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毕业纪念册
时薇朝黄悠悠示意的方向看去。
前面不远处正是顾凡，他背对着她们站在教学楼边和一个女生对立而站，相对着说笑的样子。画面和谐而自然。
“那个女生看着像是四班的黄飞燕啊！高一他们在一个班，听说她还暗恋顾凡呢！”
时薇心里兀自多出一丝不悦。
此时吴一欣从身后的宿舍楼里追了上来，“提前走也不说一声！”
“我刚看你取经的样子格外认真，没好意思打扰你。”时薇开着玩笑。
“好啦，你们先回教室吧！时薇，这本书借你看看，我觉得好好看，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刚看完。我一会儿还得洗头发，不能跟你多说了。”黄悠悠说着就把手里的书塞到时薇怀里，拎起放在脚边的热水壶预备要走。
“嗯，去吧，上楼梯注意点儿脚下，别马大哈似的磕了碰了！”时薇拿稳了书叮嘱道。
目送黄悠悠还未转身，时薇就被吴一欣用肘击了几下。时薇疑惑地看向吴一欣，发现吴一欣的眼神正在刚刚她看到的那一处。
吴一欣第一次离时薇和顾凡的八卦这么近，脸上全是鸡贼又好事的偷笑，边笑边打量时薇。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噤声朝教学楼走去。
经过顾凡的视线范围时，时薇发现顾凡都没有停下说话的声音，甚至也可能都没有发现时薇刚刚从他的不远处路过。这要是以前，怕是他早早地就发现了她了吧？
时薇心里不是滋味，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装作不经意地往后看了一眼顾凡，也没有马上得到顾凡眼神的回应。
此时此刻，顾凡的眼神，是目不斜视的坚定。只不过，不是对她。
而这短短的一截距离里，时薇的心情如坐过山车，还不能在吴一欣面前表露得太过明显，端着事不关己的架子镇定自若得心里发涩。
那个女生暗恋着顾凡，顾凡知道吗？是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顾凡遇到了什么事何至于在她面前让久不见笑意的脸上笑得那么开怀？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时薇不清楚心底这一刻的失落是对这五年又五年的承诺动心后又失望还是仅仅出于只在乎顾凡的心里只能是她一个人。
顾凡，我给你三天时间，自己交代清楚这件事。一个声音忿忿不平地在心里响起，这也让时薇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生顾凡的气。
“咳……咳！！”
没走出多远，吴一欣突然在旁边夸张又大声地清了清嗓子，也不回头，单留一个背影试图提醒顾凡：我们刚刚可都看到了啊！
“你干嘛？吓我一跳！”
时薇回过神来如惊弓之鸟小声责问吴一欣。联想到刚刚吴一欣这么一耍怪，顾凡肯定听到了也看到了她们鬼鬼祟祟的小动作，不免脸热起来，脚步也像上了马达，行如疾风，不敢回头，一路逃窜似的往教室奔去。
元旦汇演已经进入到彩排阶段，时薇带队的小品通过了语文老师的初审，目前抽正在副课时间对接台词和走位。舞蹈上确实有些心力不足，心情和状态都不在，整个节奏和动作还在垂死挣扎的打磨中。
下课铃声响，时薇排练完回到教室，刚坐下来，吴一欣就跑过来了。
“你知道了吗？”
“什么？”
时薇喝着水，太渴了，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冲吴一欣嘟噜了一句。
“就你这没心没肺的样儿，估计是不知道了。顾凡……”
吴一欣说着突然停下来，四下张望了一下。
听到顾凡的名字时薇感觉心都往上提了一下，一大口水“咕”地就咽了下去，撑得食管都是疼的，拿手压着胸口催吴一欣，“说啊，神神叨叨的，故意的吧你！”
“你排练的时候，我在课上怎么听后面的男生嘀咕说顾凡元旦后就不来学校了，他是真要中途退学啊？”
“后面哪个男生？”
“没留意，计算机老师没在，课上大家看书的看书，做题的做题，扯闲话的多，我戴着耳机听《吉祥鸟》呢，就听声音是从后面传过来，他们好像在商量要退学，然后谈话中说到了顾凡的打算，高一时他们应该和顾凡同班，要不怎么会提到顾凡？”
时薇内心有些紧张起来，心事重重地把水杯端起来又喝了一口。
顾凡会不会真的就这样打算了？
“你说也是啊，这学期明显感觉大家的态度都消极一些了，高二的课程跟高一感觉就不是提高一个年级的事情，是提高了n个段位，高一没学扎实的，高二连给你听懂的机会都不给！你看吧，等期末考试过后肯定有一堆人弃笔缴械投降。”
吴一欣自顾自地说着，没注意到时薇的走神，直到上课铃响了她才跳起身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顾凡，今天是第三天了。
时薇在心里自言自语，闷闷不乐地拿出这节课要上的课本。
第三天了，顾凡并没有心有灵犀般地就那次“谈话事件”向时薇给出任何解释。而时薇的气却在听说他元旦后就要退学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日所剩无多，他还是要先走一步。她也没有太多时间跟顾凡去生气了。
时薇心里的惆怅铺天盖地的袭来。
乔希在晚自习下了后专程到时薇寝室门口找时薇。
“三好生，你来啦！”
看到乔希的身影出现在寝室门口，时薇打趣着出外相迎。
乔希先是笑着一巴掌拍在时薇的屁股上，接着神秘兮兮地凑近时薇耳旁，“吴扬，转学了！四中！”
“啊？”时薇难以置信，惊讶得张大嘴。
“转到高一去读了，算是留了一级，他的年纪本来就是比我们早一年上学，再留两次级年纪也不尴尬。听说他在一中学不好，违反纪律的事没少干，天天就是玩和追女生，情人节还偷偷翻墙头去学校外给追的那个女生买玫瑰……”
“你怎么知道的？”
“顾凡跟我说的，不知道他又是在哪听说的。反正这么大事，不会有假，他应该是真的转到我们学校来了。他怎么混得这么衰了，想当初可是老师们的得意门生啊！”
是啊，他怎么混得这么衰了，从最好的高中混到了最差的高中……
他还是那么会哄女生高兴，还会翻墙头出去买玫瑰，这确实是他能为浪漫而做出的疯狂举动……
时薇不知道吴扬转入四中就读，对她来说会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又会掀起一阵波澜？令她更意外的是，在心里隐隐担心的波澜还未掀起，倒是顾凡主动现身了。
埋头做了一节课的语文试卷，时薇脖子有些酸。课间揉着脖子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在走廊喊她的名字。
是同班同学刘明。透过窗户还招着手示意时薇出去说话。
时薇有些费解地起身出去。一出门却看到顾凡站在他旁边。刚刚顾凡应该是躲在墙边让同学代喊的她。
他学聪明了。时薇在心里说。
“是你呀，找我有什么事吗？”
虽然走廊上多是两个班小声嘀咕、遮遮掩掩地争相看热闹的人，但时薇还是做足了心理建设，沉着平和地保持着距离问道。
顾凡坦然间略带些忧伤，看着时薇说：“我不打算读书了，你能否给我留个言？”说着拿起垂在身侧的一本纪念册。
他说的是“能否”，而不是口语里的“能不能”。时薇能想象这是他即便打过了草稿仍紧张不安才说出的话。
才高二上学期而已，他就准备上了毕业纪念册。时薇看着顾凡递过来的毕业纪念册，脑中的画面已然切换到临近初中毕业的那个初夏。顾凡还是在用这种时薇熟悉的方式做最后的告别礼……
初三的教室里，几经周转，时薇的毕业纪念册终于传到了顾凡的桌上。
顾凡翻看着眼前这本已经写有很多人寄语的毕业册。他不急于立刻写些什么，倒先一一体味着这些人话里的祝福语。翻到吴扬写的内容，停留的时间还格外长一些。
吴扬客气的祝福后面又写了些对时薇的抱歉和肯定。
顾凡有些不屑地轻笑一声，似乎在表达：她的好你哪里知道。而等到他自己提笔时，才发现笔若千斤坠。
这是要留很多年的册子，顾凡当然不希望多年后，时薇拿起册子看到他写下的文字，读起来跟别人的一样平淡、客套，甚至想不起他是谁。
可是说什么呢！一封告白信惹得她愁绪满怀，他再不敢对时薇说些带有儿女情长的话了。越是不说，顾凡又越怕时薇觉得他那次长篇大论的表白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平时怕打扰她的学习进度，等到周六了才把一周的关切化成短短的一些问候。现在看到吴扬的留言，顾凡还担忧时薇跟吴扬之间又建立起联系。吴扬不适合时薇，不管自己是不是作为一个竞争者，他都认为吴扬不适合时薇。他见过她伏案的忧伤、落寞的眼神，也看过她面对成绩的下滑表现出的种种茫然。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让她避免受到吴扬的影响重蹈覆辙，他无法对她的不快乐坐视不理。
这种无时无刻的关注和担忧让他格外患得患失。在时薇面前再阳光再跳脱的他总是抱着小心翼翼。这种小心限制了他的一切，他像是在一个迷宫里，欢天喜地地进来，每一次走到一个路口都会欣喜找到了出口，走到了“出口”，却发现这仅仅只是一个拐角而已。
顾凡忐忑地在时薇的纪念册上用铅笔描写着，写完一看，觉得不好，又擦掉。
他解过很多难解的题，那么多题离答案之间都有轨迹可寻，可是关于时薇的这道题他怎么写都感觉拿不到满分。
如此几次，终于写完了。确定可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天时间。中午放学了，看到同学们陆续走出教室，顾凡拿出自己的册子放在了时薇的纪念册下面，一步一步地朝时薇走去。他看着时薇的背影一路都在设想要不要说些什么，可是想到时薇的那种戒备和慌张，似乎是充满了对顾凡走近的抗拒，他害怕一个任性和自作聪明会把时薇越推越远。
走到时薇的身旁，顾凡装作很自然的样子，放下了东西就静静地走开了，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怕一眼望见时薇对他躲避又抱歉的眼神……
他希望时薇是第一个在他的毕业纪念册上书写的人，如果内容不宜公开，她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在上面留言的人。越是在意这件事，顾凡就越是怕出岔子。
时薇看到了放置在桌面上自己的留言册，抬头望去，是顾凡。她一言不发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走出教室。
两人这样的默契似乎早已经从每周一次的“总结信”里达成，如两个地下工作者一般，信息传达到位即收队，中间都不再多说、多做任何一步。
等顾凡走出教室，时薇拿起纪念册，意外发现下面还有一本。她以为是顾凡帮忙传的别人的。
她先迫不及待地翻开自己的纪念册，在里面翻找着哪一页是顾凡写的。直到看到熟悉的笔记，时薇停下来。
左边一页的个人信息里依次填有——
姓名：顾凡
生日：1986年7月19（阳历）农历六月十三
时薇马上想起来，顾凡的阳历生日居然跟奶奶的忌日是同一天，7月19日。这冥冥之中更像是某种宿命在牵引着她和顾凡。
最爱她的人在三年前的7月19日走了，这是上天换了一个人出来续约吗？
时薇六岁不到就读一年级了，班上的孩子多是7、8岁的，顾凡也比时薇大了一岁多。他们一个生在盛夏，一个在夏末。
时薇看着生日这一栏，想想，这个盛夏和夏末不就像现在的顾凡和自己吗？顾凡的感情，相比较那一年的吴扬显得厚重而热烈，而有过时过境迁之感的时薇就像夏末的天气，现有的温度不足以让她炽热起来。
此时此刻，时薇回顾这三年，有关于顾凡给出的那些凉热在她心里可能产生过一时半刻的涟漪，可是爱情再不能让时薇感到被命运救赎，多个人爱也许也意味着多一份牵挂和负疚，她能给这个喜欢她的人什么？她什么都给不了，她自己都冷，如何让别人温暖起来？
时薇接着向下看去，个人信息最下面的座右铭里，顾凡赫然写下：进一步是你的选择，退一步有我的守候。
时薇不太明白这一退一进的说的是什么，或许顾凡认为自己的拒绝是因为吴扬？
现在的时薇没有选择，马上到来的中考就像一场生死未卜的冒险，她现在看不进那么多公式背不住重难点，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她拒绝顾凡的原因，还轮不到已经于她无足轻重的吴扬身上。
关上纪念册，时薇拿起桌上的另外一本，打开一看，发现是顾凡自己准备的纪念册，全本没有一个同学留下笔迹，只有扉页顾凡的自我介绍来说明这本纪念册的归属。
第一个写？时薇在心里自问。
越是被人这么郑重其事地看待，时薇越是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几次都难以下笔成字。
“时薇，走啊，下去吃饭！”乔希拿着饭盒走来。
“你自己去吧，我一点儿都不饿，而且早上从家里出来还带了个苹果，一会儿我把苹果当午饭解决了算了。”
时薇说着话的工夫，乔希走近了，顺手拿起时薇放到一边的纪念册翻了翻。
“进一步是你的选择，退一步有我的守候……顾凡？”
乔希疑惑着翻到个人信息那里去确认。
“还真是他！你哪是不饿，你这是吃他给的糖吃饱了！”
“懒得跟你斗嘴，你说的都是对的行了吧？快去吃饭吧，我正好趁清净，想想该怎么给他的纪念册上写几句话。”时薇扬了扬手里顾凡的纪念册。
“见色忘友，光想着给人家写，自己不饿也不说陪我一起去食堂打饭！”
乔希白了时薇一眼，故作生气地放下纪念册，扭着夸张的六亲不认步伐朝教室门口奔去。
时薇被逗笑，冲乔希的背影喊话，“少吃点儿！回头一人一半苹果！”
教室里渐渐只剩她一人。时薇拿起笔，写下了名字、生日后，在地址和电话栏上时薇犹豫了。
以后毕业了，要是他知道电话是不是就会把电话打到家里来？
想到父亲的狂躁和母亲的喋喋不休，时薇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其他同学那里她也没留电话号码，就当没有了。
踟蹰之下时薇只写下一个地址。笔锋转到毕业赠言里，时薇转着笔，托着腮，抬起头望向窗外树叶上明晃晃的阳光出神。
安静的教室，风从南北的窗户间对流过来。时薇想起那些年在老家，奶奶扎着笤帚，院子的前门和正房的后门大开着，凉爽的风穿堂而过。有些时候时薇会在后门口的两棵树之间用两根麻绳系上一个蛇皮袋当秋千，坐在上面来回悠闲地荡着。那真是一段静谧得过分美好的时光。而现在，一样的微风拂面，心里的顾虑却层层叠叠那么多，心境也完全不一样了。
盼着长大的时薇、慢慢长大的时薇并没有得到长大带来的红利。甚至长大后的烦恼比起小时候似乎更让人对未来提不起兴趣。
时薇想起顾凡的那条座右铭里的话，想着自己初中三年来在学校经历的这些事，有些惆怅。
奶奶的去世，父母的忽略，让她对一切突如其来的关怀都受宠若惊、感恩戴德。她把别人对她的喜欢都当成是救赎，这些好，诱惑着她半推半就地往里跳。
经历过吴扬后她知道了，校园里的爱情不是救赎，也并不缠绵悱恻。它来得快，走得也快，夹杂的喜怒哀乐没有一样是白白赠送，没有实力去抗衡就必须会为之付出代价。
顾凡也许又是追逐动人爱情的人之一，可现实不是偶像剧，校园爱情并不美好、也不动人，在初三临近中考的节骨眼上，她不想再去耗费心力了，她也想让顾凡及时清醒过来，人生很长，遇到的人和事也会很多，把时间和精力用在恰当的事情上，若干年后回头看，就没有那么多懊悔。
祝愿你中考顺利，考入自己心仪的学校，也祝福你以后能找到一个很好的人生伴侣。
时薇舒了口气，合上纪念册。送还到顾凡的桌子上。
第二天，时薇在班上传写的纪念册又经人回到时薇手上。她翻看着又有谁写了什么，翻着翻着突然发现顾凡写的座右铭下面又多了一行字：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时薇盯着这句话，在心里叹：你呀！还不如不写这一句呢！
她想起有一次吴扬在信里说他喜欢她，并且以后非她不娶。她初看时觉得一阵晕眩，甚至觉得自己在这小小的年纪被一个人这样认定是何其有幸的事情，而恰好这个人是自己不讨厌甚至觉得“喜欢”的人。
这种小确幸让时薇就这样由着别人的起哄而不站出来表明一个坚定、明确的立场。可现在回过头看，一切都离那一步“非你不娶”远着呢，誓言和诺言说起来容易，执行起来就像天气一样善变。
时薇再不愿相信那些“非你不娶”的诺言，话说得过满往往不得善终。而此刻顾凡的喜欢虽然细致入微，可又少了那句“非你不娶”的霸气和定力。让她自己都觉得缺少信心。
也许命运就是这样，人的出场顺序很重要，有些时候你早了，有些时候你又晚了，谁说得清这中间的差别呢？可是结果就是会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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