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丧礼
“都是一家子血脉相连的骨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为了几亩田地，你们几人便在灵堂上这番闹腾，是要让明望连死都不得安息吗？”
族长瞧了眼林明仁和张氏，在听完周围人的讲述后，深叹了一口气。
“张氏是长辈，便是说话有些过了，也无需动辄寻死觅活，让那些外姓的看笑话。”
林珠自见到族长后，便一直低着头站在一边，时不时发出一丝哽咽。她自然不是真的想寻死，自己本就撞了大运重活一次，怎会轻易放弃。她早就观察好了周围，特意选了人最多的那一根，且自己一直盯着木桩看，估计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算好了时间和位置，她才做出了所谓的轻生之举。
她抬头看了眼林家族长，林父在世时，他可算的上自家的常客，族中一但有出钱出力的事情，便会喊上林父。林父林母倒是个实心眼的，一心为着族里不藏私，但凡家里有余钱，便都拿去给了族里。
可惜人走茶凉，这财帛利益更是动人眼。
林珠冷眼瞧着对方避重就轻，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却无意看到林明仁嘴角还没来得及掩下去的笑容。心里暗道不妙，果然下一句便听他说道：“田地一事虽说你叔母急躁了些，但确实阿珩还小，也没有要外嫁的女儿家死攥着家里田地的。”
此话一出，场上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张氏的声音：“就是就是，当家的和明望是亲兄弟，阿珠她们是我亲侄子侄女，我还能害她们不成。”
“只不过想着阿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阿珑和阿珩年纪还小，家里都没个正经劳动力，这田地我们先借着，待到阿珩成年了，这田地自然是要还回去的。”
说是这么说，但在场的人又不是傻子，这到了手的田地，哪还有送回去的。可林明仁一家在村子里算的上富裕，家里还有一个读书的男丁，又有族长发话，这两相一对比，谁会愿意为着几个孤儿孤女惹上麻烦呢。
倒是有几个妇人担忧的看了眼林珠几人，但眼中更多的却是物伤其类，林家村靠海，村里多数人的生计都说靠出海打渔，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不会出事。
林珠将大家的反应收入眼底，世人皆各扫门前雪，这样的情景她也并非没有预料。只是有些替林父林母感到难受，两位生前对族里尽力尽力，人走了儿女却落得这番下场。
“倒是侄女不懂事了，没理解叔母的好意。”林珠一狠心，笔直的跪了下来，膝盖与地面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只阿父阿母刚走，我们姐弟三人自是要在家守孝，怎能说嫁娶之事，待孝期一满，阿珩也不是稚童的年纪了，倒是要白费了叔母的苦心。”
张氏听见林珠的话，刚要开口，就听见林珠继续说道：“阿父生前一心为了族里，也曾同我说过，若想要家族长久的留存下来，最重要的便是让家中的儿郎读书明理，日后也能被人称一个耕读人家。”
“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1]，三年孝期未满，便急着嫁人，阿珠一介女流，别人如何谈论都只是难听些罢了，但怕是对家里，正读书的郎君们有影响。”
她看着族长面带沉思，心知自己这一步赌对了。
琼州学风昌盛，凡是家里有余钱之人，都会让孩子进私塾，倒不是说冲着科举去的，多数还是为了让孩子多识些字，日后也能找个好活计。
在林家读书的郎君中，只有二人是冲着科举去的，一个便是自己的堂哥林玹，另一个便是这族长家的孙子。
“阿珠怎么跪下来了，你这孩子，身子才好没多久，这要又病了该怎么办。”林珠正思索着下一步要怎么办，便听门外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正是村中里正，正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林珠眼尖，发现其中有一位妇人，在之前她与张氏起冲突时，便再人群中见过她，想来这次是特意帮她去寻人的。
她在心里微微记下这个人情，见林珑过来扶自己，便顺着力道起了身，朝着里正打了声招呼：“诚叔。”
对方朝自己轻轻点了点头，又朝着林家族长轻轻作了一揖，才坐到位置上。
“族叔，我在来这的路上便听说阿珠险些被人逼着撞了柱，可是发生了什么？”
“阿珠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怎会突然想要寻死了呢？”
听着里正的话，林家族长并没有回话，只捋着自己的胡子，对方也只摆着一副着急的模样，却又没在开口说一句话。
两人不说话，周围人也不敢说话，就连张氏也乖巧的站在了一旁。
安静了好一会，族长才同刚听到对方说话一般。“不过是明仁夫妇想着阿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阿珑阿珩又还小，怕那几亩田地闲置了，想先借过来，待到阿珩年纪大了在还回去。”
“这样啊。”里正点了点头：“那明仁夫妇也是担心则乱了，阿珠还守着孝呢。”
“再说了，明望和明仁早就分了家，哪有叔叔帮十五岁孩子代管田地的。”
眼瞧着形势不利于自己，张氏忙开口道：“这一个丫头片子，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族”
“说到这。”没等张氏继续说下去，里正便拢了拢袖子，开口道：“我到想起来了，明望当初置办田地时，便做好了打算，阿珠阿珑一人两亩作为嫁妆，剩下的才是阿珩的。”
“怎么会！”张氏喊道，正要继续开口。
旁边一直不说话的林明仁瞪了她一眼，制止住了她：“蠢妇，明望魂魄都还没得到安息，你便做出如此行径，让我死后哪有颜面去见她们！”
说完，又走到林珠面前：“你叔母一时犯了糊涂，你别同她计较。”
林珠自是没忘之前他嘴角的笑意，深知二人怕是一丘之貉。但他当着众人的面摆出如此作态，自己只能假装不知，轻声道“是”。
——
林父林母丧生在了大海里，找不到尸身，只能立个衣冠冢。按照村里的说法，立了衣冠冢，死后也能有个归处，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每年没有香火供奉。
她趁着众人不注意，将原身佩戴在手上的五彩绳放了进去。这本是林母亲手编织为原身带上的，希望能为她扫去厄运。原身出海前将它放在了家里，可惜待到它再次被拿起，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合棺！”
“拜！”
额头碰到冰凉的地面，她好像又听见那句海浪里夹杂过来破碎的声音：“囡囡别睡活下去。”
她不禁叹道：只可惜你们拼尽了全力，甚至放弃自己求生希望也要救起的人，终究留在了那片冰冷的深海里。
“起！”
林珠看着眼前的棺椁，自她有记忆起，就没见过父母的样子，无法理解她们对子女那种，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感情。
我没法回报你们同样对等的感情，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但我会替这个世界的“林珠”好好活下去，照顾好你们留下来的两个孩子。
就当是偿还你们的救命之恩了。
“阿姐”
“嗯”
她低头看了眼林珑和林珩，二人有些被之前的事情吓到了。“别怕，阿姐在呢。”
待到葬礼正式结束后，天色已经不早了。
正式入土后，几人便从“热孝”变成了“戴孝”。林珠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解开缠绕在头上的孝布，躺在床上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她今日虽然借机将事情闹大，又有着里正的帮助，暂时保住了田地。但林明仁一家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张氏没读过书，这次瞧着明面上，好像是张氏在闹，实际上她说的那些话，估计大半都是自己那好叔父教给她的。他们一家虽然在村里算是富裕，但家里有个正在读书的郎君，花销怕是不会少，估计早就惦记上自家那几亩田地了。
本来是捏着原主的性子，就算不肯让出田地，也不会声张，这才敢趁着几人还在热孝期，便开口要田地。
不想自己换了芯，田地没要到，还将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打算闹得全村都知道了，后面估计会更加小心。
还是得早做提防。
林家村大都数村民都姓林，少有外姓人，再加上这世道宗族观念重，他们三人失怙失恃，想要生活下去，少不得要找个靠山。她回想起今日大堂上各人的表现，族长怕和林明仁私下有着交易。
虽说在族中，里正的声望比不过族长，但到底是个官职。族长年纪大了，想推自己亲生儿子当族长，但这些年里正处事公正，又为着村里族里办了不少好事，早就深得人心。
两人的嫌隙早就有了，今日瞧着，怕是连面子上都装不下去了。
站在她的角度，自是希望里正能当选族长的，她阿父生前同里正关系便不错，今日在堂上若没他，自己也不能那么顺利守住田地。
轻阖上眼睛，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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