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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欺压


自打收了银红后,葵喜就拖着白玉回到了葵喜楼,美曰其名养精蓄锐,实际上是怕白玉跑了。

        白玉的房间靠近街市,他推开轩窗,看到长龙大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远处的天祥云朵朵。这样祥和的景象让他觉得若不收妖,好像也还不错。

        咚咚咚

        葵喜叩门:“我进来咯。”

        “好。”

        葵喜进门后看到那扇敞开的窗户,瞄了眼白玉:“今日天气好,出去走走?”

        白玉点头:“也好,正好探查一下妖怪的下落。”

        葵喜甩着腰间的穗子,领着白玉闲逛,她问白玉:“你真的是道士吗?感觉有点不太一样。”

        白玉看着攒动的人头,道:“只是个捉妖的罢了,姑娘不也小白脸、小道士换着叫吗?是不是道士也不重要。”

        葵喜顿口无言,面颊有些发热,她道:“我,我这不是不知道你名字嘛。”

        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

        白玉不与她计较这些,又同她讲了一次:“白玉。”

        前方一辆马车行驶缓慢,车夫一边紧着套马的缰绳,一边朝着来往的行人吆喝:“小心,小心,看路。”

        白玉、葵喜齐齐靠边让路,马车从二人面前行过时一股浓郁的土腥味儿和药味儿悠悠地飘入鼻腔。

        白玉看着那辆马车,心生疑云,转头跟上。

        葵喜拉住他:“你干嘛?那是人家的马车。”

        “有妖气。”白玉道。

        葵喜怔住,随后也默不作声跟上了白玉。

        行过了熙攘的街市,马车开始疾行,最后停在了一处宅门前。

        葵喜与白玉躲在暗处,遥遥望去,只见宅门的牌匾上赫然写着:承威将军府。

        目光一转,几个随从从马车上背下一个人,那人束银冠,着一身黑色衣袍,手中抱着一株盆栽,明明仪表堂堂,眉头却上了一把锁。

        “诶,小”葵喜顿了一下,立即改口,“白玉,你刚刚说有妖气,不会就在这将军府吧?”

        “嗯,有可能。马车打我们跟前过的时候,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味道?”

        葵喜细细回想了一番,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道:“有,药味儿,还有一股泥土的味道。”

        白玉看了眼葵喜,意味深长地讲了一句:“姑娘鼻子还挺好使。”

        葵喜听不出来他这又是在夸人还是在损人,面无表情地扯了个笑给他。

        四轮车碾过地板,发出咕噜的声响,怀中的盆栽枝叶摇晃,拢着扁圆红色的果实,在光下熠熠生辉。

        “你们都出去吧。”高毅有些疲乏开口。

        随从道:“是,将军。”

        房门被掩上,高毅就停留在轩窗前,他的指尖轻触红色的硕果,温言细语地道:“你长得越来越好了。”

        枝叶、硕果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微微地颤动点头。

        他坐在窗下,被光照得生了乏意,头枕在四轮车的背靠上渐渐睡着了,手却紧紧揽着那盆栽,格外小心、怜惜。许是白天舟车劳顿,身体经不起那般折腾,他睡得格外沉。

        手中的盆栽在他熟睡后渐生异象,绿叶、红果比平时摇晃得更加厉害,竟开始发光,随后又呈一片朦胧之象,从中走出一位身着白衫,头戴红簪的女子来。

        女子轻轻蹲下身,白色衣裙堆叠,头上的红色发簪闪着微光。她的手轻放在高毅的腿上,目光从那双腿一直延伸至那张熟睡的面庞上,最后落在了上了锁的眉目间。

        她的手指抚上落了锁的眉头,动作轻柔,抚平了熟睡人的愁闷。

        熟睡中的高毅微微侧了下头,惊得女子赶紧放下手,欲要回到盆栽中,又见高毅并未醒来,才将方才高悬的心放下,认真、仔细地打量他,将指尖落在了高毅高挺的鼻梁上。

        对面的房顶上,葵喜猫着头将屋内发生的一切都看得真真切切,禁不住咂嘴感慨:运气真好,闲逛一下都能碰到妖怪。

        她滑下屋顶,看到白玉站在一棵树下等她,身板挺直,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他却毫无所动地盯着房顶看。

        葵喜小跑到他身旁:“你说得不错,还真是妖怪。”

        白玉笑着问她:“那可有看出是什么妖怪?”

        葵喜歪着头,有些拿捏不准:“嗯应该是只什么小草、小树精吧?”

        随后她又补了一句:“看起来不太厉害,比不上银红。”

        白玉道:“回去吧。”

        葵喜疑惑:“不捉妖啦?”

        白玉倾头,对上葵喜的眼:“可以擅闯别人的府宅?”

        葵喜眨眼,这厮跟她混了几日,有点长进了。

        暮色苍茫时,承威将军府内发出一阵刺耳的破碎声。

        东苑的厢房里,地上是一滩蔓延的水渍和一堆碎瓷片,边上站着垂着头不敢言语的小厮和提着药箱的大夫。高毅倚靠在床上,盯着自己的双腿,满目茫然、呆怔。

        半霎后,他才哑着嗓子开口:“有劳大夫了,以后不用再来问诊了。”

        大夫抬眼,失神片刻后叹息一声道:“将军好生休息,老夫先退下了。”

        高毅遣退了身边所有服侍的丫鬟、小厮,待厢房里又一次归于宁静后,他发出低沉而又压抑的啜泣声。

        他狠狠捶着自己的双腿,无论用尽多大的力气,那双腿就是不疼。他拖着那双没有知觉的腿翻下床,还没来得及打扫的残瓷碎片扎进他的皮肉里,渗出殷红的血,还是不疼。

        他捶着胸口,终于明白,那双腿失去了疼痛的资格,但却给他往后的年岁里换来了另一种痛。

        床边矮几上,土陶色的瓷器花盆里,那株七叶人参的花叶垂下了头,变得微蜷。

        高毅躺在地上,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把泪流干了,眼睛哭痛了才昏昏沉沉睡去。

        七叶人参幻化成人形,跪坐在高毅身旁,替他把眼角残留的泪擦干,把腿上的伤口治愈。她摸着那双腿,潸然泪下。

        翌日,高毅从床上醒来,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有些怔然。他分明记得昨晚遣散了丫鬟和小厮,没有人扶他上塌歇息;他还记得,自己明明是躺在地上睡着的,醒来却安然地躺在了床上;更奇怪的是腿上被碎瓷划的伤口竟然一道也没有了。

        “来人。”他喊了一声。

        等了片刻,外面没有丁点儿动静,他又喊:“来人,来人。”

        一个小厮匆忙进门:“将军,您醒了,我服侍您起床用早膳。”

        他由小厮伺候着穿衣,沉声问:“昨夜可有人来过?”

        小厮道:“并无。”

        他作罢,不再继续追问。

        梳洗妥当后,小厮推着高毅进了中堂。

        一张黄花梨木圆桌上早已摆好了精致可口的小菜和几类口味不同的粥,桌前围着将军府的老夫人及二房中人。

        见高毅来了,二房的夫人赶忙起身招呼:“将军来了,快坐下用膳吧。”

        小厮将高毅推至桌前,给他盛了他平日里最爱吃的蔬菜粥。高毅的怀中还是抱着那株七叶人参,老夫人见状后,冷言道:“吃饭就好好吃饭,抱着那些劳什子东西做什么,没点规矩。”

        高毅不言,一手托着盆栽,一手舀着粥。整个中堂气氛冰冷,只能听到勺子、筷子碰击碗碟的声音,一顿饭吃得是索然无味,各怀心事。

        饭后,高毅让小厮推他回房,却听到老夫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有事要与你商量,你先别急着回去。”

        桌上的残羹冷炙撤下,换上了几盏热茶。

        高毅低眸看着手中的七叶人参,手指轻轻触碰叶片,好像所有的精气神都凝在了这株七叶人参上。

        老夫人揭盖饮茶时睨了高毅一眼,捻着手中帕子擦了口角水渍后才开口:“你如今身体抱恙,也无法再分心处理家中事务,但家不可一日无主,今日起家中大小事务就交给二房处理吧,你可有异议?”

        高毅哂笑,纵然他有异议有如何?如今的承威将军府,从上至下,谁人不认为他是一个废人,废人如何掌家?

        他道:“老夫人早已安排好了,何必还来问我。”

        老夫人挑眉:“你毕竟是长子,一直由你掌家,又有承威将军的威名,总该听听你的意见不是?”

        “承威将军?”高毅冷笑,”如今承威将军在你们看来还有威名么?你要是想要,我连同这个威名也一并给你。”

        在座之人闻言后都不敢作答,唯有坐于上位的老夫人漠然开口:“既然你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吧。”

        二房的媳妇赶忙起身,躬身施礼:“娘,大哥毕竟是长子……”

        “他都同意了,就不要推辞了。”老夫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二房媳妇的话,对其投去威慑的目光。

        二房夫妻俩互相对视一眼后,都噤了声。

        高毅满不在乎一笑,唤小厮推着他离开了中堂。

        回到东苑后,高毅吐露一口气,手中的水杯被捏得发紧,颤抖着洒在他的手背上。

        明明是最合适的温度,却烫得他从内到外都难受至极。

        他想,曾经他是整个将军府的天,如今却沦落到这番境地,任人拿捏。顶着一个将军的头衔,却拥有一双坏腿,跨不上战马,拿不起铁刃,太可笑了。

        他突然一笑,笑里藏着对自己的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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