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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今天有时间,濒死


余下的路程并不太平,唐捐默算着时辰与位置,斜阳颓然,申时已过,待到酉时天便要完全黑了。荒山鬼村,夜间不知会有何物出现,届时游尸行动没了阻挠,黑灯瞎火自身勉强自保,再谈搜救可是难如登天。

        那边陈期搜索着路边堆积的尸体,不知不觉中倒在路上的尸体逐渐增加,从方踏足时还需主动所寻,现在路上树上房顶上,尸首堆积在显而易见处,就算想若无其事地经过,也少有人能避免下意识攥紧了拳。唐捐就是所谓的少有人。

        陈期不知自顾嘟囔着什么,挥剑削飞一具游尸的首级,眼见尸体向自己蠕动而来的感觉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唐捐招呼了一声,将他唤回,莫要继续鞭尸。他在陈期耷拉的脑袋上胡乱揉了几把,心想,一个时辰,不多不少。

        扑通。

        一具焦黑尸体自顶端翻落,唐捐无语,看向陈期,陈期连忙向唐捐辩解,“不是我弄的。”

        唐捐瞪他一眼,用上兴师问罪的口吻,“还要狡辩?好端端的尸体搁在那,怎么会掉下来?难得手脚都保住了,还让你把头削了,先跟我走,等会儿回来记得给人家把头安回去。”

        语罢拎起陈期的衣领便往前去,背后一阵悉索,闷响与低吼交叠,随着落地声响增多愈加密集,唐捐置若罔闻。

        陈期也意识到不好,不愿做拖累,拔腿就跑,行经一间房屋,两具游尸破门而出,都被一击撂倒,又跌跌撞撞爬起。

        就在这短短几息,游尸已经包围过来。

        “怎么回事?”陈期在一片咆哮中艰难招架,问道,“游尸的实力与数量都在上升。”

        游尸来势凶猛,其中一头身上挂了片肩甲,两颊撕裂血淋淋的嘴赫然暴露在空气中,嘴角往两侧拉扯到耳根,另一具几与常人无异,手掌中却贯穿了两根筷子,上边还粘着菜叶。

        腥风自游尸口中泄出,陈期将后背交给唐捐,抵住剑与其角力,怒骂一句,用力一把挥开,道,“我们被困住了。”

        道路上的游尸受到感召般摇晃站起,周遭的屋舍的房门陆续被打开,发出吱呀的响动。来者是敌非友。

        游尸如潮水般涌来,唐捐皱眉,一脚踩爆正要咬来的头颅,又连弹数枚石子,使游尸近不得已身,似有所思。

        陈期没有唐捐的手段,近身斗得凶险,顾全四方,且战且退下几次出了破绽,幸而游尸不懂得钻这空子,才勉强全身而退。

        鏖战不休,陈期喘着粗气,心力交瘁不敢大意,余光瞥见右侧有三具游尸猛得扑来,一剑中其咽喉,又刺向另一具胸口。

        哪料只听叮的金铁相撞之声,剑锋击在兕皮玄晶甲上,刻下浅浅一道微不足道的划痕,游尸被掀得直向后打滚,力道反震至陈期手腕,攻势不由得停顿。

        这时,第三具游尸低吼咆哮,爪若鬼魅,指甲掐入陈期肩膀,陈期瞳孔骤缩,心知自己必死无疑,再无生还可能,仍不敢贸然退后,正欲死战,却莫名被伸来的手抓住,将他向后一扳。陈期已是惊弓之鸟,回手抓了个空,直挺挺向后倒去,又就地一滚,起身戒备,面前却哪还有什么游尸,只有一道厚实的门板。

        “这是咱们家最后一块门板,别劈坏了。”

        唐捐曲指在上敲了敲,对面的鬼吼鬼叫此起彼伏,间或有刮蹭与沉闷的撞击声,而这修罗地狱与他们,便只有一门之隔。

        陈期一下子像是酥了骨头,靠着墙瘫坐在地,飞到头顶的魂也回到身体里,这才觉察到右肩入骨的痛来,看着泛黑的皮肉,脸上刚刚褪下去的一点红重新涌上,他狠狠抓住沾了自己殷红鲜血的断裂指节,就要往外扯。

        “别动。”唐捐握住陈期的手腕,拿开放在一边,他的声音不大,却稳稳压住了外界游尸的嘶吼,语调像在和孩童耳语,“嘘。”

        唐捐撕下袖口上的布料,翻折成丝带状,正红的封边如曜日悬在如江白练顶端,轻轻系在陈期后脑。

        “师兄,你别管我了,快点离开吧。”陈期嘴唇打着颤,声音紧绷到极限,几要与外面的游尸吼叫一般僵硬,“越快越好。”

        “你以为尸毒真的无法可解?”唐捐清理着创口问道。

        “莫非师兄有手段可是丹阁的古书里分明说了沾之即死,无药可医,回天乏术。”陈期的双眼被蒙得结实。

        “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书,最是会骗人。孤陋寡闻之人随笔罢了。”

        事出突然,唐捐对游尸了解不多,只好姑且凭借自己于符箓的造诣,强行化解。

        唐捐抽出一沓符纸,定在半空,灵力运及指尖点到符首,“能吃痛吗?”

        陈期点头,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后被拎回来,心如死灰又抓住了救命稻草,能活命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好。”唐捐低声道,“那就劳烦你听我讲个故事了。”

        他的指尖点在符纸上,凝出一团火苗,烧过黄纸,便有浅浅的纹样浮现而出,非字似画,唐捐脑中浮现出鬼画符三个字,自己可不就是在鬼画符吗。

        “听说过噬心针吗,被誉为毒草之首的那个。据言噬心针会将修士体内灵力凝聚而成的真气化作长针,运行周天便是穿心而过,方式各自不同,修为越高者便越是灵力充沛,苦痛也成倍增进,最终唯有兵解一途。我与一位至交不信这个邪,以身相试。”

        唐捐画完第一划,收尾潇洒,满意地笑笑,在他画到中途时,火苗膨胀,沿着手指吞噬而上,不一会儿指节便血肉尽除,白骨裸露。

        唐捐额前沁出一滴冷汗,再看那屋舍外冲击下法决符文不断交替消亡的禁制,笑容更盛,“古人诚不欺我。”

        出气多进气少的陈期张了张嘴,然后呢,你死了没?

        唐捐大致描完轮廓,第二指节也化作白骨,真气灼烧的痛楚将千刀万剐加诸一指上,但比故事中噬心之痛轻上数倍不止。

        手上动作仍未停止,唐捐道。“那时我靠在墙角,正想着用什么方式给自己个痛快,就见我那位朋友好端端地在那打坐,我问他,不觉着疼吗,他冷着脸只说了一个字——疼。”

        “该死。”唐捐咬牙骂了一句,“当初他受的可是万剑穿心之苦,若是早知道他是这么个人,我说什么也不硬是怄气了。”

        千亿法决之力由四肢百骸承担,唐捐当时的样子说不得比抹布好到哪去,魂体凌迟也不过如此,一刀一刀,剐的是心。

        从始至终,唐捐却一声未吭,数次昏死,仍能见那位没事人端坐得像块木头。他该不会就是这么被刻刀雕刻出来的吧?

        疼归疼,总不能在他面前丢这个人。即使比试的对象浑不在意,吐纳如常。

        陈期昏昏沉沉早不知唐捐说的是什么,只知身旁有人絮叨不断,强撑着逐字逐句分辨,才保留寸许清醒。

        “你说他这人是不是”唐捐一张符箓画完,食指已消失殆尽,符箓笔画纷繁,黄纸大半都覆了他的心血,唐捐满意地取过,按在陈期肩头,“荒谬至极。”

        鼓点般的撞击声将陈期从昏迷中唤醒,“下雨了?”

        砰,砰,砰。

        “禁制要被攻破了。”唐捐往手指上缠绕着月白色布料,一圈又一圈,“游尸不久便会闯进来。”

        “如何是好?”陈期稍恢复精神,朝唐捐遥遥抱拳。

        “开门,突围,背水一战。”唐捐替白貂取下爪子勾住的线头,道。

        “什么时候?”

        禁制表面符文所剩无几,隐隐有零碎星点飘落,显然支撑不了多久,门板向内凹陷,数个容手臂探入的缺口还在逐渐扩大。

        一只游尸的手插入房内,禁制全线崩溃,前后门户窗口皆是相同的动静。腹背受敌。

        “现在。”唐捐突然抬头,“抄家伙,我们冲出去。”

        “明白。”陈期不明所以,听从唐捐的指使,大喝一声扎进游尸群,不顾一切地硬生生杀出一条路来。对于替师兄开路这件事,他其实没有信心做到,只是知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好冒险一试,抱着鱼死网破的觉悟。耳际有风,嘶吼沙哑,肢体炸裂还有

        轰!

        巨响振聋发聩,一道身影随之从四散烟尘中激射而出,身后是血雾四散,唐捐手提满是腥臭的陈期,在半空飞掠。

        “刚才,发生了什么?”陈期呆愣问道,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当了鸟人,“咋回事儿啊?”

        “嗯?”唐捐惊骇的眼神投向他的头顶,“那不是你干的?”

        “我只是砍了几剑”

        “你是没看到,刚才你一冲出去,那群游尸就拼了命地往后退,突然就一下子全都炸裂开来,那场景,啧啧啧。”

        陈期傻眼,“真的是我做的?我原来这么厉害。”

        唐捐道,“是啊,真没想到你是这种装弱的强者,之前是我看走了眼,早知道就挂在你身上横着走了,还怕他什么。”

        陈期颇为不好意思,一时被忽悠得五迷三道,又见下方景色不对,怎是来时的路,忙叫住唐捐,“师兄,错了,该是后边那条路,你走错了!”

        “方向没有错。”唐捐道,“我们一直都搞错了一件事,此处出现的游尸,并非来自西北,我们也并非在向安全地带移动,而是深入了尸群包围的正中央。”

        “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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