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赵姨娘亡
鸳鸯死了，一头撞在老太太的棺木上死的。
搬抬尸首的小厮看她衣服被扯成那样和她死不瞑目的恐怖双眼，还能看不出她死前经历了什么？却只敢在背后摇头呸大老爷不是个东西。
贾赦硬说她自杀是为了殉主，夸她忠心，赏了她哥嫂二十两银子当安葬费。
她哥嫂还得叩谢他的恩赐，拿银子买口薄木棺材把尸首装进去，随便寻块地埋了了事。
贾赦拍拍手，跟个没事人一样，后脚就跑去隔壁的水月庵找淫尼快活。
赵姨娘心态就没他这么好。
为方便贾赦夜里奸污鸳鸯，骗她说自己染上风寒、头痛发热，让她替自己守灵。
鸳鸯死后谎话似乎得到应验，天天头痛欲裂、浑身燥热，难受得要死不活下不来床。
下人们都道她把鸳鸯送入大老爷虎口，害得鸳鸯去撞老太太棺材，事后自己落得这般田地，估计不是被鸳鸯就是被老太太的鬼魂给缠上了。
说到鬼魂，人死后魂魄会离体，阴司地狱未免魂魄在阳间乱跑，会派阴差前来接引魂魄。
鸳鸯死后没两天的午夜时分，阴差走进停灵房，弯起食指叩了三声贾母的棺材盖。
贾母的魂魄从尸首上坐起来，头上、身上穿戴着一品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
这一身交相辉映的行头是早年间找京都名匠新做，做好后锁起来，等她百年后才能开锁取出来给她换上。
阴差穿一身红衣裳，头戴黄金翼善冠，左手捧着亡名册，右手执笔，低头在亡名册上登基贾母生前的身份信息，边写边道：“老太太，出棺材跟我走吧。”
贾母胖胖的，很富态。不但不走，反在棺材里盘起腿，嘴嘟嘟地噘着，不太开心的样子：“我不想走。”
十个魂魄里头有七八个都是不想走的，阴差都听到耳朵生茧了：“别闹，赶紧出来，我赶时间去接引下一个呢。”
贾母赖坐着不肯起来，嘟嘴怯怯地说道：“我没照顾好林丫头，我怕见到林女婿和敏儿，他们会责怪我老太太。”
阴差朝天翻翻白眼：“就这呀。他们夫妻已经投胎去了，不在地府，你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吧？”
那对夫妻也是地府的两个老大难，赖在地府纠缠判官让他们女儿回阳间多活几年，心想事成后才肯投胎。
真是的，这些都什么鬼呀。
贾母这下放心了，灵活地爬出棺材，伸手从供桌上顺走两根白色奠烛，一根递给阴差，一根自己含进嘴里吸吮，像吸吮棒棒糖一样。
这个嘴馋的老太太。
再看供桌上那两根原本燃烧的白色奠烛，被魂魄碰过之后已经熄灭。
贾母和阴差并肩赶路，一鬼手里拿着一根白色奠烛嗦着。
贾母问：“差爷，这蜡烛甜吧？”
阴差嗦一下蜡烛，道：“特别甜，大户人家的供品含糖量就是高。”
贾母听他声音透着愉快，趁机拜托他道：“差爷，我的丫鬟鸳鸯前两日也去世了，我想带她一起走，互相好有个照应。”
阴差嗦着蜡烛翻起眼皮作思考状：“哦，金鸳鸯啊。她不归地府牵引，已经被警幻仙姑带去太虚幻境了。”
贾母有听没有懂：“差爷，请说得明白些。”
阴差：“你可以理解为她去仙界当仙女了。”
贾母：“好好好，比活着当姑子或者受辱强。”
阴差心说受辱也是你儿子给的。
贾母感觉这个阴差挺神通广大的，尝试着又问：“差爷，你可知道我的外孙女林黛玉在姑苏过得如何？”
阴差嗦着蜡烛，又翻起眼皮作思考状，突然反应过来：“你这个老太太在套我的话！”
贾母狡黠地呵呵笑，从袖中掏出一叠大面额纸钱，塞进阴差空着的那只手中。
“干什么干什么，我们阴差工作是有原则的，不能乱收费！”阴差装模作样将纸钱推回去。
贾母死死将纸钱按在他手中：“差爷，林丫头是我的亲外孙女，我要走了，实在放心不下她。”
“骨肉亲情嘛，我懂。”阴差这才装作好像很为难地收起纸钱，“林黛玉在姑苏挺好的，明年就会成亲。”
贾母高兴，从袖中又掏出一叠大面额纸钱塞给阴差：“差爷，我的孙子宝玉将来会不会有子嗣？”
宝玉一直跟宝丫头闹别扭，自己虽然交代他要跟宝丫头好好过日子，依然忧心忡忡。
阴差第二次收钱就很痛快了：“有。”
一个好消息接一个好消息，贾母笑得嘴巴合不拢，又又从袖中掏出一叠大面额纸钱塞给阴差：“差爷，那宝玉能考□□名吗？”
阴差收钱已经收出惯性了：“能。”
靠，这个老太太真他娘的有钱，接引她一个够顶一年的活。
可是泄露太多天机他也有些担心会被上头调查：“喂老太太，你别再问了，我不想丢了饭碗。”
他千辛万苦才考上地府的公务员，不想丢了金饭碗。
贾母脸上笑开了花，脸颊一边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甜丝丝道：“不问了，咱们快快赶路罢。”
没走几步，脑子一叮，顿住脚步。
阴差发现富婆没跟上来，停下来回头：“喂老太太，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贾母赔着笑跟他打商量：“差爷，我能不能去看望一下我的儿媳妇？我生前她太孝顺我了，我太舍不得她了。”说着手又伸进袖中。
阴差伸出尔康手：“你给的实在太多了，不用再给了，我让你去见儿媳妇最后一面便是。”顺口一问，“你哪个儿媳妇那么孝顺你，让你念念不忘？”
贾母扬起一抹微妙的微笑：“我小儿子的小老婆，赵姨娘。”
如果说家中对宝玉威胁最大的人，非这个阴毒、善妒又愚蠢的赵氏莫属。
贾家已经衰败，乱象之下妖孽必定容易出来兴风作浪，鸳鸯就是个被赵姨娘伤害的血淋淋的例子。
宝玉将来会金榜题名，他是贾家未来的希望。
未免赵姨娘哪天因嫉恨宝玉而加害于他，她得去吓唬吓唬这个女人，让她不敢对宝玉为非作歹。
找政儿没用。
政儿不喜欢宝玉母子，性情又迂腐，还时常袒护这个小老婆，非得他老娘亲自出马不可。
且说赵姨娘躺在床上难受地哼哼唧唧，额头盖着打湿的厚布帕，脸上有种病态的烧红，看着就像是已经黄土埋半截了。
贾母请阴差在门外稍候片刻，她穿门而过，立在床前，弯腰将自己的鬼脸悬在赵姨娘的脸上空，开口唤道：“赵氏，赵氏，赵氏……”
魂魄的声音空虚缥缈悠长，仿佛从遥远的山那边传过来。
昏睡中的赵姨娘突然感到恶寒，眯开一条眼缝，第一眼还没认出来停在自己脸上方的是贾母的鬼脸。
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啊啊啊啊啊啊……”发出石破天惊的尖叫，弹起来朝四面八方挥舞着双手，“老太太来抓我啦！”
房中还有贾环和守夜的丫鬟小鹊，贾环枕在小鹊的腿上睡觉，小鹊也歪靠着打瞌睡，双双被这么大动静惊醒。
贾环见亲妈鬼附身一样狂性大发，害怕地抱住小鹊。
本来他这几日看亲妈要死不活的晦气样子就有点不乐意和她待在一起，可父亲又让他陪着生病的亲妈以尽孝道。
“三爷，我去叫人过来看看姨娘。”
小鹊扯开他跑出去，房中只剩贾环和大喊大叫的赵姨娘，他怕得缩在罗汉床一角捂住耳朵。
赵姨娘跪在床上朝贾母拼命磕头搓手哭嚷：“老太太，鸳鸯不是我害死的，是她自己想不开撞死的，我安排她跟了大老爷也是为她好。老太太饶我一回，老太太我错了，老太太你安息罢……”
外头很快响起跑动的脚步声。
探春第一个冲进来，后脚跟进来的是宝玉夫妇、贾政夫妇、贾赦夫妇、贾琏等人，房中瞬间站满了人腿，都看着赵姨娘披头散发现场直播发疯，各个唬得脸色大变。
探春眼睛又扫向罗汉床上缩成一团捂耳朵的贾环，那副不中用的窝囊德性惹得她怒从心头起，一把将他扯下地，戳着他的额头骂道：“没良心的混账东西，那是你亲妈，你怕什么！”将人丢给小鹊，又冲床上惨不忍睹的赵姨娘大声威喝，“姨娘，你病糊涂了，老太太在棺材里面躺着！”
“不不不，老太太就在那里！”赵姨娘颤巍巍指着贾母。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的是一只花瓶，大无语。
贾政脸色沉沉，担忧道：“连着病了几日，大夫把脉也把不出个道理，莫不是中邪了？”
贾母等到人都来齐了，开始恐吓赵姨娘：“把你做过的坏事通通倒出来，我饶你一命！”
赵姨娘哪敢不从，朝着花瓶拼命磕头，边磕边将当年她联合马道婆弄小人毒害宝玉与王熙凤的事当众和盘托出。
当年这件案子，事后贾母和王熙凤其实都知道是赵姨娘搞的鬼，碍于贾政宠着她才不了了之，让她继续在府中横行撒泼。
今时不同往日，贾母一定要让家中不知内幕的人，特别是宝玉，知道事情是赵姨娘干的，以后万事对她留个提防的心眼。
贾宝玉到底是个性情温和善良的，事情已经时过境迁，眼前痛哭流涕的赵姨娘看着又觉可怜，也不想再去责骂她什么。
但是王夫人非常生气，抬手就要扇她巴掌。
探春眼明手快，先她一步狠狠扇了自己亲妈一巴掌：“姨娘，你还不赶紧清醒过来，别说胡话了！”
她看得出宝玉心软不想追究，故意在众人面前将赵姨娘的话定义成胡话，等于给王夫人一个说法，否则王夫人一定会赶她出府，断她活路。
待在府中就算被众人唾骂，至少是个容身之处。
怎么说也是自己亲妈，探春心里还是维护她的。
赵姨娘被打得安静下来，看上去痴痴傻傻。
贾母最后骗她道：“我日后就住在家中祠堂，你再敢在府中作恶，我要你好看！”说完最后看一圈家人们，穿门离去，跟着阴差去阴司地狱等待投胎。
自从住进铁槛寺给贾母守灵，先是死了个鸳鸯，后又疯了个赵姨娘，乱糟糟的，晦气得很。
天亮后贾琏向贾政提议早些回府，留几个胆大的丫鬟、爷们在寺中继续守灵到百日。
贾政也觉得家门不幸，心里老大不痛快，同意了。
两家人在贾母灵前辞别，打道回府。
回府后的赵姨娘马上跑去宁国府西边的贾氏宗祠，跪在贾母牌位前不停磕头搓手，嘴里念念有词。
吃喝拉撒都待在里面，就是不出来，被强行拖走，趁人不注意又会跑回去，搞得宁国府的人很糟心。
数日后清晨，打扫的丫鬟一脚跨进门槛，见她歪倒在团蒲上，头破血流，已然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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