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以前的后来
九月的天气，空气里还有秋老虎的余威。
上午9点的天，阳光已经开始发烫，热浪一阵阵随着风砸到时薇身上，即便身着夏装，可是细细的汗还是冒在了她的鼻尖和额发间。
时薇站在即将踏入的高中校园门口有些迟疑地打量着眼前这所学校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宽大的校门外只有她一个学生，父亲拎着被褥、盆桶衣架这些住校的物件走在前头。
不是第一次住校了，可是这一次时薇却有些胆怯。
让她心生不安的是她的中考考砸了，最后进到了这所在同学的口碑里历来是最差的高中。
她从小自尊心强，进到这样的学校觉得丢脸，更让她丢脸的是中考失利，成绩刚刚达到f县最差高中分数线，即便如此还是多方周旋才找到了一个入学名额。
为此，她入学比正常录取的学生要晚，此刻还深怕被门口的保安看出端倪强装高冷。
父亲跟门卫交涉好后转头吆喝时薇：“进去吧，先去办公室找老师报名。”
时薇赶紧背起双肩包，拿起装衣物的行李袋跟上父亲的脚步，进到校园迎着秋老虎的风吹来的还有个别教室里传出来的郎朗读书声，这种置身事外的慢人一拍再次让时薇觉得难为情。
对新环境的不适和焦虑让时薇突然恋起家来。虽然那个家里并没有多少温暖。
坊间传闻最差的高中比时薇就读过的小镇初中倒也宽阔许多，正对着校门的是两个学生雕像，一起拿着书看的样子，左右的绿色草坪透着被骄阳暴晒后的倔强，虽然土地干涸但还是带着些许暗淡的绿。
雕像过后就是两栋并排矗立的教学楼，四层楼高，在三楼的位置，还有一座廊桥将楼栋之间连接起来。
正对着的教学楼，一楼的花坛里是一排松树。每一层左右都有两个教室，中间是老师办公室，办公室的两侧都有宽阔的楼梯。
时薇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此时三楼的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楼梯上一个身着白色衬衫的男同学正往四楼有些费力地搬动着课桌。
时薇望着这个男同学，想起了顾凡曾经也是这样一次次的帮她搬动过笨重的木质课桌。
男同学终于把课桌搬到四楼的教室旁，歇下来的时候，他有些累，插着腰站在原地休息，回头看向教学楼外的远处。
随着他的转身，时薇的心一下子跌下去又猛地提上来，一个声音在心里冲破出来：“顾凡！”
那个她观察了许久，刚刚才看清脸的人，是顾凡，居然是顾凡。
时薇趁顾凡没注意到她，赶紧停下来躲到雕像后。
父亲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催她：“走啊！”
“我，我脚有点儿疼，你先走，我马上来。”时薇蹲下来假装揉着脚踝说着。
父亲看了看蹲下去抚脚的时薇。她穿着新买的鞋，父亲猜测可能是新鞋不合脚的缘故。没再坚持，径自朝前走去了。
时薇探着头从雕像后小心地站起来，透过两个立形雕塑间的缝隙看到楼道上再没有任何人了。想着顾凡应该是进到教室里去了，便马上跑起来，追上父亲。
二楼的办公室门口，父亲进去办理入学事宜，时薇跟着进到办公室，看到只有一个老师在，父亲又同时交着费用填着表，她有些无所事事，便走出去在二楼走廊上等着。
站在高处望校园又是另外一种视野。时薇不自觉地想起刚刚差点被顾凡看到的窘迫样子。
顾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要上的学校怎么不是别的学校？
时薇想起填报志愿那天在树林外顾凡说的要帮老师整理志愿表。
是不是他看过了我的志愿？又或者他一开始就填报了这个学校？
时薇当时没问，现在却被眼前的种种弄得扑朔迷离……
中考下分后填志愿的那个上午，那天的日头也跟今天一样烫人。
时薇在家拿着准考证最后一次去到在那里学习、生活了三年的初中。
当初就读的教室也已经上了锁，不再是他们这帮毕业生的根据地。
正在时薇诧异该去哪里找老师查分填志愿时，远远看到了很多人在宿舍楼和教师宿舍楼之间的小树林里攒动。迟疑之际又瞥见乔希正挠耳抓腮地拿着表格的样子。
时薇笑起来，快步冲过去。
走近了果然看到班主任拿着填报志愿的表和每一个学生的成绩表张罗着大家填报志愿。
时薇首先从班主任手上的成绩表上获悉到自己的分数可能要压线县里最差的高中。也有可能最后成为了被刷下来的那批。不免沮丧不已。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听哪个？”乔希发现了时薇，挤过来神秘兮兮地对时薇说。
“我已经够丧的了，不如来个坏消息负负得正？”时薇无精打采地走到人群边缘。
“坏消息就是我发现咱俩都考得太烂了。”乔希叹着气说。
“嗯，发现了。”确实是个坏消息，时薇都不知道回去怎么跟父母交差。
“好消息是咱俩又可以在一起啦！哈哈哈！”
“怎么感觉这是更坏的消息……”时薇看到乔希一如往常没心没肺的搞怪，想笑又故意皱眉怼她。
“哈哈哈，负负得正，求仁得仁。”
“行了，你动静小一点儿，考得这么烂还这么开心也就我们俩傻瓜。”眼看着乔希越来越欢脱，时薇埋着头压低声音对乔希说。
两人拿着志愿填报表，商量着怎么填才有高中可上，而旁边品学兼优的同学却在为了新学校的远近和奖学金多少而出现了选择困难症。
时薇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又回过脸来幽幽地看着乔希说：“老天对我真好，这么大的难题体贴地让我逃开了。”
“是‘我们’！”乔希笑着纠正。
时薇重重地叹了口气。
两人不再说话，破釜沉舟似的刷拉拉填报好了志愿交到了班主任手上。
“填好了？没什么问题的话现在就可以先回家了。有问题再给我打电话问。”班主任整理着手上的资料对时薇说。
“嗯，好的，谢谢老师，没什么问题了。”
木已成舟，死期将近，还能有什么问题？时薇在心里哀嚎。
转身离开时，时薇看到顾凡伏在石桌上也在跟同学讨论着去哪个学校。
“看看他们，考得好的就是这么难以抉择啊！”乔希酸溜溜地说道。
时薇想了想，又折回去在老师手里的成绩表上找到顾凡的名字。
还好，成绩不错，去不了最好的一中的话至少可以去县里综合实力第二的三中。
这两个学校实力相当，不过一中的录取线要高一些。想必顾凡去三中应该没问题。
时薇看完有些放下心来，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她自己什么实力自己知道，但是会担心因为这段时间的事情弄得顾凡在老师眼中的好苗子受到自己牵连。
“走吧，乔希。填完了，我可没脸再继续待在这儿了。”看完顾凡的成绩，时薇放宽心了。而她自己考砸了是预料中的事情，可仍然觉得丢脸，不想在此地久留。
“时薇！”时薇和乔希走到操场边的时候，顾凡追上来。
乔希一看，马上会意，狡黠地对时薇说：“我在前面等你，不当电灯泡儿！”
“哎，哎！”时薇想拉住乔希，结果没拉住。
“你志愿都填好了？”顾凡问。
“嗯。”
“哦，那现在是要回家吗？我还要帮老师收集一下大家的志愿。”
“哦，那你去忙吧！”
“嗯……”顾凡似乎有些话想说。
谁也没问谁的成绩，但是时薇觉得顾凡一定像她一样从那些表格里知道了她的成绩。他们之间没有可能，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所有的一切都将遗留在这所再也回不了的校园里了。
顾凡看着时薇，想开口问问可以不可以送他一张照片留作纪念，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我，我会想你的……”顾凡鼓起勇气说。
时薇本来紧张紧绷的脸瞬时由温热变得滚烫。
“……我先走了，乔希在等我。”时薇说完不等顾凡回应就风一样的跑开了。
“脸怎么这么红啊，顾凡跟你说什么了？”乔希好奇。
“还不是那些顾左右而言其他的话。”
“那你还脸红？”
“他最后突然说了句他会想我的。你说我怎么接话……”
时薇边说边抱起乔希的胳膊，像只急于寻找依靠的小绵羊。
“时薇，现在没别人，咱们也毕业了，你告诉我，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时薇回得毫不犹豫。
“你想要什么特别的感觉？”
“……就是那种……在一起有特别多的话可以聊，并且很喜欢听对方聊，很在意对方的举动，你喜欢他的优点，可是他的缺点也不讨厌，他对你好你会觉得很开心，而不是有一种有压力的感觉吧。”
“顾凡让你有压力？”
“说不上，应该是有一点。我还是怀念那个时间，就是我们仨成天不学无术、无话不说的时候。后来听到他喜欢我的传言后我就有些退缩了，想着趁现在什么都没发生，赶紧划清界限，淡化下来。而且我内心里也有些介意自己是不是成为了另一个刘梅他才喜欢我，又或者他以前喜欢刘梅可是一分开转头遇到了我就喜欢我，那以后我也会成为那样一个刘梅。”
乔希若有所思。
“你知道吗，我煤气中毒前我还在想怎么跟他道歉呢？那次把他吓得够大的……不过现在好像也说不着了，都过去了。”时薇笑着说。
“哈哈哈！是的，你是不知道，他当时脸都吓白了，你演技真好！”乔希大笑着回忆起那天的事情。
“还不是你怂恿的，玩得都收不了场了！”
“怕是顾凡对你的喜欢一时也收不了场了。他真的挺好的一个男孩，你就没考虑过？”
“怎么考虑？对我好的，喜欢我的多了去了，我后来倒是考虑了吴扬，结果呢？喜欢一个人很容易，可是把这种喜欢保持下去，升华下去却很难。我对没有信心的事情一向是抗拒的，以后也会吃一堑长一智。”
乔希有些理解时薇：“原来你是被吴扬把基础都打坏了……”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对于学生时代的感情，我没有准备好，也没有行动力，其实我讨厌死自己这个样子了，可是面对现实我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我对顾凡说过我们现在还小，他可能以为这是我的托词。其实仔细想想，这难道不是最核心的问题吗？”
“最核心的问题难道不是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拼命地朝他靠拢吗？哪里还需要理会什么譬如身高、年龄、学习成绩之类的问题？往大了说健康与否、贫富差距都不足以影响到两个人。”
“那是他吧，我觉得自己后来对他没有了那种感觉啊，我拿什么去靠拢？”
“得，话题又绕回来了……”
“是啊，话题又绕回来了。多好笑……想想这三年，站在他的角度，可能他一直在找机会，可是找的机会一直不对。我也因为这种“不对”开始对他产生一种自来的排斥感，这种排斥感会导致下一次他的努力更加难得到回应……”
“嗯，我现在明白你的想法了……哎，你刚刚是说漏嘴了还是没意识到？你说‘后来对他没有了那种感觉’。你‘后来’之前有过？”乔希恍然大悟般追问。
时薇脑子里马上闪现出那个夜里，她坐在台灯下，拿着那朵塑料的玫瑰花，学着电视里的台词说着‘我爱你’的画面。
“没有，这不就是说到后来了吗？”时薇急着声明，手却不自觉的梳理起耳旁的头发，像是害怕被看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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