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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96章


今晚月色不错,吃完饭,沈兰坐在院子里摇扇乘凉。院子里连驴圈都让她全部翻新,又干净又敞亮,暴发户心态可见一斑。

        不过也是为了兑现当初她对毛驴许下的诺言。

        她提一壶小酒,自斟自饮,倒也自得其乐。

        只是可惜果酒浓度还不够,还要几天才能喝。

        幸亏大楚规定酒可以自家酿造,并非官府经营,不然她大概要牢狱几日游。这趟才真正不虚此行。

        沈兰轻快地在心中算这几日的进账,美滋滋的。

        酒杯中清楚地映现出她的倒影,利欲熏心,像要醉倒在这无边红尘里。

        一阵风飘过,云杳无踪迹,沈兰的心也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她看着瓷杯中自己摇晃的脸,想起裴昭留下的她的小像,突然很想知道,裴昭这时在干什么。

        但又有点庆幸这段日子裴昭不在。

        他若在这,自己心思免不了被分走些,其人便不免有碍手碍脚的嫌疑。

        不多时,萧宁和小蕙两人匆匆回来,沈兰漫不经心地看他们一眼,轻抿口酒,“好歹也是我沈兰的人,就这般沉不住气。”

        两人:“……”

        好在早便习惯沈兰想一出是一出的戏精本性,很快不以为然起来。

        便听萧宁激动道:“兰姐,得了!”小蕙在旁边不住点头。

        “哦?”沈兰晃动着手中并不存在的高脚酒杯,“如何?”

        萧宁先推小蕙坐下,自己则咕咚咕咚把酒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啊!好辣!”萧宁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兰,“兰姐!!!”

        小蕙眼疾手快地给他递来块甜点,沈兰笑得肩膀乱颤。“你又没问我。”小蕙附和,“就是就是。”

        萧宁含恨把甜点吞入腹中。

        他眼中还有泪花,挣扎着道,“我跟踪他几日,发现他行踪十分稳定,从家到燕之坊,再去醉香楼,喝得醉醺醺再回家……”

        说到这,萧宁忽然停住,似乎在思考怎么组织语言,“打老婆打孩子。”

        说出口的那刻,明显地如释重负。

        小蕙表情有些不忍。沈兰则呓语一般:“又是醉香楼……”

        她蜷起食指,似有若无地敲打桌面,“就这些?”

        萧宁有些掩饰不住的得意:“当然不!这李二狗无趣得很,也实在令人乏味。前几日,我便趁孩他娘不在,潜入他家中,拿出根糖葫芦哄他。那孩子实诚得很,一五一十全同我说了。”

        沈兰:“既能受糖葫芦引诱,如何保证他的话便能当真呢。”

        “的确。”萧宁沉吟,“所以我后来又潜入了……呃,”他无言地看小蕙一眼,“醉香楼。”

        小蕙面无表情地回看他。

        沈兰笑得讽刺:“你还真是老板的好伙计,为了完成任务无所不用其极。那里豺狼虎豹环伺,没失身吧?你若是清白不再,兰姐也没法保证你日后不会遭人嫌弃。”

        萧宁和小蕙对沈兰这种没大没小,随时随地开个无伤大雅玩笑的行为已经完全免疫,但此刻萧宁却如临大敌。

        “当然没有!”萧宁义正言辞又理所当然,“我武功这么高,除非我自愿,否则没人能强迫我!”

        沈兰和小蕙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出来。

        “说正事。”

        “我为了证实他家孩子的话,跟踪他至醉香楼中。他没多少钱,但还挺专情,我观察过好几次,他到那,经常找一位叫‘小翠’的姑娘。”

        小蕙鄙视地看着他:“他自家老婆便不能问么。果然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

        萧宁恨不得跪地求饶:“我的姑奶奶,您听我说完。我这还歪打正着地找对人了……小翠吧,她比较热情,却不大爱说话。

        我套她几句话,原先还不愿说,道‘到这竟是聊天来的么。’直到我走投无路地拿出银子,她竟满不在乎‘早拿出不就好了。’”

        “难道以往两人便有交情?”沈兰问。

        “还真是。”萧宁又开始激动,双眼放光。“我怎么也没想到,小翠便是这李二狗年少时的旧情人。”

        沈兰和小蕙也是一片哗然,两人各怀心思地唏嘘不已。

        “据她说,这李二狗年少便不成器,成日的偷鸡摸狗。”

        萧宁似在回忆,“他家中竟也曾富贵些日子,全被他这个吃喝嫖赌无所不精的二世祖给祸害个干净。‘燕之坊’原是歌妓所在,其中也有官妓……因受到父家或夫家牵连,卖身为奴。”

        说到此,萧宁忍不住打量沈兰一眼。沈兰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当时醉香楼还未建起,这李二狗便整日流连于燕之坊中。

        小翠便是在那时与他相识,后来看醉香楼赚得多些,便离开了燕之坊。未料这李二狗家里没落后,竟不顾忌身份,堂而皇之地在燕之坊做了个伙计。”

        小蕙看萧宁不说话,“没有啦?”

        萧宁面色复杂地点头。

        “这就是你所说的歪打正着?”小蕙气愤不已。

        “兰姐救我!”

        沈兰这会倒从容许多,对小蕙说:“虽然少些,但未必派不上用场,若讨论完还全无用处,任你处置。”小蕙羞红脸。

        “不知你们可还记得,这人当时道‘沈小姐身份尊贵,为何又出来抛头露面’。我当时便觉这个‘又’字十分玩味。”

        萧宁甚是吃惊:“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也失忆了?”

        小蕙笑着嗔他:“你那时还没过来呢。”转而也严肃起来,“这人还恬不知耻地……”声音渐小下去,“诋毁小姐清白,真是气煞人也!”

        沈兰笑:“无事。旁人如何看待‘清白’,并不关我们的事,更不是我们的错。”

        她对萧宁道,“这人甚为笃定我耳垂后有颗小痣。”

        她看着小蕙,眼中全是侥幸:“我当时怪紧张,就怕给他说准,因为我自己也不知晓到底有没有,谁会平白无故地关心耳垂后有什么东西,压根瞧不见。还好没有。”

        “小姐……”

        小蕙当时瞧见沈兰镇定自若的模样,还以为她胸有成竹呢。

        现在才知道,她原来是虚张声势。

        而后心情忽然苦涩起来。

        小姐她,不知有过多少次,这样的虚张声势。

        萧宁道:“那李二狗定然与他错认的这人熟识。”

        “不错。”沈兰肯定地说,“只是这普天之下,同我长得像的,除了沈梅,也再没有其他人了。只是…”

        小蕙犹豫道:“二小姐未进府前,有段日子确曾流落在外。”

        沈兰:“我失忆了,以前的事都不记得。她是几岁过来的?”

        萧宁惊诧于沈兰竟直接把“我失忆”这件事挂在嘴边,还用的是“我吃饭了”这种事一样稀松平常的语气。

        “过去太久,许多事情我也记不太清。只知道那年梨花开得很好,院子里白得像下了场雪……”

        小蕙想起什么,表情多彩起来,兴奋道:“我想起来了!是小姐十岁生辰那年!”

        正中下怀,沈兰眼睛顿时亮了:“小宁子,现在便把他绑过来,立刻,马上!”

        萧宁前脚刚走,赵阳后脚便上门来。她带来一袋东西,离老远闻着便香喷喷的,小蕙还打了个喷嚏。

        “妹妹,这毛驴现下在你这,可享福了。”赵阳进来院中,把胭脂扔到桌上,直奔驴圈。

        沈兰跟过去,笑道。

        “赵姐姐言重了,我不过尽己所能,力所能及对它罢了。我若是真对它好,怎么舍得叫它出去拉货,在家供着当祖宗才是真好呢。”

        毛驴朝赵阳龇牙咧嘴。

        赵阳哈哈大笑:“妹妹惯会说笑,谁家把畜生供起来当祖宗,说出去不叫人笑掉大牙。”

        沈兰没吱声,心想果然是时代变了,我们那谁还有没有个猫主子。

        小蕙福礼,道先上楼去。

        赵阳忽然捂住口鼻:“我们店铺气味重,竟没觉得毛驴如此香气盈袖。这般放在院中,不会影响妹妹生意么。”

        沈兰摇头,笑着携起赵阳的手。两人刚坐下,沈兰便抹眼泪,状似无意道:“我家那个不成器、整日只知道出去赌钱的,知道我有了钱,便来跟我要钱,被我叫人乱棍打了出去。”

        “他说我狠心,赵姐姐你同我说,我狠心么……”

        沈兰伤心得极其真情实感,好像家里真有位李二狗似的丈夫。

        赵阳则很震惊,“何时来的?为何我竟不曾听说?!”她捏着细纱手绢,要替沈兰拭泪,咬牙道:“乱棍打死才解恨呢!”

        沈兰闻言,瞪大眼珠,难以置信地瞧着她。赵阳面不改色道:“莫惊慌,这便是我真实想法。这些个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赵姐姐,我真羡慕你一个人,无忧无虑,多自在。”

        赵阳叹气:“但流言蜚语也多——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

        沈兰哑着嗓子,试探着说:“先前在董家庄内,我听赵妹妹道,姐姐原来,却有过伤心事?”

        “嗯?”赵阳愣怔片刻,才恍然大悟,她似乎想笑,却终究没笑出来。

        “许多年的事了,赵月也是,还跟你提他做什么。”

        “赵月妹妹是好心,她比你小,都养了两个孩子。也怕你孤单,一直叫我劝你,我倒不以为然,我知姐姐现下活得好。”

        沈兰终于正色起来,“他是个负心人?赵姐姐……是忘不了他?”

        “我与他相识于无知,成熟些自然要分开。世上哪有那么多话本子里的情爱,夫妻是搭伙过日子,柴米油盐里才见真章。”赵阳很平静,没觉多感慨,看来早已放下。

        “若说忘不了……倒也不是,只是不等要忘记,便又听到他名字。”

        “他……他是谁?”沈兰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竟是颤抖的。

        赵阳笑着摇头:“妹妹知道我出身卑微,不过因了一副好皮囊,才叫人初见时高看一眼。那日,有位不知谁家的小姐在外抛绣球择婿,我正是爱热闹的年纪,也凑过去混在人群中。”

        “谁料,我过去得不巧,”赵阳笑容愈发苦涩,“也可以说是太巧了。下面站着那么些适龄男子,这绣球偏落在了我头顶。眼看要砸在我头上,我闭上眼睛,欲要伸手去接。”

        “这时,旁边一人为了不碰到绣球,便用剑柄处垂着的穗子,将这绣球掷到远处,我因此逃过一劫。”

        “穗子掷绣球……”沈兰喃喃,“没有任何发力点和着力点,这当是何等功力。”

        赵阳没听见,自顾自地说着:“说来真是孽缘,我到后来也不知小姐找了哪里的夫婿,姓甚名谁,模样如何。却凭着从天而降的绣球,给我自己挑了一位‘如意郎君’!”

        沈兰踟蹰:“赵姐姐,他究竟是……”

        心中的预感像石头于高处滚落一般不可遏制,她几乎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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