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老人与刀
老人实则不确定这将死未死的女人能否听见，但这不妨碍他把该说的话一一说清楚。
这些年来，祈福禳灾的事情做了许多，但杀人功夫想来也没有退步太多。
远在十步以外的陈景略心里翻起滔天巨浪。
早先也曾听赵七偶然说起，这几年南温诸多墓穴连同乱葬岗受窃，他原本只觉得这跟今年开春来才发生的南温妖案并无牵扯，也就没去理会，
没想到尸体皆在此处堆积成了一座尸山血海。
先前李元亭只当自己瘀伤痊愈，殊不知除去淤血之外，还有些许精血被悄然窃走。
他也难得聪明一回，精血果然是某种养料，不过猜的也不全对，
如今看来，莲花只是嫁衣，
女子尸身大概才是精血最终去处。
“汲血返魂，是为了女尸复生？”
此时疑问甚多，他来不及一一去想，
头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自言自语的老人口中的她，到底是谁？
深藏帷幕后的最终布局者？还是重重阴影下的又一枚可怜棋子？
还有那大礼师，想必就是他口中的师兄？
嘴角发冷的陈景略盯着那个遥遥蹲坐的身影，确定他不曾向这边视线倾斜。
他悄无声息地往来时的石阶路倒着走去，步子极短极轻，更是始终注视老者背影。
高度紧张专注之下，背后几乎湿透。
过了约莫十几息时间，陈景略的后脚跟终于撞到石阶，这离尸群已有百步之遥，差不多已经出了危险区域。
略松口气的一刹那，他陡然一颤，耳边突兀响起一声叹息：“来都来了，不如留下吧。”
继而身前竟是有一阵巨大吸力传来，头皮发麻的陈景略只觉得身子被无形手掌牢牢裹住，身子不受控制地倒卷飞向尸群方位。
这神秘气机浑厚到离身百步犹然大浪拍岸，层层叠叠。
这哪里是古稀之年的体弱老人，分明是一位体内铸就煌煌龙门，灵气外放如蛟龙矫夭盘空的七境修士！
给盛烈气机拉扯之下心肺灼热，陈景略当机立断，狠心毁去贴身本命法宝五雷尺，以其爆裂的罡气生生震断灵力所化的手掌与老者之间的牵连。这才在惯性牵引下翻滚颠簸两圈，十指钉入地面止住身形。
一头漆黑长发散乱的陈景略缓缓抬起头来，已是七窍流血，一身气机紊乱到不能有丝毫动作。
眼帘中是一个飘然而至的长衣老人。
老者咦了一声，显然是看清法宝残骸后惊讶于年轻人的果敢与狠辣。
他猜测这青年人先前大概是使了某种匿气手段，或密法或服丹，以此潜入密道。
可惜他怎能知道，他已不知不觉步入了一处无天无地之所。
三十年修筑，此地已是上与天断，下与地绝。
世上最寂静之处，莫过于此。
本来微不可察的吐息与气机，在此都会被无限地放大、洞察。
在他走下台阶的那一刻，老人的感应中就出现了一个愈来愈清晰的影子。
可他并不在意，甚至可以继续那一番压抑许久的自言自语。
因为就算知道得再多，死人的嘴终究是张不开的。
老人踱步到跪倒的陈景略面前，他的天灵盖被一张干枯手掌覆盖。
仙人抚顶，自然是授子长生。
那么搬尸行径与妖魔无异的老者覆掌之下呢？
怦然一声。
陈景略七窍几乎是在同时炸响，浑身炸出一阵猩红血雨，窍穴黑血不再是些许流溢，而是缓缓涌出，断断续续。
就这样，他一副破碎身躯像是被抽掉柱身的房梁，沉沉倒地，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容上，一双不见瞳孔的眼眸失神地望着头顶的莲池。
莲身红绿，可他眼中只见漆黑一片。
“太多了，差得实在太多了……”
“第一次……下山游历，就要死在这里了么？
也好，修道修儒，至今二十多个春秋，眼前还是一片乱麻迷雾，渡世陷障，来生再求道元真意……”
一片死寂里，仿佛魂魄都被抽干的他没等到老人的致死一击，他看不见也听不到，只剩鼻翼微微翕动，似乎闻到了月桂花香。
他的脑海滞缓得像是灌了铅水，但仍有死生之际的一线清明。
“是她？”
他眼里没有哀伤仇怨或是将死的绝望，只是轻轻笑了笑，
他知道，头顶上空已经出现了一个熟悉身影，带着丝丝的破空声响而来。
是收到感应后一剑先行赶来的郑须晴！
此时的密道入口，赵彻俯瞰黑不见底的石阶路，阴气森森，于是眉头一皱，就要退到众人身后，被狞笑的李元亭抓住，与陈荃儿一同纵身跃进了密道。
唯有宋姓修士犹豫是否应该留守在密道外，
最后听到下方陈荃儿的哭喊声，心里一沉，也跟着跃了下去。
暗道之门约莫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合拢。
陈荃儿抱着全然失去意识的亲哥哥，哭得几乎哽咽，哆嗦伸手擦去他脸上的血污，身前站着如临大敌的宋、郑、李三人，赵彻探了探半死男人鼻息，对伤心欲绝的她说了句“还有鼻息”，随后手忙脚乱从陈荃儿包裹里取出两颗益血丸，连同半粒补气丹混在里面，一同捏碎喂下。
他又找出一张不知品级的春风化雨符，贴在陈景略如冰峰般单薄的渗血面孔上，注入气机，燃起华光道道。
赵彻盯住那睁大的无神瞳孔，暗暗叹气。
白得比娘们还像娘们的陈景略人还不错，至少在这行人里算有良心的，二十郎当岁小伙子，就这么翘辫子了未免可惜。
要是死了………
他不忍见陈荃儿抱着哥哥的可怜模样，小声嘀咕道：“大侠，你可千万千万不能死啊。”
当前宋、郑三人实在抽不出功夫去理会陈景略的伤势，
为首宋姓修士心头的滔天巨浪自不用说，面对全然不再掩饰道行的礼师，用喑哑嗓音开口道：“
我倒是眼拙，没能看出礼师你还是一位神意内敛、表无迹象的高人。
这份修为，是骨气重千斤的第六境，还是登临龙门的第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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