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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五味杂陈的“千禧年”之与父亲决裂


人到齐,开饭了。

        喝酒的男人们一桌,女人孩子一桌,但因为外公外婆子女众多,加上子女又生育一到两个孩子,所以女人们都是把位置让给孩子坐,他们作为这个家的女儿回到自己家也就随便惯了,站着吃也觉得无妨。何况站着吃还能居高临下的帮自己的孩子快准狠地夹上一些她们看中的菜。

        时薇每年拜年在外公外婆家吃饭都是靠抢。菜一上桌,端过来的菜还没放定就被十多双筷子呼啦啦的搅合了,速度慢的只能喝点汤,要想再吃点,就得去厨房自己去添,还不一定就有。

        大家吃着饭,说着话,抢着菜,气氛很热闹。女人孩子们不喝酒吃得快,默契地一同收拾完桌子,把桌布一铺麻将一倒就开始打了。

        外婆有时候为了凑角也会上,两桌麻将哗啦啦地洗着,女人们搓麻将的手在灿烂的阳光下纵横交错。

        孩子们吃饱喝足也放开了玩。去野地里看看有没有兔子什么的,树上还有鸟窝值得一探究竟,摔炮也多,划着了后往塘里一扔,炸出硕大的水花,吓的吓、笑的笑、跳的跳。

        没一会儿,男人们的酒局结束,又一桌麻将开始。剩余的人就打扑克牌斗地主。总之没有人闲着,大家都在这小四方天地上厮杀着。

        父亲喝了酒,但不影响打牌,而且据他以前说,越是微醺越是打得顺,要什么来什么。今天的父亲好像牌运尚可,因为时薇偶能听到父亲的声音,话也多些。不像输了钱时除了闷头不语就是催促上家快打或下家快决定碰与不碰。

        吃过晚饭,时薇一家回家了。姨父一个摩托车载了4口人,一蹬一踩间伴着轰鸣声就绝尘而去。父亲骑着自行车在后面坎坎坷坷地走着,见到姨父走远,父亲吐掉嘴上的烟蒂,酸讽一声,“有几个钱了,嘚瑟不过!”

        母亲看不惯父亲的酸葡萄心理,“活该他有钱,现在当了乡里的干部了,送礼的拿回扣的多了,还有工资呢,就这他还看不上,听大姐说他还打算不干公家的事另起一门营生去。人家这会儿就算汽车买不起还能买不起摩托车?”

        又问到父亲今天的战况:“你输了赢了?”

        她猜到是没输完,不然早就吵着要她拿钱出来赶本了。

        “输了60。”父亲清了清嗓子说。

        母亲已经很知足。输得不多,他也没发浑,重点是还剩下不少。

        “那剩下的140你还给我啊!”母亲含着笑坐在后座上故意讨要。

        “还你干什么,明天去大姐家拜年,你打麻将,我在边上干坐着?就你玩我不能玩?”父亲理直气壮。

        母亲有种他没输完就是赢的想法,心情好也不与父亲争论。何况她今天打麻将还赢了100多,她懒得说。经验告诉她,哪怕是赢了她也会说输了,省得某些人惦记着她的钱。

        一闭眼一睁眼又是一天,过年就是每天吃吃吃,玩玩玩,玩也没完出名堂,吃也没吃到尽兴,还要被迫随着父母到处拜年,时薇伏在车把手上觉得无聊透顶。

        姨妈家在镇上,距离时薇母亲的单位不是很远,但这会儿要从时薇老家过去的话就要起早一点儿。时薇再次坐到横梁上,早上的寒意还是比较浓,手扶在把手上冻得通红,冻疮虽然没破皮,但是紫红的颜色在稚嫩的手上显得还是突兀。她拢了拢袖子,将手藏了进去。

        腊月里,母亲带着时薇去卖衣服的店里试衣服,明明有合适的码,母亲却说,“现在正是长得快的时候,衣服裤子要大些买,穿着穿着就合适了,买得正合适的穿不了多少时日,现在的衣服工艺比以前好,穿几年都不会破,买大两码最合算。”

        以前的时薇基本上没有新衣服穿,都是捡的姨妈家表姐剩下的,不仅穿着宽松不合适,在表姐面前时薇还总有些低人一等的感觉。现在母亲有钱给她买新衣服了,衣服一样是不合适。连过年的衣服母亲都要给她买大一两码。

        时薇的袖子足够长,得以让手缩回去取暖。现在穿表姐的衣服少了,穿自己的衣服的时间多了,即便衣服不合身,似乎还是觉得幸福无比。

        表亲们之间有个共识——大家都爱去大姨家。最大的动力是大姨会给大红包,初二外婆只给5块钱红包,初三在姨妈家就能拿到20块的巨款红包,有那么两年姨父不知是心情好还是不知道姨妈已经给过红包,姨父还会再给20。这简直可以算是惊了个大喜的存在。

        在姨妈家吃过晚饭回家前,姨妈吆喝着娃娃们聚拢到身边来开始分发压岁钱,手快的孩子已经打开来。不出所料,20块。时薇开心地接过随后递来的红包揣进了外套的侧兜里。

        姨父在送客时又是一个孩子塞了20块,孩子们都开心得跳起来道谢。时薇在回家的路上揣着姨妈家给的巨额压岁钱,心里畅想着要怎么用,神情愉悦。

        路上父母的聊天内容照例还是谈论牌局战况。说到一些有惊无险的桥段,母亲还会得意大笑。

        通过他们的探讨,时薇知道,母亲又赢了些钱,父亲则输完了。

        “好在是在要开始吃饭的时候输完了,不然又要找我要钱。”母亲勾着脚坐在后座,庆幸不已。

        母亲年前收拾老家的时候,村里外出打工的男人们都陆续回到村子里,一个个出手阔绰的样子,看着像是挣到了不少钱。有的还在打算着开年了在家重建楼房。

        她提前打听了行情,去了哪里、具体干什么、一天多少工钱,是月结还是年尾结都一一打听仔细了。她觉得很好,跟人打了招呼,过完年就把父亲也带着一道出去闯。这段回家的路上,母亲便跟父亲絮叨起这件事。

        时薇听了个大概:去东北搞装修,有包工头安排,他们跟着干,根据分工拿钱。父亲有木工活,能有用武之地。重点是工钱还不少,包吃包住一年还能剩个一万多。做一个万元户是父母一直想却从来没有门路的事情。

        父亲似乎很心动,没有马上回绝。时薇感到父母之间第一次有了共同努力的方向和实干兴邦的共识。

        白天没玩尽兴,晚上父亲对母亲说出去看牌。母亲只觉得不问她要钱她就心满意足了,不问也不管。

        晚些时候时薇突然发现换下来的衣服兜里她的压岁钱不见了。问母亲,母亲二话没有,劈头就是责怪她马虎大意把钱弄丢了。

        时薇顾不得委屈,努力回想着在有可能在哪个地方弄丢了压岁钱。她没有太多头绪,只是清楚的记得快到村口时她手冷,手放进口袋后还摸到过。

        母亲继续埋怨时薇“丢了十天半个月的菜钱”、“不知来钱的甘难辛苦”、“像你爹一样没个数”……

        本来钱不见了就心情糟糕,何况母亲还不停埋怨她,时薇忍不住跟母亲争辩时,父亲回来了,进门就问母亲要钱。说村东头谁谁家在赌博,人多,今天点数都是双数多,豹子多,他要去试手气。

        母亲本就烦躁不已,现在又来一要钱的,拉着脸不给。父亲软磨硬泡,母亲就唠叨,“这两天就输了我给你的200,今天时薇的压岁钱几十块也掉了,一个个的都惹人烦!”

        “时薇的钱是我拿了,她留着也是瞎买瞎花了。”父亲轻飘飘地说了句。

        得知真相的时薇一下子就生气了,冲着一脸无所谓的父亲嚷道:“那是我的压岁钱,是我的!你不能拿!”

        父亲呵斥:“什么你的我的,你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给你的!你收的压岁钱不得大人再拿钱出来掏给别人家的孩子吗?都是有来有往的,人家会白给你?”

        时薇气得眼圈发红,心里想着:就算不是我的东西,可是你给我什么了?不都是妈妈来筹划的?

        越想越气,嘴上也不饶人:“说我瞎买瞎花了,你每次打麻将不也都是送给别人了!你给家里买什么了,家里什么都不管!”

        父亲语塞,恨恨地瞪着她。

        时薇也不怕他,气急地把这些年的怨恨也一并倒出来,“每天就知道打麻将,每次都输还要去打,是想着打完了好赶着去投胎吗?要死赶紧去死,过完年了就出去打工,最好被车撞死在外面!”

        “嘭~!”

        父亲瞪圆了双眼,咬着后槽牙,攥着拳头,一个箭步上前就是一拳打在时薇的下颌上。

        时薇觉得咒骂使人痛快。以前她觉得母亲尖酸刻薄,内心里鄙视这样的人,可她终于还是变成了第二个母亲:刻薄、尖酸,没有沟通技巧的骂街。但这痛快是要承接住父亲抡圆了胳膊使出来的拳力。

        她踉跄几下,头脑一片空白,呆愣住后开始大哭,张着嘴,久久没有声音,眼睛紧闭,直到一声痛苦的嘶叫“啊”了出来,眼泪也滚滚留下,嘴里的这口气也随之出来,然后是胸口大幅度的起伏,嘴巴不停的抽泣,喉咙里也有厚重的吸气声,说话都说不上来,就是哭,一直哭。

        父亲气还没消,听着这哭声也心烦,想起时薇的话更是窝火,厉声呵斥:“给老子不准哭了!你还真是邪了,还敢骂老子了,老子门还没出就咒老子出门被车撞死!”说完上前使出全力攥紧拳头对着时薇又是重重两拳打在后背和侧肋骨。

        时薇也不躲,怒目而视,眼里的泪水满了溢,溢了流,流了又满,再多的泪水也遮不住她仇视的目光。她哭着,虽然抽泣得说不上话,可是被打后那种“有种你今天打死我”的倔强还是从眼神里透出来。

        父亲从未见过时薇突然像今天这样咆哮得像头狮子,也从未见过时薇眼里令人望而生畏的冷光,更从未想过小小的时薇竟然比她的母亲更勇于向他的拳头挑战。

        父亲不敢久视,打完了骂骂咧咧地就出了房间,留下继续大哭的时薇。

        因为时薇的哭闹,父亲泄了火气后也没心情外出赌博了,母亲也因为他不再缠着要钱而松一口气,只是时薇的哭喊声着实大,母亲心里的烦闷还没散去也懒得收拾父亲制造出来的烂摊子。

        没人来抚慰她,她就一直那么哭着,停不下来。每每一想到自己的童年,想到奶奶,想到自己的生活,想到父亲的劣性,时薇总能燃起更大的动力去产生更多的泪水和抽泣声。

        哭了很久很久,时薇听到房间外母亲问一声父亲,“你刚打她哪了,怎么哭得这么狠?”

        父亲心虚地说:“没打哪!我就是把她屁股拍了几巴掌……”

        “是该打!大过年的瞎说什么话,越来越不像样子了!”母亲有些厌恶地说道。

        时薇感到母亲好像是把刚才父亲要钱的不满全都转移到她身上,又好像是突然跟父亲形成了某个同盟开始讨伐她突如其来地逆反。

        父亲故意压平声音说着的谎言,母亲不明就里的帮腔,让时薇气到抽泣时呼吸都困难,她努力停下哭泣声,咽了一口气,再大声带着哭腔叫着说:“他根本就不是打我的屁股!他是打我的脸!拿拳头打的我的脸!”

        母亲不耐烦走进房,在时薇的脸上快速地抹了两把,略带质疑和责怪地说:“好了,好了,你哭也哭了半天了,他打你不对,你这嘴上没大小的就对?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

        时薇听了,又哭得更盛了,满腹的委屈找不到出处。

        她推开母亲,哭着回到奶奶去世时候的房间,坐在床边哭,声音都哭得嘶哑。

        也许是哭得太久,声音又大,听着也不像一般磕了碰了的哭。邻居本家伯母走进家里,对母亲说:“听到时薇在哭,哭了半天了,有什么事吗?”

        “她爸把她的压岁钱拿了,她说话不中听,被她爸打了几巴掌。”

        时薇没有再纠正是几巴掌还是几拳头,是打屁股还是打脸,她觉得母亲此时在维护父亲,而根本不顾及她的感受,甚至都等不来她的一句安慰。眼泪又跟断了线的珠子随着抽泣的震动荡漾出来。

        不一会儿,伯母进到房间,与时薇一并坐在床沿,伸出一只手搂住时薇的肩膀,又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帮时薇擦干脸上的泪水,“乖,乖,乖,不哭了,不哭了,眼睛都哭肿了,长这么漂亮的娃,你奶奶在的话看到了该多高兴,再哭就丑了啊!过年了,老哭家里不吉利,不哭了,我去说说你爸,过年了都高高兴兴的,还打娃作什么。”

        陪时薇坐了会儿,时薇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伯母说:“睡吧,哭得嘴巴都干了,要不要喝点水?”

        时薇抽泣着摇摇头,伯母便起身,嘱咐她早点睡,就回去了。

        时薇没想到在自己如此无助的时候,给她唯一安慰的会是邻居的伯母。母亲的冷漠,父亲的暴力,让她觉得心寒至极。这样的家她真的待够了。她现在小,不能自食其力,可是她打定主意,这样的父亲她不要也罢,她再也不会叫他一声爸爸了。她的爸爸已经彻底地在她心里死去……

        时薇背过身躺在床上,想起奶奶在的时候,每次要被打,她都赶紧跑到奶奶的身后,紧紧抓住奶奶的衣襟,再从奶奶长开的双臂下观察父亲的走位来逃避可能落在身上的巴掌。今天她一个人直挺挺的立在那里,昂着头,满脸是泪也依然怒目而视等待父亲的拳头。没有人庇护她,她也不会再去躲,她甚至有那么些时候就盼着父亲能把她打死,她就解脱了,她就可以像奶奶找爷爷一样去找奶奶了。

        奶奶如果在天有灵,见到此情此景,她会心疼自己吗?一定会吧,奶奶那么好,那么爱她,怎么可能不去阻拦呢,怎么可能不去抚慰她呢?而,从今往后,但凡她还不死,她就只能自己给自己当守护了。

        没有人爱她,她就自己爱自己。她不稀罕他们的爱了,不想再期盼他们的爱了。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时薇这样在心里这样想着。

        接下来的几天时薇果然都不曾跟父亲说过一句话,更别提叫他爸爸了。保持不给他说话,她觉得实在太简单。

        从小到大,父亲就像个影子一样,他只是存在在那里,没有对时薇有过任何影响,如果有,那也一定是让时薇更敏感、更自卑、更觉得窒息。

        到了正月十一,村子里打工的人就开始朝外走了,父亲也在准备着出发的行李。他走之前仍旧像前几日一样不死心,找时薇问着话,吃了没?作业写完没有?冷不冷?仿佛是把他前面十几年缺席的关心全补在了这几天。

        而时薇总是看他过来、听他张口就走开,要么就是当什么都没听见,冷冷地忙着自己的事。她不怕激怒父亲,父亲敢对母亲几次三番的动武,难道不是母亲每次都隐忍,怕丢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这种人用得着仁慈吗?只要打不死她,她的余生会让父亲看清楚什么叫恩断义绝。

        正月十三,父亲在镇上坐上了去县里的班车,他们要在县里再坐班车到省城,接着从省城坐火车去东北。路途遥远,一去可能就得是一年半载,父亲走的时候试图抱一抱亲一亲时薇,时薇非常抗拒地狠狠推开他,不看他也不说任何话。

        “在外面省着点花,多吃点苦,少打牌。”母亲把足够多的路费递给父亲。

        母亲年前发了奖金,工资福利也上调了两倍,虽是惯于精打细算,但是母亲总秉持穷家富路的想法,出门在外钱准备得充分。

        “知道了,知道了。”父亲敷衍着。拿过钱,揣到外套里侧的口袋,望了望时薇,说:“在家听你妈的话!”

        准备走的时候又对时薇说:“过年等我回来时,你想要什么东西?”

        时薇仍旧不吭声。她觉得这就是引诱她开口说话的借口,而她也不稀罕他的东西,从前没有,以后有没有又有什么要紧?

        父亲赶时间,等不到时薇的回答就走了。

        看着父亲走远的样子,时薇内心甚至如释重负。

        父亲常年的缺席已经不再是她觉得遗憾的事情,在或者不在身边又有什么区别呢,不在,对他们这个小家来说似乎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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