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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八十六云边


张姮披着狐裘走出太庙时,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记得静思之前还是秋声正紧,此时重回视野,已是银白无边。

        她知道她赢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高才在旁恭敬道:“殿下,皇上知您连日来辛苦了,特派奴才接殿下回内宫歇息。”

        张姮没有答复,只是看了看天,淡然道:“我暂时不回去,我要去一趟林府。”

        “殿下,这,这恐怕”高才还未说完,对方没再理会,直接越过车與朝着宫门走去,一步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却义无反顾。

        高才怕有纰漏,可又不敢拦她,忙叫人去回旨,又让东宫人紧紧跟着。鲍挄见她人出现,似乎早有预料,叫人打开尚舜门,也不阻拦,张姮对此也视而不见。

        径直来到林府,林昇没想到张姮会亲自登门拜祭,等管家将他搀出来时,她已经跪在了林婉青和林母的尊位前。林氏母女二人,早已入殓,红漆棺木紧封,连瞻仰仪容都不能,只林家现在还未安葬,大概是想得到一份清白昭雪吧。

        布挂银白的林府,灵堂冷冷清清。

        雪已经停了,可瑟瑟的寒气,却怎么也不及人心里的寒凉。

        张姮对着两口棺木始终不发一言,因为她觉得根本无话可说。

        林婉青,这个几面之缘的人,直到身死的那一刻都坚信她不是妖星,不畏强权。

        虽然很多人会站在道德的高度,去指责一个处世未深的女子怎么可以这般鲁莽?怎么可以肆无忌惮?甚至会被人不屑招致恶果说她纯属咎由自取。

        可扪心自问,谁又真的有资格去指责。

        所以,都闭嘴吧。

        林昇病倒后,诺大的家,只剩下林景臣和林景丠支撑。

        谁都没有说话,张姮就这么静静仿若石化一般跪着,宫里的人想阻止却无人说话。良久,张姮对着棺木三跪九叩,几乎是咬牙才忍住那一丝哽咽,然后转身离去,毫无留恋。

        寒冬可以去,春还会回来。可枉死的冤魂,再也不能依偎爱她的父母家人怀里了。

        所以,悲伤止不住,就只能继续走下去

        回到皇宫,面见张思戚已是申时,没有哭诉委屈,没有泼蛮吵闹,依旧是那么谦卑谨慎的请安:“长河许久不见皇祖父,叩请皇祖父康安。”

        张思戚叹息一声,好像很久没这么舒心过,让张姮起身,少有的温和嘘寒问暖,没有说妖星的事,对方也顺着不提。

        “长河啊,朕知道你委屈了。”

        “皇祖父的心长河明白,皇祖父信长河,所以便没有委屈一说。只是,离开太庙的时候没有及时回来,让您担心了。”

        张思戚摇头,对于林婉青的死,他不愧疚是假的,终究是自己的女儿用了极恶毒的手段害了。可他是帝王,很多事不能言表,即便是错也不能说。

        “长河,很多事皇祖父不能让人知晓。朕虽为帝王,可却是最身不由己的人,你这孩子谦卑,可也因此被人欺辱,让你变得心重,朕都明白的。可有时事不在你,你也无需自责,明白吗?”

        他才说完,张姮立即跪下:“皇祖父恕长河忤逆之罪,只林小姐实在无辜,长河不能不亲自去悼念。很多事都是长河发自肺腑的任性妄为,皇祖父不计较是长河的万幸。也因为如此,还请皇祖父再允许长河任性一次。”

        “起来,你先起来。”张思戚不忍,张姮依旧道:“长河所言,恐怕会涉及前朝要事,所言还请皇祖父恕罪。但长河真的想谨言皇祖父,请您收回对林氏和其主母的晋封,以及越了规格的丧葬之礼。”

        张思戚有些诧异,原本他以为张姮是想再多讨些封赏,没曾想反而是推却。

        张姮道:“长河自知为难了皇祖父,但国有国法,规章制度不容有失。林家除了林大人之外,并无人功绩于朝廷,若因身死冒然晋封,须知人心叵测,只怕有心人会利用和恻隐皇祖父的恩德,林氏母女反遭利用。”

        张姮的解释是想给皇帝一个台阶,她很清楚,没有诰命也无功勋的妇孺忽然一顶大帽扣下,旁人不遐想都难。原本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如果多此一举,反而勾动人心底的好奇,对林氏母女的死刨根问底。

        人言可畏,谁知道什么人会拿此做假,逝去的人先不论,但活着人的又凭什么被玷污构陷。

        张思戚看着张姮的坚持,原本对于林氏的格外优厚多少有些动摇,可一言九鼎。如今她的解释合情合理,于是传了口谕于礼部,另外将加封的封号撤换成了奠银,此事也就作罢。

        林氏并未对此有太大的反应,可再上朝,林昇递交了辞官表,意思打算将妻女的棺椁运回老家安葬,不过林景臣和林景丠依旧会留在长阳继续辅佐朝堂。

        皇上感念林氏的忠义,于是将林景臣提拔为光鹿院从四品少正,这并不是过高的官职,但以他这般弱冠之年算是难得了。

        除此之外,温沨揭露松阳官吏有功,特加封为从三品中廷言臣,上朝理政。

        朝堂一下出了两名新面孔,这让谢珖感到不妙,特别是对林景臣。从头至尾他都不认为他真的是冒死谏言。他提前回来也不过是拿母亲的丧事做幌子,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来吸引他们的火力,然后让温沨暗度陈仓,将贪污的布政和罪证押送。如今他二人初露锋芒,只怕日后的朝堂局势越来越波谲云诡了。

        只说张姮,她回到长庆殿后,受宫人跪拜,算是久别重逢,自然午膳要大肆庆贺。张姮还格外给了半日的假,等人散去,才听阜平阜安,槿心槿绵和赵彬说起连日的所见所闻

        张姮支着头苦笑:“看来这长阳以后要恢复如初,可得花些精力了,真难得帝姬看得起,为了对付我一人做到这地步。”

        阜安不屑道:“那也是她咎由自取,身为皇族,竟用如此残暴的手段对付自己的臣民,还舔着脸成天说别人是祸害,奴才看她才是祸害它娘。”

        他的话不禁逗乐了众人,只唯有张姮感到可悲,说道:“事情总归得有个结果,不过那倒不忙,我先引荐一位给你们认识。安歌!”

        众人没防备,只见一黑衣少女,身型矫健的从房梁上跳下,眼看着一个大活人就藏在殿内竟不知,皆吓了一跳。安歌却冷冷不发一言,自觉站到张姮身旁。

        张姮笑道:“她叫安歌,是我,掩于太庙的内线。她有些功夫,只是不善交际,之前怕有意外一直没告诉你们,今日就当认识,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

        众人齐齐打量这沉默的少女,感觉那眼神冰冷刺骨,浑身气息犹如利剑。赵彬还好,其他人都忍不住打个哆嗦。

        阜平试探道:“殿下?她,她真是您的人?”

        张姮没说话,安歌直接一个眼神扫过去,阜平吓得手里的浮尘都差点扔了,后怕之余也觉得欣慰;至少张姮身边多了一层保障了。侍监不会武,虽说有赵彬,可终是男子,很多事不方便。

        张姮无奈道:“安歌是我预留的后手,你们不必见外。只她就是这个性子,你们习惯就好。”

        殿内一干人等心里不住擦汗;这真能习惯吗?

        玩笑归玩笑,正事还是要办的。

        张姮自出太庙,那个被抓的侍监也就顺势押去了刑部,开始嘴还是硬的,可翌日清晨就招认了所有罪行,张思戚捏着口供,又恨不得活扒了竞陶一层皮,没想到这孽障为达私欲,竟连列祖列宗的长天寿明灯也敢妄动!想来沢惠大师发现了端倪,所以遭了她的报复,如此蔑视天威,屠杀佛僧,当真是罪无可赦!然后下旨让刑部先将侍监处斩,那些参与竞陶谋划重阳祭典的官员也一并收回之前的恩赦,全部打入天牢以忤逆论处。

        朝堂上,皇帝大发盛怒,斥责了司天监与外人勾结蒙蔽视听,造谣生事,致使民不聊生。

        章图最后即便是死了,三族也受到了株连,司天监官员三品以上职位更是尽数撤职查办。

        成邠伯犯上作乱,陷害皇亲,判斩立决,同样罪诛三族。

        齐元隋参与祸乱,致使民不聊生,但因揭露有悔过之意,斩刑改判流放永州充军,昭安侯齐昂贪赃枉法,罪行累累,贬为庶人,家产充公发配启州充军,其家族子弟和女眷全部贬为官奴。

        巡防总署皇属督军及副督监收受贿赂,渎职酿成大祸,判处三十年牢刑。

        钱太医制毒为祸,广海欺君妄上,松阳布政,郡丞,府丞共计十三人斩立决于街市以正视听。

        活烹逆犯五某,其余同流合污者也一律车裂杖毙,不留全尸。

        最倒霉的是元泰,他本已从珣王事中抽身保命,可无奈架不住富贵荣华的怂恿,参合进竞陶的事端,同被扣上犯上作乱的罪名,其家大小全部流放为奴。

        自此,除去竞陶,设计妖星局的所有案犯,全部伏诛。

        五方衙门主审周邰因为治理有方,民心所得,加封光鹿院雁成阁大学士,准殿内觐见。

        宣王护助有功,赏赐良驹百匹,绫罗三百匹,黄金一千两。

        阜安一路护送的那位女尼,虽然皇帝没有言明恶惩作为真凶的竞陶,但对山的重新修缮还是没有吝啬,更准许女尼负责兼顾,只女尼回绝了。对于尘寰之外的人来说,生死轮回名誉金银都是过眼云烟,既然佛尼大师和众尼弟子的冤屈已昭示天下,那她也就没有留下的意义,毅然决然地离开长阳。

        对此,张姮也只能感叹女尼看得比所有人清楚,活得比所有人明白。

        除了她之外,齐觉寺的僧人也如是。

        觉明带着僧人来辞行的时候,张姮正退出成望宫,看着他们身心俱疲的样子,可见也被世俗搅扰得不轻。

        觉明等人手捻佛珠施礼问安。张姮淡然回礼道:“世俗浑浊,还是师父心里懂得寻清弃浊,不比芸芸众生都喜好混迹其中。”

        觉明坦然对之:“清浊与轻重,都在其心衡量。有人愿意迷茫无助,也就必须接受迷茫无助的后果,否则世间就不需要地狱,也不需要天宫。正如僧家归去,一样要泥泞满身,何况是身在泥泞中的世人。”

        张姮道:“既是如此,本宫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师傅们离去前,去林府为已去世的人念诵经文超度,至少不要让受无妄之灾的人,再一身泥泞赴黄泉。”

        觉明应下。

        张姮与之分别后,又见肖入庭来觐见;越国使臣原是等待皇帝的封书和玉玺,只长阳一下乱了局面,如今耽搁的时日实在太久,不走不行。他见到张姮,躬身行礼:“臣肖入庭见过翁主殿下。重阳宴一别将近四个月,也不曾去为皇上和殿下请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宽容。”

        张姮道:“使臣不用多礼,连日来事多,谁也顾不上谁,哪就是失礼了。长河还只希望贵使这次离开长阳,日后再尽绵薄之力,为两国修好不吝劳碌。”

        肖入庭对张姮在宴席上的侃侃而谈一直记忆犹新,只再见面却大相径庭,听说她人因为一些流言被关去了太庙,难道锋芒就此磨灭?猜测也不知道是喜是忧:“殿下客气,使臣之责理当如此,只是殿下似乎”

        张姮没有别的表情,淡淡道:“他国之事,就不劳贵使操心了。”

        肖入庭却摇头:“说句不敬的话,难道作为朋友,在下便不能关心了吗?”

        张姮倒有些惊讶:“你可知你这句话若传出去,可是走不出长阳的。你不怕越王拿你的人头来恕罪吗?”

        肖入庭否定:“本心而已,何况,殿下的容人之量也不会回绝朋友的好意。”

        张姮无奈道:“你这人还真是糊涂得很,不过一场宴会的交情,怎么就是朋友了?”

        左右张思戚还没有空闲,肖入庭便与张姮到攀谈起:“有的人半辈子相处也只比陌生人好一点,有些就算是一面之缘,也能谨记于心。城内的事,在下不甚了解,皇上也不会让我们这些外邦人了解,但宫廷内的争斗,哪一国都如出一辙。我只是真心不希望你出事。”

        “谢谢,作为朋友,我真心的谢谢你。”张姮说完,两人却无言以对,甚至只能盯着呼出的哈气,最后肖入庭打破宁静道:“你想过日后吗?”

        “日后?”张姮从来都没想过,因为奶娘和槿灵的事,太子和徐良娣的事,紧锁心头,她甚至无暇顾及日后的生活,勉强道:“日后对我来说,比未来还遥远,当下的时光我都抓不稳,何来日后二字。”

        肖入庭摇头:“你很睿智,但同时也很愚蠢,你心里清楚自己即将面对什么经历什么,却不去阻止,你喜欢逆来顺受?还是习惯了听之任之?”

        张姮那白皙的面容图添了一层沧桑之感,虽然在肖入庭眼中依旧可称得上眉目如画,却知道她心绪已变,再多的他就看不到了。

        久久不语,直到齐觉寺僧人出了成望宫,张姮才道:“喜欢和习惯,这对皇权之争司空见惯的你来说也没区别吧。纵是帝王,也没有选择的权利,我又能求上天给予什么特殊对待呢?尽人事而听天命,那也得看天命愿不愿意看。”

        张姮有着太多说不出的无奈,不管是对谁,只要是皇权之下,能分得出谁赢谁输吗?求的,不过是自己良心得到一处安宁罢了。

        肖入庭叹道:“你们的事我不了解,但我多少能猜到一些。我只想对你说,有时候执着不是坏事,但执着的后果你必须接受,更不能怨不能恨,否则你就不要执着,图留着耿耿于怀,没有用。”

        张姮忽然将他的话和觉明说得联系在一起,听在耳里也萦绕心头,有了那么一点不同。

        这时高才近前道:“奴才给殿下请安,肖大人,皇上知您前来,恩准您入殿觐见。”

        肖入庭对张姮施礼,又恢复了他的本职角色,恭敬道别:“臣祝翁主日后顺遂安康,再无邪侵,臣,就此告退了。”

        然后转身离去,在没别话。

        张姮也转身离去,只回去长庆殿的路,似乎没那么难走了。

        太平宫处处都是阴暗的,但银香殿,恐怕是现在最无情最阴冷的地方。

        竞陶从被押解回来后再度疯魔,因为她没有再被灌下落云殇。当得知张姮从太庙中安然无恙的出来,即便她早已骂累,喊累,哭累,可依旧无法停止她的怨毒,用早无完好的指甲,狠狠抓划着身前紧锁的殿门,似乎那就是张姮身上的皮肉。

        “殿下?殿下?”久违的恭维之声侵入竞陶的脑子,仿若天籁,让她甚至激动得都无法回神。

        殿门缝隙外,有女子急切道:“殿下,您在吗?我是采红,您的婢女啊。”

        原来是采红,竞陶激动得浑身颤抖,牙齿险些咬到舌头,频频呼唤,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地位和尊严,可又怕一切是梦。

        “殿下,是我,你的采红。”

        “你!你个贱婢为什么这么晚才出现?!快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听见没有!”

        竞陶的口不择言并未激起采红的恼怒,心中只不助冷笑,劝道:“殿下不要急,现在皇上很不想看见你,奴婢也不能忤逆圣意。不过你放心,等入夜之后,奴婢一定会救你的。”

        采红彼时的脸,可谓是面目可憎,就好像一只索命的恶鬼,引诱人即将步入深渊。

        竞陶却似当成曙光,面对自由可同时又感到恐惧;因为出去银香殿,她不知以后的路怎么走下去,支持她的势力一夜间被连根拔除,剩下的一些墙头草面对她这无权无势的帝姬,根本不屑与之为伍。后宫更不用说,现而今除了何净柔,谁还能阻挡张姮的锋芒?!

        何况,让她求何净柔,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采红似是察觉到对方的无助,说道:“殿下不要慌,如今你沦落到这个地步,完全是长河翁主这妖星所害,既然皇上被她蒙蔽,那唯有亲手将她除掉,才能保你以后的出路。”

        竞陶犹如醍醐灌顶;是啊!她的一切都拜那贱人所赐,唯有一死方能解她之恨!想她是大魏的帝姬,是皇上唯一的女儿,张姮又算什么东西?!只要除掉了她,到时候自己就是唯一!唯一的皇女!纵然有错,又有谁敢忤逆她?!

        “对!杀了她,杀了她!你去杀了她听见没有!”竞陶怒吼,可采红却故作为难:“殿下,并非我不愿,只这太难,皇上给了她护卫,她身边又都是本该服侍你的宫婢,她从你这里抢去的荣宠实在是太多了,我根本进不得身啊。”

        “废物!你个没用的东西!连个村姑都弄不死!啊啊!该死的村姑!你们统统该死!”

        竞陶除了谩骂,却不敢让采红滚,毕竟沦落如今她自己也清楚,身边能利用的人只有采红一个了。

        采红依然不改卑微的话语道:“殿下恕罪,为今之计,我倒有个想法。再过两日便是亚岁,按惯例,皇上必定要准备年尾朝天祭礼。我接到消息,皇上今年只在天英殿简单祭祀,到时长河翁主也会跟随。”

        “朝天祭礼?!凭什么!凭什么那贱人能参加这种祭典!她这卑贱货算什么东西?!”

        “殿下息怒,你现在稍安勿躁,等后日我将你放去天英殿,你先在那的雨花阁躲藏,我会等个机会将那村姑引去殿下那里,到时候她是生是死,全由殿下做主。”

        竞陶激动之情无语言表:“好!好极了!朝天祭礼,我要那贱人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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