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孤勇与退缩
现在已到了高二的当口，顾凡依然是在等。只是他没有那么冒进了，他选择了默默地等，像自己当初在心里筹划一个可能的未来一样，默默地。
想到此，时薇突然清醒。
“当初”？像她“当初”那样？那她又是在什么时候就把顾凡放到了一边？是在看不到他眼里的光、等不到他最新的告白的时刻？
那么多次的偶遇，顾凡没有一句话，没有多余的表情，课间操时薇站在哪里，他就平行地站在哪里。加上后来的一年多时间他们之间再没有任何书信往来，时薇一度以为顾凡就这样随着时间和空间的流转，消失了。
她曾经把这个人藏得那么深，唯恐打草惊蛇，怀揣着一个巨大的梦想孤军奋战，却在看不到光的时候气馁了，不知不觉间“也”放下了……
她瞬时觉得自己像个奸商。看不到既得利润就开始思考着取消订单。整个过程不是故步自封、固守成规就是精于算计、明哲保身。
这个发现与现在重新感受到的来自顾凡的一腔热血相对比，时薇也想说一句“造化弄人”了。
顾凡怕影响她的学习，却不知道时薇也在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想起他，想起过往他写过的字，说过的话，有过的笑脸。虽然信已撕，照片也在上高中之前被她亲手烧毁，可顾凡写过的信，上面的内容时薇倒背如流、顾凡送的那张照片上犄角旮旯处有什么样的广告牌时薇都历历在目。
乔希曾专门问她一句，你喜欢顾凡吗？她否定的话说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那是因为这样的话她每天问自己，每天都在用最理智的思想告诫自己。
“不喜欢”这三个字不是参考答案。这三个字是她历练了万千次的标准答案。
时薇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缺爱的孩子，她不想把顾凡当成是她的救赎者，她也想要看一看，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是说说而已，是不是就像吴扬那样，说过了，然后就过了。
也因此，她的不语和婉拒，顾凡的犹豫和吞吐，让两个人一次又一次错失开。
回信转交出后的第四天，顾凡出现在时薇教室后门处的走廊上。
时薇从教室出来，一眼就发现了他。她的直觉告诉她，顾凡是来找她的。
看着这几天以来顾凡也形容消瘦，时薇暗自心疼。
一旁的吴一欣发现端倪，松开牵着时薇的手先行一步。时薇放慢脚步忐忑地朝顾凡的方向走着，她想鼓起勇气跟他说什么，她害怕等会儿四周无人之境，顾凡还是那天晚上的顾凡，沉默、压抑。
她想靠近他又怕靠近他。
这种纠结似乎是从收到顾凡的第一封情书就开始了。只是顾凡不知道。他知道的永远是时薇冰冷的拒绝。
一步一步，距离肉眼可见地渐渐在缩短。就在两人近在咫尺时，时薇临时改变主意，再次落荒而逃。
“他肯定是来找你的，你们都看到彼此了你还一言不发地当面跑开，把他一个人丢我们教室门口？我估计顾凡都觉得自己的面子丢光了！”回宿舍的路上，吴一欣有些看不下去。
面子？时薇顿时想起濮云杉。他把面子看得很重，似乎为了面子什么事都可以做，什么事都可以不做。
也许面子在男生眼里确实是视同生命的东西。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要说些什么……”
“要不你现在再回去看看吧，可能他找你有事呢。”
时薇有些犹豫。快到宿舍楼了，她终于停下脚步带着破釜沉舟之心转身朝教学楼飞奔而去。
这一路她都在奋力奔跑，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只有她在逆流而行，路过耳旁的说话声、笑声成了她的奔跑的背景音，她来不及听清便一口气跑上了四楼。
接下来，一转弯就能见到顾凡了！
“哈……哈……哈……”
时薇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张着嘴大口地喘着气。但，寂静的走廊上，顾凡已经不在原地。
顾凡没有给时薇解释的机会。
也没有给时薇反悔的机会。
时薇看着空荡荡的走廊，某一刻积攒起来的勇气似乎一次都倾倒在了这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时薇落寞地踱步回到教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泪这才渐渐沁出来。她努力眨着眼睛以确保不让她流出来。
其实，走廊上并不是空无一人，不是还有一个自己吗？也并不是寂静无声，不是还有自己的气喘吁吁声吗？
顾凡没有错，傻子才会一直在那里等。
时薇想着想着，在泪水决堤之前双手捧住了脸……
她明白，真正像个傻子的人，是自己。
她回忆着刚刚在走廊上发生的一切，想着顾凡信里说的“你逃不掉我的”。现在她逃开了，可是顾凡却由着她逃开了。他一定对她太过失望，对这段付出也有太多失望了吧。
晚上临睡前，孟也晴到时薇的寝室找时薇借衣服穿。时薇没有带多余的秋装到学校。准备分手时，孟也晴突然又提到顾凡，“他今天看着你的回信都快哭了，用痛不欲生来形容都一点也不过分！”
“啊？我信上也没说什么，就是让他……”
“哎呀，你就是想得多，顾凡那么好的人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孟也晴不知是替时薇惋惜还是在替顾凡打抱不平，言辞激动。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寝室。你再好好想想我的话，别让他真的退学了。你的态度很关键，现在还来得及！”
望着孟也晴离开的身影，时薇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了。
哪里来得及？一切都晚了。我情愫萌动的时候，你没有开口；你对我说‘我喜欢你’时，我却已经拿爱情当可有可无的生活调剂品了。而等我再次被你打动，生活又出现了这么多的逆转。后来我们真就这样互不打扰、我以为尘埃落定时，你却又回来了。顾凡，我们都长大了，世界再也不是那个单纯地嬉笑怒骂间随心所欲的世界了……
中考失利后，时薇有想过，如果没有书读了，那她就是成千上万个从乡村小镇出走到城市里的一名蝼蚁，剩下的人生就是不停为温饱而碌碌无为着。即便有一个相对轻松的工作，譬如母亲这样，更多时候也仍旧周身扑在家长里短上像个家庭主妇。
她也不希望这样的命运最后要倚靠一个男人给的爱来将她脱离苦海。爱情从来都不足以给她安全感，她以后要的一定是自己孜孜以求来的，一定是自己紧握在手里的，而此时的爱情能给她多少安全感让她去赌一个未来呢？
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就要高考，人生的分叉口决定了她人生的底色，她不可能为了一份缥缈的耳听爱情来赌自己的明天。
如果因害怕错过顾凡而早早开始，她也担心最终又因为自己不懂经营感情导致和顾凡的分崩离析。毕竟她从父母处习得的两性相处模式是糟糕的，她需要花时间自建系统，她需要沉淀自己、完善自己，呈现出更好的自己。这也是她迟迟迈不出脚步的根本原因。
第二天，学校接到上级通知，全县组织“爱国主义”教育。每个班还要筹稿以“三个代表”为主题写竞赛文。语文老师在早自习上就把时薇叫到办公室谈起了这件事，预备让她写稿子参赛。
时薇平时除了帮老师批改卷子，现在又多了找文刊阅读准备竞赛的事情，忙到不得闲。
而顾凡也没有再出现在时薇的教室门口。
一切突然风平浪静起来。几天过去，顾凡不来找时薇，也没人替他来找。忙碌起来时薇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想跟顾凡的事情了。偶尔在学校的操场上碰到几次顾凡，他似乎根本没有把那件“逃跑事件”放在心上。还是她之前相似场景里看到过的样子。
时薇有些安慰，也有些失落夹杂在心里。
宿舍楼里，时薇去乔希寝室找她玩。乔希却把时薇拉到了楼梯口的窗户前。
两人说着话，时薇能明显感觉到乔希低落的情绪。
乔希说起孟也晴，她们俩现在是同桌了。只是孟也晴性格跋扈一些，时常没有顾及乔希的感受，让乔希很受伤。
“真的不想跟她做同桌了……你在就好，你现在不在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听着一向没心没肺的乔希说出这么低迷的话，时薇有些难过自己不能陪伴乔希。
她一个人在理科班的日子也很难熬，如果没有老师的提携她可能还是那个浑水摸鱼的差等生。而让时薇放心的乔希，现在却遇到了瓶颈，课程跟不上，跟孟也晴之间相处起来也很夹生，不如意的事情似乎格外多。她再没有当初没个正形的样儿了。
晚上做梦，时薇梦见了顾凡，他给了一封信给时薇，临走前对她说，“你太伤我的心了，我打算放手了”。
梦里的时薇四面面对的都是大家带着敌意的眼神，大家对他们这种偷偷摸摸的暧昧表现出了嗤之以鼻，正当她孤立无援的时候突然发现了濮云杉，想要找他解困，却又看到了他身边的何倩，何倩看时薇的神色也充满敌意、恶语即出的样子。
梦醒后，时薇睁开眼看着周围的一切，梦里的情绪还在，四面楚歌的情绪。
时薇不记得梦里自己面对顾凡的离开，心情是怎么样的。她只记得最后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突出重围后，走在去往教室的路上，风吹得叶子四散飘零，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浑身觉得冷，手里顾凡的信也被雨水打湿，字迹也浑浊了。
中午放学时，在走廊上时薇看到了顾凡。他在他那边的楼梯往楼下走，时薇在时薇这边的楼梯同样向下行，走到了一楼，两人又再次碰见了。只是，短暂地对视一眼，两人又都沉默着各自走开。
时薇看着顾凡的背影，距离仅隔几步之遥，却让人生出相隔千里的感触。
这个人，到底是命定的应该，还是人为的造化？
语文课上，老师公布一则喜讯，时薇交上去的参赛作文最终获得了一等奖。
面对满堂喝彩，时薇想，这大概是这段时间让她花心思最多，回报得最具体也最让她开心的一件事情了。
或许是感知到时薇的好心情，课后，方元少见的在座位上堂而皇之地冲时薇喊：“濮云杉让你借50块钱给他。”
他们一个身处一组，一个蛰伏二组，离得不算远，声音也不算大。这种大大咧咧说话的方式，似乎更好的掩饰了某种彼此心知肚明的不好意思。至少时薇是没有不适感的。
时薇奇怪，前几天刚梦见过濮云杉，今天就有关于他的消息了。还有，怎么濮云杉借钱都借到自己这儿来了，他们都多久没打交道了？
“什么时候要？”
“就这两天，越快越好！”方元回复她。
上晚自习前，方元和濮云杉站在二楼楼梯口的栏杆前，时薇上到二楼就“恰巧”碰到了。
方元先开口：“濮云杉还准备在教室里等你送钱呢！”
什么时候借钱还这么嚣张了？而且现在在这儿是故意等着她现身好“雁过拔毛”的吗？
时薇不知道这么接话，尴尬地一笑，转过脸来目光正好跟濮云杉碰个正着，想收起笑却突然看到濮云杉也咧开了嘴对着自己笑呢。
时薇有些意外，他冷着脸的样子见多了，现在突然又不要面子了？
一恍惚，连方元在边上说了句什么时薇都没听见，在脑子里晃的都是刚刚濮云杉突如其来的笑。
这氛围很有要尽释前嫌的样儿了。
但时薇还是没说话，把手里钥匙扣上悬挂着的零钱包打开，拿出一张50递向濮云杉，待他接过后就径自往楼上走去了。
第二天下午最后两节课，三班和二班组织篮球赛。
初冬时节，时薇嫌冷，没到现场观赛，对这种体育竞技运动她实在也提不起兴致。懒懒地搬了椅子拿了本闲书，坐到栏杆边就着太阳的余温边看书边远距离看球赛放空思绪。
“怎么没下去看球赛？不过正好，方便找你。”乔希和孟也晴突然来找时薇。乔希说完顺手给了时薇一封信。
时薇站起来，把书放到椅子上。信是顾凡给孟也晴写的。看来乔希也已经看过。
信上顾凡说他好累，他注定是个失败者，什么事都做不好，想逃离这个伤心的地方。
时薇觉得顾凡的思想包袱太重，像过去的自己，迷茫、自卑，找不到方向。
“你真是把人家打击得不行了，他都不想读书了，难道你就一点儿信心也不给他？又不是将来一定要嫁他的。”孟也晴带了些责备对时薇说。
时薇挤出一丝牵强的笑：“感情真的不是勉强得来的。”
“你就当是一场梦，就算欺骗他也比现在这样好啊！唉！我错过一回了，真不希望你再跟我一样错一回，你就给他一点信心吧，今天上课他又在后面叹气。”
时薇不知道孟也晴现在说的错过是指初中时候的万秋里还是高一时候的罗姓同学。不管哪一个时薇都所知甚少，所以她并不能因为孟也晴突然推心置腹的这句话而感同身受。
“我劝你还是坚持现在的想法，直觉很重要，不要轻易陷进去了。”
一旁一直未插上话的乔希说着。她始终记得毕业那天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时薇对她说过的话。时薇喜欢的人是“在一起有特别多的话可以聊，并且很喜欢听对方聊，很在意对方的举动，你喜欢他的优点，可是他的缺点也不讨厌，他对你好你会觉得很开心，而不是有一种有压力的感觉”，很显然，时薇和顾凡以前没有过的这种感觉，分开了这么久更不可能存在了。
“哎呀！你让她自己做决定！”孟也晴突然粗放地把乔希往身后一扯。
“我不会拿别人的感情开玩笑的。让我现在去欺骗他，只会让他以后更加地痛苦。现在这样对他来说如果是一种伤害的话，这种伤害也是一时的，但如果我欺骗他……那是会毁了他一生的。唉！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
时薇知道自己很多时候做事欠深思熟虑，对待感情，所作所为似乎尤其不成熟，可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方向是对的。
只要方向是对的，顾凡就能走出来，再难他都能走出来，变回以前那个阳光上进的他。到最后不管他们是能走到一起还是各奔东西，时薇相信他们之间都不会有怨恨。她选择的是对双方都有利的道路，即便无缘走到最后，这种正确性或许还会淡化那种因为错失带来的遗憾。多好啊！
“可是，什么事总该有个结果啊。”
乔希有些心疼时薇的善良，这段感情里多的是人羡慕她被顾凡如此深情地喜欢着，可是只有她能看出她的无奈和被动。时薇被顾凡追求的这几年，时薇并不快乐，她不曾有什么情绪上的大起大落，那种淡淡的愁全程贯穿着她。她有时候看不穿时薇，说时薇不喜欢顾凡吧，可她总在替顾凡考虑万千，把自己的感受压缩再压缩；说她喜欢顾凡吧，她从来就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这几年更是一次都没松口过。
比起当年的吴扬，虽然时薇一样是没有亲口答应过什么，可是那时的她至少是个正常的样子，她会生气、会难过，会为了彻底结束而有个决绝的态度，而不是现在这样看着总教人心疼的隐忍模样。乔希发自肺腑地希望时薇能正视自己的心和感情，尽早跳出这个禁锢她的快乐的牢笼。
“要么，你就当面跟他把话说清楚，有些时候女生是要主动一些的。”孟也晴似乎觉得时薇的话是在自欺欺人。
“我们都还这么小，没想清楚前别轻易做选择啊！”乔希神色紧张地嘱咐时薇。
乔希没有一定要时薇去拒绝或者接受顾凡来求得一个结果，她只是希望时薇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做出决定。她心疼时薇，她了解时薇是一个怎样的姑娘，她这么好，值得别人用心花费年年岁岁去认真对待，而不是因为一些年年岁岁的存在而去妥协。
时薇看了看乔希，笑了。
气氛太低压了，她得尽快让这个谈话结束，不然说多了搞不好乔希和孟也晴因为意见不同回头又生些闲气。
“哎呀，你们两个，可真是一个像爹一个像妈，严父慈母的样子！我的态度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要挽留我也挽留了，道理我都讲了，听不听得进去是他的事情，你们就别替他操心了，让他自己冷静冷静，考虑清楚是走是留。快看，又进一个球了！刚刚几比几啊，我都忘了！”
三个人心照不宣地没再继续讨论下去，各怀心事地看起了球。
“什么事都该有个结果”，可是走向你的路却有这么多让人身不由己的羁绊。
时薇清楚，自己追求的是天长地久的爱情。哪怕现在对顾凡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么浓烈的悸动，顾凡留下也许他们会有可能，他如果走了，似乎一点儿可能都没有了。
而只能拥有一时的爱情，时薇宁愿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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