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泥
“咣”“咔塔”门关上了，还上了锁。
“你就安心在我们家吧，别想逃走，只要你好好和我儿子过日子，我们也会好好待你。”刚才那老女人的话还在耳边，四娥的预感最终变成了现实，自己被贩卖了。四娥扑在门上高声尖叫起来，“求求你，放了我……”没有人理会，寂静的黑夜像宇宙的黑洞，四娥的呼救被全数吸收，除了偶尔引起几声犬吠，没有任何反应。叫着叫着，四娥也就不叫了，一方面确实太累了，五天四夜的奔波，体力早已消耗殆尽，另一方面，寂静的夜色也提醒她，既然有人买了她，肯定早就做好防范措施，呼救也没用，索性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在说。这样想着，四娥竟然睡着了，很香。知道第二天房门被打开，刺眼的阳光射进来，四娥才醒过来。
迷迷糊糊中，四娥看见一个体格强壮的男人端着个碗进来，放在桌子上后看了她一眼说：“吃吧，趁热。”四娥连忙爬起来问他：“大哥，这是哪儿啊？”
“是……是哪儿你别问，吃饭吧。”男人说完就跨出房门，门又锁上了。
四娥爬上窗台，窗户从外面用木条钉死了，透过窗户看到这是个小院。
“看见啦？”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嗯。”好像是刚才送饭那个男人的声音。
“怎么样？靓不？”女人问。
“嗯，还行。”男人回答。看来他们是在谈论自己，四娥竖起了耳朵。
“先调教两天，等心静下来，选个好日子就拜堂成亲。”女人好像信心满满。
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四娥听不见了。怎么办？自己铁定是被卖了，怎么就被卖了呢？五天前，大姐送她出门时就提醒过，别信陌生人，挣不了钱也没关系，还有家。母亲更是拉着四娥的行李不让她出门，可四娥仗着四五年来做小生意和打工的经验自信满满地说，“没事，又不是第一次出门打工，放心吧，沿海地区钱好赚，妹妹们的学费我包了。”
本来都是计划好的，同村的两个要好的姐妹早在一年前就到深圳的一个制衣厂打工，几次来信邀约四娥到深圳打工，说在哪儿每月挣个千儿八百的很容易，四娥先是很犹豫，自己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地方，虽然初中毕业后，就自己磨豆腐卖，再大点又到县城的国营餐馆当过几个月的服务员，但充其量四娥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了。但小姐妹的几次邀约后，四娥还是决定到深圳打工。因为大姐、二姐虽然都考上中专和中师，虽然每月都有国家补助，但还是需要有一些开支，两个妹妹都在读书，妈妈的身体不怎么好，老是生病，虽然三姐早早辍学在家务农，但家里的开支总是捉襟见肘。
每月千儿八百的收入肯定能让家里宽裕一些，等大姐、二姐毕业，有了收入，家里的状况就好了。这样想着，四娥就打定主意要去深圳打工，家里人不赞同，劝了很多次，但四娥主意已定，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就这样，四娥带着家里人的牵挂出了门。
如果四娥按照原来的计划去了深圳可能就不会出事，但是如果也仅仅是如果，怪只怪四娥心大。
四娥坐火车到了省城的火车站，按计划买好了去往深圳的火车票，在候车室等着上车时，从来没有到过省城的四娥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坐在她对面的一个时髦女子吸引住四娥的目光，这个女子大约和四娥一般年纪，穿着在当时就很时尚的连衣裙，女子还化着淡淡的妆，挎着一个闪闪的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挎包，四娥痴痴地看着这女子，心想这城里就是不一样，怎么有像电影里的明星一样的人儿啊！正想着，坐在时髦女子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热情地和四娥打招呼，问她要去哪儿，四娥说要去深圳，那妇女问是去投亲还是打工啊，四娥老老实实将此行的目的告诉了她，那妇女说正巧啊，她也是要外出打工的，那妇女又问四娥哪里人，四娥告诉了她，没想到那妇女惊讶地说她家就在四娥家旁边一个村的，在异乡遇到家乡人，四娥也很高兴，两人就聊着家长里短，越聊，四娥越觉得这个大姐很亲切，而且还很有本事，在福建打工，每月能挣三四千块钱不说，工作还不累，就是给一家告诉打扫一下卫生，烧烧水什么的，听得四娥很羡慕。
“哎，妹子，看咱们这么有缘分，就跟我去福建吧，我们公司正好还缺一个清洁员，你我是老乡，我带你进去肯定没有问题，一个月可比你在深圳挣得多多啦。”那女人盛情邀请四娥，四娥想了想，是啊，去哪儿不是打工，家里现在那么需要钱，当然是挣钱越多越好了，可是，小姐妹那儿已经约好了的，好不好都要先去看一下，她们家里人还托她带来好多家乡的吃食给她们呢。
“大姐，你先去上班，留个地址给我，等我去深圳把我小姐妹的东西带给她们后，我就来找你，你看行吗？”四娥想到了一个她认为两全其美的办法。
“妹子，说句不怕你多心的话，你以为你是大学生呢，人家单位求着你去，本来我是回家来叫我侄女去干的，可我侄女刚嫁人，她婆家是死活不让她出去干，我也是看在你是个实在人，咱们又有缘分，我才带你的，这个活计工资高又清闲，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要干呢！”那女人看样子生气了，说：“算啦，算啦，我的热脸可贴冷屁股上了。”
四娥急了，是啊，一个月三四千块，在家全家人一年还挣不得这么多的钱哪，如果一个月能挣这么多，家里的问题不是全解决了吗？大姐、二姐加上三个小妹都可以放心念书，爹妈不用再厚着脸皮去贷款，甚至攒几个月还可以带妈妈上市里的医院好好治治她的腰痛病。姐妹家带带的吃食也值不了几个钱，等她们回来再好好弄给她们吃就是了。
“大姐，别生气，我去，可是我去深圳的票都买好了。”四娥心疼买票的钱。
“没事，可以退的，你等着，我给你退了，再买去福建厦门的票。”女人热心地帮四娥退了票，还改买了去往福建厦门的车票。
上了火车上，那女人找到四娥下铺的乘客，说四娥是她妹子，票买岔开了，给了那乘客十块钱，调了铺位和四娥在一起，对四娥又热心又体贴，寸步不离地照顾四娥，让四娥睡在上铺，说上铺既干净又安全，每次火车上餐车来卖饭，那女人总是忙着付钱，这对于首次出远门的四娥来说太感激了，对那个女人更信任，餐车来卖饭时，抢着付钱，晚上睡觉了还帮着端洗脚水。后来四娥一想到火车上的经历就想起一句老话，说一个人傻就说：“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四娥感觉说她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火车是深夜到的厦门，中年女人让四娥在出站口等着，她先去电话亭打电话告诉公司清洁工找着了，让公司别应承别人。四娥站在出站口等了十多分钟，那女人才回来，说公司现在还没找着其他清洁工，就定四娥了，现在就让她带着四娥去报到，还说公司没有在厦门市内，在厦门市的一个县上，得要坐一趟车才能到。
四娥很高兴，想到马上就能上班，每月就有三四千块钱的收入，很兴奋。那妇女带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坐上了一辆中巴客车。
中巴车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车外的灯光越来越稀少，四娥知道应该是出城了，四娥禁不住问公司到底在哪个县，那女人说你才第一次到厦门来，说了你也不知道，上了班你就知道了，说完叫四娥睡会儿，还要走一会儿，四娥睡不着，虽然车窗外黑漆漆的，看不着什么，但四娥还是盯着外面看。
车子走来大概两个多小时时，四娥听看到车窗外有海浪声，还有一点点的灯火，四娥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就问那妇人，是不是到了海边了，那妇人含含糊糊地说应该是吧。
四娥就兴奋地盯着外面看。车子又走了一个小时左右终于停了。四娥和中年妇女下了车，外面漆黑一片，这怎么会像是开公司的地方呢？四娥又问中年妇女，那女人烦躁地说，你知道什么，你以为公司都是开在高楼里？市里的高楼租金可贵着呢。四娥就不敢问了，乖乖跟着那女人走。黑夜里走了十多分钟，到了一个小旅社，那女人说天太晚了，公司的门肯定关了，就先在这个旅社住下。
旅社好像基本没有什么人住着，女人敲了半天门才开，服务员揉着惺忪的睡眼上下打量了她们两个后，给她们开了一个房间。
房间内依次排放住六张床，那女人让四娥先休息，她出去打电话，说是给家里报个平安，四娥也想给家里说一声，可家里没有电话，四娥还想等打工挣了钱也像城里人一样装上电话。
那女人去了半天没回来，四娥也有些困倦了，刚眯着眼想睡，房间门打开了，进来两个妇女，四娥以为也是住店的，可那两个女人只是上下打量四娥，看了几眼就出去了，四娥正奇怪时，忽然闯进四五个人来，男的女的都有，拖着四娥就往外走。
四娥吓坏了，连忙叫“救命！”可她被那伙人硬拖着往外走，其中一个男人还说：“哎呀，傻媳妇，夫妻之间吵吵架，你至于离家出走嘛？”
四娥尖叫道：“谁是你媳妇啊，你弄错了。”
那男人眼望着惊讶的旅社服务员笑着说，“你看，还生气呢，我们回家再说好吗？”说着几个人硬将四娥拉上了门口停着的一辆车子，车子颠颠簸簸地有走了不知多少时候，停下了，四娥被卡在一个男人和一个妇女中间，动弹不得。
最后四娥被拖到一个房子里，反锁着。
等那帮人离开，她想叫，可她由于惊吓而干渴得冒火的嗓子竟然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等她缓过来，拼命拉扯着门栓，叫喊着，可黑夜里除了四娥凄惨而恐惧的叫声，就是偶尔有一两声狗叫回应着，四娥的呼救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四娥狠命地砸门窗，这时才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别吵啦，你是我家花钱买来的，别费劲了。”
四娥想着这一路，恨自己怎么这么笨，怎么就相信那个妇女呢？连人家是人贩子都没看出来。
四娥被关在小屋里四五天，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开始的时候，四娥不吃也不和，就想逃跑，一有机会就跑，可是她从来就没跑出那个村子，总有人在第一时间抓住她，最远一次她跑到了村口，应该是村口，因为她不知道那个村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她跑到一棵大树下，那儿的人家少了，四娥想应该就是村口。但她还是被抓住送回了小屋。
四娥绝望了，想一死了之。不吃不喝一定会死，于是四娥几天水米不进，一心想死，可人一旦饥饿得快要昏厥时，父母亲和姐妹们的脸庞一次次虚幻地显现在她眼前，四娥突然想通了，为什么要死呢？家里还有父母姐妹，自己死了，家里人怎么办？于是四娥开始吃那男人送来的饭菜，想着有机会一定要逃走。
送饭的男人个子不高，黑黑瘦瘦的，每次来送饭，他都低着头，也只说那一句话“吃吧，趁热。”
大概被关了大概一个月后，四娥显得温顺许多了。对送饭的男人说天天吃喝拉撒在屋子里，味儿受不了，要出去上厕所。那男人迟疑了一下，说你等一下。说完他出去了，四娥听到男人和外面的人讨论着什么，门又打开了，那男人说你出来上吧。
四娥走出房间，感觉阳光很炫目，晃得她睁不开眼，但很快就适应了，院落里站着男男女女几个人，其中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说，上厕所跟着我吧，四娥跟着她走，到了厕所那女人也不出去，就看着四娥上厕所，四娥知道要想逃走没有那么容易了。
接下来几天，四娥都能在男人送饭的时候走出房间呆一会儿，那家人见到四娥也没有刚来时那么凶恶，甚至还有了一丝友善。
四娥也慢慢弄清楚这些人的关系，好像这是一个大家庭，兄弟四五个，送饭的男人应该是老三，自己应该就是卖给这个人了，他的两个哥哥都成家了，两个媳妇长得都五大三粗的。那么多的人都住在这个院子里，晚上两个媳妇轮换着到关四娥的房间住，目的就是为了看住四娥。两个媳妇的普通话说得都不是太标准，每天晚上她们都会主动和四娥说话，虽然不能全部听懂，但意思是明白了，她们要四娥安心地和老三“阿超”——就是那送饭的男人过日子，说阿超是个好男人，长得英俊还知道疼人。四娥心里冷笑，那么优秀的人怎么还娶不着媳妇。但她没说，她从来都不松口，她不能接受这样的方式嫁人，四娥虽然是个农村姑娘，但几年来打工和做小生意的经历已让她的眼光高了许多，农家的一般子弟她根本看不上眼，不然她早就会被踢破门槛的媒婆说动嫁了人。但现在，四娥不能反抗，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成了人家的媳妇，她要逃，只能寻找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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