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木棉?古董日记本

陆佳晨鼓起勇气推开小书房的门。已经过去四个月，秋风虽起，不过尚未吹撒曾经弥漫在整个房间里面浓烈的高考硝烟，阳光照射下每一个堆满书本的角落依旧可以闻得到火药味，只是靠墙的书桌前不见了小战士的背影。十一黄金周的第二天，女儿可可离开家上大学整一个月，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完了。陆佳晨不经意地轻叹一声，是时候好好整理这间屋子，来个彻底断舍离，省的终日睹物思人想女儿想的要疯。看着眼前各式各样的习题集和复习册摊在地上，简直就是随处不在的地雷，她小心踮起左脚尖提起右脚，先排除了最近的一处。

        眼瞅着各种书本打成捆，如此之大工程胜利在望，陆佳晨满意地舒了一口气。猛然间她的心一颤，在书柜的角落里面，她发现了被自己遗忘的宝贝们。陆佳晨将这些曾经的日记本捧在手里，本子里面除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还夹满了各种信件和照片。

        1985年5月14日星期二晴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放学的路上，我在新中国文具店掏出一元六角买了这个本子，有些奢侈但是很漂亮。以后的日子里面，本子的每一页一定都会有故事。

        陆佳晨感到自己浑身血流速度逐渐加快，细胞跟着开始疯狂分裂，她迫不及待坐在原地捧着本子一直往下读，任凭自己跟着眼前一行接着一行熟悉又陌生的青涩文字回到从前。

        “老婆？老婆——”柳远桥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身后轻轻拍了拍陆佳晨的脑袋，跟着把自己的脸凑过来，手指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推了推，问：“哎，我已经观察你半天啦，你坐这好一阵不动换，看看什么呢？这么入神？”紧随其后屁颠屁颠挤过来的还有他们的爱犬欢特，这是一只纯种的法国红牛，黑色的鼻头像是被人狠拍了一巴掌按瘪了贴在充满皱褶的大方脸上，凑在地上的书堆旁边，扭动着肥硕的屁股哼哼唧唧四下视察，接着呼哧着小粗气，一屁股靠在女主人的身边坐下来，头顶一对蝙蝠耳竖得笔直，瞪着一对溜黑锃亮的眼珠子，跟站在一旁的男主人一样等着八卦。

        “远桥，你猜我刚才找到了什么？”陆佳晨抬起脸，乌溜溜一双圆眼珠的后面泛着泪光，颈后浅绿色发圈忽然滑落到地上，黑色的头发顺势沿着她那柔软白皙的耳垂散落下来。柳远桥的心一动，面前这一个未施粉黛干干净净的女人丝毫不会让人联想到年近半百的中年妇女，双颊泛红的脸上那一双眼是如此灵动。作为一个资深离婚律师，他见过太多女子被婚姻消磨得面目全非，在生活中挣扎得遍体鳞伤，难得自己的妻子能在商海中如一股清流独善其身。刹那间，他怕自己已经老得配不上这女人眼中的那抹光。

        “你看我干什么？”陆佳晨把手里捧的本子往前挪了挪，直接放到男人傻愣愣的眼皮底下，“你看，你快看啊——”

        “嚯——好家伙，这可是老古董。”他回过神，接过陆佳晨手里的本子，这是一个很老式的小32开塑料皮笔记本，因为时间太久，橘红色封皮已经因为氧化变得深浅不均，不过本子右上方印着的两朵牵牛花倒是还开得很娇艳，花朵的下面分别用文字和汉语拼音写着“日记riji”。陈旧的纸张透着微黄散发出奇怪的味道，让它很难与花季少女联系到一起。

        “这是我上初中时候的日记，没想到今天竟然蹦了出来！”陆佳倩显然兴奋极了，“你看，这——绿色这本是我高一写的日记，这本——你瞧还带着小锁头，也是我高中后来写的日记！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它们没有丢，在这里啊！”

        “呦呦呦，有人哭了，快看啊，有人掉金豆子了——恭喜恭喜，哈哈。”

        “你这人，好好跟你说话，从来没个正形。”

        “我这不是替您老人家高兴嘛，你的宝贝日记失而复得，里面得记了多少好玩的，有意思的，不可告人的……反正都是你的青葱岁月，想想都带感，根本就是寻找回来的世界。我这拍个马屁，恭喜你，怎么还就没正形了？别冤枉好人啊，是不是欢特，爸爸说的对吧？”

        “真是不敢相信，这些年天天不知道忙着干什么，早忘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冷不丁冒出来还真是百感交集的。你瞧，还有这么多信件，这都是上大学的时候首飞燕写给我的，当时付小云早就到医院工作了，我上了财大，她自己考到了上海，她离我和付小云十万八千里的，学校电话又不方便，只能通信，我们总是互相眼巴巴等着对方的来信才好说一说悄悄话。还有，你看——这是我和飞燕高考完那年暑假，我们仨去北戴河，那会儿多年轻啊，满脸胶原蛋白。你知道吗，他们都说我们三个就是现实版钟楚红、张曼玉和林青霞。”

        陆佳晨手里的照片也有些发黄，三个年轻女孩子背靠大海笑得没心没肺。她们每人都背着一个白色单肩大书包，中间一个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一对大眼睛清波如水，鼻子高挺俊俏，嘴巴流畅的线条和整齐的牙齿完美组合，浓密的黑头发高高向后扎起马尾，身穿粉色花衬衣白色九分裤，脚蹬白色旅游鞋，柳远桥认得这个美丽的女孩子，洋溢在那鹅蛋脸上的光芒和他最初遇到陆佳晨时候的模样相差无几。左边一个留着短发，脸颊棱角分明，眼睛眯眯的虽然不大却硕硕放光，小麦肤色的她穿了一身浅色背心牛仔裙，四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手里领着一双白色塑料凉鞋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很是逍遥自在。右边的女孩个子显得更为娇小玲珑，身上套了一席红色泡泡袖连衣裙，把圆脸蛋映成粉玫瑰色，配上一头黑褐色羊毛卷齐耳短发，活脱脱像个小洋娃娃一样娇羞可人，脚上的白色船鞋的高跟已经陷入到沙子里面，看这个爱美的样子不难猜出她就是付小云版张曼玉，左边的女孩一定是首飞燕版林青霞没错了。

        “太久都没有联系了——”陆佳晨抬起头看向窗外，窗户前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一只小喜鹊，翘着黑尾巴展开白肚皮站在窗台晒太阳。“也不知道她们最近过得怎么样？不行，我得赶紧跟她们说说……”话没说完，她呼地从地上窜起身冲出书房，欢特也跟屁虫一样追了出去。

        “你干什么，风风火火的，收拾收拾该吃饭了，我都做好了。你们几个人呢，那么久都没联系，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我不饿，你先吃吧，我现在——必须——马上——就得联系小云和飞燕，我得告诉她们俩我找到了什么。”主卧房的白色木头门随着欢特扭动的胖身子灵活地一闪而入迅速关上，只是传过来陆佳晨溢于言表的兴奋声音。

        柳远桥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没错，他这两天本想问问陆佳晨，当初为了方便照顾女儿高考让她们母女睡一起，自己在小卧室睡觉办公合二为一，现在眼看孩子也去念大学月余，自己是不是该搬回主卧，夫妻俩也该过一过二人世界的日子，继续分居也显得没道理。可眼下看着面前这扇又被关上的门，他也只能回退回身，四下打量着刚刚被老婆收拾一番更加杂乱无章的书房，苦笑一下，默默继续她未完成的事业。其实他做这些才是轻车熟路，跟陆佳晨的随性相反，他喜欢把家里每一个地方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跟他打理自己一样，看不得一点脏乱不整齐。他早就想收拾这间书房，只是迟迟没有得到上峰命令不敢擅自行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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