说：“我帮你上药。”
容晏不知道娄萧这是闹哪样，一会生气一会委屈的。不过今天晚上发生的事足够多了，他也没有心力再去深想。
娄萧突然问：“阿晏，你今夜为什么突然出去？”
药是好药，洒在伤口上却也极疼。容晏咬牙忍痛，冷汗直流却不肯出一丝声。听见娄萧问他，开口想回答却吐出一声轻哼。娄萧满眼紧张地问：“疼吗。”
废话，容晏心说。不过他向来死要脸皮，尤其是当着娄萧的面绝不肯流露半分怯懦，只摇头道：“没事，你继续。”
娄萧右手掌心中有红光一闪，旋即说：“你撒谎。”
这脱筋洗髓般的痛，岂是简单一句“没事”就可带过的？
容晏瞥了一眼娄萧的右手，冷笑道：“你既然都能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娄萧心口抽痛。
他右手上的契结，与容晏相连的契结，坚不可摧的契结，是两人之间永远填不平的深沟，是他一辈子的隐痛。
娄萧抬起脸，艰难地说：“阿晏，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个糙人，下手不知轻重。我不是有意窥探你的感知的。我怕我弄疼你。”
容晏叹了口气，微微偏过头说：“你想要知道什么，就直接看吧。”
娄萧仓皇地摇头：“不……阿晏，我不看，你不想告诉我就不告诉我……”
然后似乎想取信与容晏，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看。”
容晏轻抒一口气说：“我怀疑我的病并非偶然，而是与北疆，确切地说是与北疆王族有关，所以今夜就去探了探。偷听时玉佩突然有了反应，我来不及掩盖，被完颜云彻发现，一时不备受了伤。”
娄萧问：“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容晏知道如果娄萧想，就算他不说娄萧也会知道的。娄萧现在不用契结查看他的记忆，难保以后也不会。而且今夜之后完颜云彻一定会有所动作，有娄萧助力，事情会简单许多。倒不如直接告诉娄萧，既全了两人的体面，又方便下一步行动。
于是简要说明了今晚发生的事，而后问道：“你知道北疆有一件法器，镇国之宝，名叫‘玄’的吗？”
“玄？玄城的‘玄’吗？”
“我不清楚。”
“北疆人没有用法宝的习惯，冠以镇国名号的法器我着实没有听说过。不过我知道北疆有一件象征王权的装饰品，是一把用玄玉雕成的弓，无价之宝。”
“应该不是。以玉雕弓，弓脆硬而不能弯；玄玉不易蕴生灵性，不能制成法宝。应该不是我说的‘玄’。”
娄萧已经小心翼翼地上好了药，没有纱布，就扯下自己的衣摆撕成条包住容晏的腿。
容晏叮嘱道：“在北疆的这段时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手，尤其是当着完颜云彻的面。必要时我会代替你。从今天晚上来看，他已经认出我的真实身份了，但不知道今晚是你我。总之，万事小心。”
娄萧一一应下，其实他也理不出什么头绪，但折腾了一晚上，容晏又流了不少血，嘴唇都没有颜色了，看着憔悴又虚弱，就找出了随身带着的安神补血的丸药给容晏服下。
“阿晏，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然后将容晏打横抱起，放在床上。
灯火昏黄，灯花爆了爆，火焰轻轻摇曳，照在娄萧脸上，衬出淡淡的绯色。
容晏很想给娄萧一巴掌——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情结？这都第二次了！
不过还是忍下了。毕竟他本来就走不了，如果单腿蹦过去又未免滑稽。再说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要是真一巴掌打过去才更显得心里有鬼。
容晏完全没有想到，他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觉得这张床应该是他的……
其实床足够两人睡得宽敞，但一想到要和娄萧同衾而眠就莫名抗拒，而且脸有点发热。盘算着如果娄萧如果要跟他挤一张床，他要怎么拒绝。
好在娄萧很识时务地扯了一件披风裹在身上，熄了灯，在地下躺好。
容晏：“……”
他很恼火，不是因为娄萧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而是着恼于自己刚刚莫名其妙的心里活动。
于是忿忿的向里翻了个身。
娄萧唤道：“阿晏。”
容晏没好气的应了一声。
娄萧说：“睡觉时小心点，别压着腿。明天我找个信得过的太医来看看。”
容晏这才感觉疼得钻心，反应过来刚刚把受伤的那条腿压在底下了。但却忍着痛又腾了半天才装作不经意翻过身去，解放了自己多灾多难的腿。
失血过多，疲惫困倦是有的，但又疼痛刺骨，昏昏沉沉难以入睡。
心绪不由得飘了很远，然后落在了自己还没有被封太子，仅仅是个封号为“玉安”的亲王的时候。
那时候他性格沉闷又古怪，除了姐姐，所有人都跟他保持着礼貌疏远的距离。只有娄萧，像个傻子似的死皮赖脸地往上凑，教他市井街巷里孩童们玩的游戏，给他讲奴才婢子间发生的新鲜事，明目张胆地偷吃他的点心……
真的，过去好久了。久到姐姐都不在了，久到人心滋长贪欲，贪欲中生长背叛。久到他茕茕孑立，只能与月影为伴。
忽然就很悲伤，难过得想哭。
神差鬼使地，他问：“十四？”
他想问站在他面前，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笑得灿烂的少年，问他为什么要不经允许地闯入他的幽暗的生活成为一道光，又毫不犹豫地背叛他，变成将他烧毁的火……
娄萧应声：“嗯？”
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已然不是记忆中带着孩气的少年嗓音。
容晏恍然回神，想起今夕何夕。想要扯个谎圆过去却发现喉咙涩的厉害，滚动几下都没能吐出声音。
娄萧问：“阿晏？”
“你睡了吗阿晏？”
容晏死死抓着被角，努力克制急促的呼吸，装作睡着。
他错付了真心错信了人，可他要逼迫自己放下，他不允许自己为往事心伤。
他一无所有，这是他仅剩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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