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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白至秦手中茶杯一个没拿稳,登时便做起自由落体运动来。

        萧宁在他旁边,飘然挽手,轻身接下,放于桌前。

        “啊?可是首辅嫡女,不是早已嫁与宁王殿下……?”

        小蕙瞥了一眼裴昭神色,极有眼力见儿地没再说出“其实宁王殿下,也就在你眼前。”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沈兰嘴角粲然一笑,眼中满是狡黠:“不错,我是嫁了出去。可我,也逃了出来。”

        白至秦只剩下一脸“这也可以”大为震撼的表情,半晌,才干笑道。

        “素来觉得兰姐贤惠可人,原来却是相府千金,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沈兰重复,“个鬼。你心中如何腹诽我……”

        “等等,兰姐——你既已为人妻,我们怎可再直呼你名?”白至秦严肃道。

        沈兰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为何不可?你我乃是同辈之人,我出嫁之日,父亲便为我取表字‘兰洁’。洁白的‘洁’。”

        “……”

        “怎么?”沈兰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然你们觉得如何?”

        “非也,只是私以为这表字配不上沈大人风华。”

        白至秦弱弱道:“我还道你从来不拘泥于礼法,视纲常于无物……”

        沈兰痛心疾首,指着白至秦:“可悲可叹!长幼尊卑、三从四德这些你从小便熟读于心,却都读进狗肚子中去了么?”

        “那倒不曾。”白至秦诚实得很是可爱,“问题是,兰姐你与这些,一点边也不沾呀。”

        其余几人实在没忍住,很是默契地捂起嘴巴来。

        沈兰无动于衷,笑眯眯道:“你熟习经商之道,流连烟花柳巷,倒是很沾边。”

        白至秦瘪嘴。

        裴昭笑道,眼光扫过小蕙:“你既身份尊贵,却为何逃出来,做此劳累营生?”

        他知道沈兰于此时表明身份,定有她的意图,但此时并不十分关心。而这个问句,却像是在心中早已过了千万遍,几乎没停留地,便问出了口。

        小蕙屏声。

        沈兰似笑非笑道:“逃离,或是挣脱束缚,寻一方自由天地;或是世事磋磨,寄情于隐姓埋名。而我,却并非如此。”

        萧宁亦笑道:“兰姐待何如?”

        “我自然是为了银子。”

        “……”

        他们就知道。

        这时,店小二终于姗姗来迟,他满头大汗,提着提盒点头哈腰道:“诸位客官,久等!”

        沈兰道:“你且放下,便走罢。”

        小蕙接过来。

        沈兰尝了一口白至秦方才点的“党参红枣乌鸡汤”,她对这汤很好奇。

        据她所知,这道菜,放到现在,只有坐月子的女性喝来补身体,也不知少爷点来是要……

        决计是味道不错的缘故。

        她细品一口,这汤粗尝时,带着些酸砺的苦味,但之后,便是盐溶于味蕾的咸鲜气息,与红枣渗出的甜味交融在一起,配合上香嫩爽滑的鸡肉,只觉口齿留香。

        沈兰放下勺,咳嗽道:“这种精细,不适宜扩大再生产。”

        唯独小蕙还眼巴巴地望着她,而这种渴求,面向的对象全然是桌上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

        夏日晚风吹过来,几人很少说话,埋头苦吃。

        沈兰等到白至秦意犹未尽地喝完最后一口汤之后,把玩着手中的筷子,漫不经心:“大家想知道这郭杰,到底是谁派来的么?”

        白至秦没想到沈兰良心犹存,等到大家酒酣饭足后,才开始谈正事。

        便配合道:“兰姐,我认为,定然不是永丰酒楼。”

        萧宁唏嘘道:“少爷,这种废话,回头换我来说。”

        白至秦诧异地看着萧宁——他本人比较粗神经,但也不会看不出萧宁老找茬儿,于是哼道,“那便你来说。武功好又如何?做事,须先做人。”

        萧宁认真道:“决计不是裁缝铺。”便朝白至秦挤眉弄眼,后者不甘示弱地和他王八看绿豆。

        小蕙全然不管这俩傻子的小学生行为,沉静道:“这一路走来,我并无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故而仍猜不透这郭杰意欲何为?小姐,我甚至在想,”她咬嘴唇。

        “小姐……是否是我们小题大做了呢?”

        一件事情走入死胡同时,怀疑自己进而验证其意义,都是常有之事。

        沈兰沉沉点头:“不错。”她想了想,笑道:“与你们说一件有趣之事。我曾听闻人说过,凶手都爱回到事发现场,验证自己成果如何。不如,我们便来试试。”

        萧宁笑着同小蕙道:“不知你家小姐,这次又是个什么主意。”

        白至秦再次弱弱道:“兰姐,我想知道,你的这些个没听过又全然可以理解的文言字词,到底是从何处所学?为何我苦读十几载,仍无法知晓出处呢?”

        “这世上,未知之事还有很多。然,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幸运地得到解答。”沈兰知心大姐姐般语重心长。

        “哦,不告诉便不告诉,说这些有的没的。”白至秦张口型,没声音。

        沈兰说完之后,便站起身,玉指拿起瓷杯,端详一番,“砰”一声,地上一堆碎片。

        在座众人,除了裴昭,都看呆了。

        萧宁颤声提醒:“兰姐,这……这可都是钱啊。这……这会不会得不偿失啊。”

        “懒得动了。”沈兰充耳不闻道,“你们都起身,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其余几人可怜巴巴,听话地瑟缩在墙角。

        沈兰撸起袖子,手心伏在桌沿,手腕轻抬,整张桌子都被抬起。

        “哗啦”一声,所有碗盘皆碎得彻底。

        声如擂鼓,碎片铺了满地,一时竟叫人无处落脚。

        方才沈兰掀桌的那一瞬间,整个酒楼好像都被消声,连世界都好似都寂静了这样一瞬。

        很快,一阵“霹雳拍啦”的刺耳声响,好似一道划过天边的惊雷,顷刻便将众人,从静默人间里唤醒回来。

        “……”

        连裴昭都无话可说。

        小蕙赶忙跑过去,抓起沈兰的手,“小姐,你没受伤吧?”

        “无妨。”沈兰弯眼道,“你也小心,回去萧宁身边罢。”

        她刚说完,方才见过的店小二同一位没见过的男子便走了过来。

        “客官,您是何处不满意,大可以跟我们说嘛。您……您这是干嘛呀~~”

        小二声音很小,好像马上快哭出来。

        在他身旁的那位男子,笑意很浅,“客官,店中若有招待不周,还请海涵。若有何需要,请尽情同我柴某人言说,若小店能办到,绝无推辞。”

        沈兰皮笑肉不笑道:“哪哪都不满意。我们从坐到这儿,就一直在等。上菜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若说怪罪这位小二,菜做不好,与他何关?若说怪罪厨房,食客众多,做事又需讲求个先来后到,先到之人尚且未曾吃上,我们心急,又有何用?”

        店小二眼角略微湿润,又不平又伤心:“你们这不是没事找事么?!”那男人苛责地警告小二一眼,“哦,客官既通情达理,有话,便更可以好好说了。”

        沈兰余光看见房间外,人越聚越多,连视线都没焦点可对,脚下的地板腾腾作响。

        她眼尾笑意一触即发,一放即收,时间虽快,却说不出的顾盼生姿。

        她抱臂道:“柴老板是聪明人,有些事我也不便拐弯抹角。我先自报家门,我是街上刚开门没多少时日的-味香园-的老板。”

        男人看了店小二一眼,便抱拳笑道:“久仰久仰,味香园的冰淇淋,我家孩子爱吃得紧,每日都排队去吃——”

        沈兰打断:“柴老板不必多言,话若能说明白,我登门与您送上一周的冰淇淋,来赔礼道歉。我只想问您,今日早间,去我味香园中闹事者,可是你店中之人?”

        柴宽表情有一闪而过的愣怔,很快便恢复过来,笑意进了眼睛:“沈老板此言差矣,我等皆是生意人,谁会做出这等令人不齿之行径呢?”

        “我原也不信。”沈兰眼圈红了些许,“我道永丰酒楼家大业大,怎会我们这种小店一般见识呢?我们一月所得,怕都抵不上酒楼一日过手银钱。”

        沈兰抽出手绢,捂住口鼻,抽泣道。

        “诸位也知道,我一介小女子,凡事都无知得紧。我听人说这条街上好做生意,花光积蓄才租下这个店铺,从布置到菜品,从店面到伙计,几乎没花光我所有心血。

        好不容易学下门手艺,自以为可以凭此傍身。谁想到这几日刚攒下些钱,便凭空被人诬陷起,说是食物不干净,吃了便生病……”

        “郎中同他看过,道这孩子绝非食用我店中小食所致。况且我们这些天来,从没一人道自己曾不舒服。”

        白至秦几人面面相觑。

        本来几人躲在角落中,只能看见沈兰的侧脸,注意不到表情细节之处。

        可是等到沈兰抽出手绢之时,几人才发现,情形,好像有些不对劲。

        好一个“小女子”!好一个“无知得紧”!

        要不是知道沈兰尿性,这么声泪俱下,感人至深,怕是也要信了她的鬼话!

        有个别怜香惜玉的已经愤怒起来,“岂有此理!”有冷眼旁观,交头接耳对沈兰品头论足的;也有今日在沈兰店中熟知内情的,向其他人解释的。

        连柴宽都好似动了恻隐之心,对眼前被沈兰一胳膊掀翻的满桌子碎片视而不见,好言安慰道:“女子在外孤身一人,确凿生活不易。只是……你是如何确信,这人便是我永丰酒楼所出呢?还请沈老板放心,此事已至如此,定然要还你一个公道。”

        沈兰抬起脸,泪痕犹在,犹豫道:“柴老板有所不知,有好心人告知我,这人……带着自己孩子,一出门便从小巷后门,入了……入了永丰酒楼!那孩子还道自己便是此处杂役之子……”

        说完一跺脚,便手帕掩面,自顾哭去了。

        “什……什么!竟然这等事……”柴宽喊道,“来人,把厨房同打杂之人,都给我叫来。今日便是生意不做,也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沈兰趁着骚动,向萧宁使了个眼神——后者似乎正在等这一刻,一个轻快翻身,便已近人群,一手便抓住一人后领,悠然道:“你却往哪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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