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圆满
七叶侧着脸枕在他的膝盖上，眼泪打湿了黑色的衣衫。
身后，高二郎举着一块石头，面露凶光朝着七叶的头砸去。高毅立即俯身，双臂将七叶圈了起来，把自己的头和背脊丢给那块石头。
白玉衣袖一挥，抬掌打碎高二郎手中的石头，又一脚将其踹跪在地上。他道：“你才是冥顽不灵。”
葵喜上前，蹲身去揪道人的胡子，扯了两下问那道人：“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向道人指了指白玉，又问：“你跟他打，你能打赢吗？”
道人下巴处被葵喜揪得生疼，歪着嘴道：“打不过打不过，我就是一云游的小道士。”
葵喜又道：“那你还敢自称是高人？”
“姑奶奶，你别扯了，都是那高二郎那样喊的，我从头到尾没说过自个儿是高人呐。”
葵喜作罢，跑到白玉身前问：“怎么办？”
白玉挥手松开捆在道人身上的藤条，又废了他的拂尘：“你走吧，以后别靠那些东西骗人了。”
葵喜看着稀碎的拂尘洋洋洒洒跌落在地，恍然大悟：“这东西都能做假，啧啧……”
白玉一脸平静地道：“障眼法罢了。”
正说着，老夫人被两个丫鬟搀着来了，身后跟了一群家丁。
高二郎宛如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跪着爬到老夫人脚下，抓住老夫人的衣摆央求着：“母亲，母亲，救孩儿呐，她真的是妖，孩儿没有说谎。”
老夫人垂眼，眼角湿润，颤抖着手将自己的衣摆扯了回来，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杵了两下，失望、悔恨。她对着这个儿子道：“你究竟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有没有？我苦心为你铺路，不是让你生妒，让你攀比。”
她的眼泪落在了高二郎的头发上，顺着发缝流进了皮囊里，是温热的。高二郎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他明白，母亲发怒了，这一次不会再袒护他了，也无法再袒护他了。
他又爬到高毅然身旁，昂头望着高毅然：“大哥，大哥，你帮我给母亲说说，好吗？我，我没有要害谁。大哥，我把掌家权还给你好吗？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高毅握着七叶的手，向七叶眨了下眼，七叶便绕过高二郎，推着四轮车离开了。
他太累了，不想把本就不多的时间拿去处理这些鸡毛蒜皮，又或是，于他来说本就不重要的事情上了。
东苑里，高毅照旧坐在窗户下，两扇窗大开，凉风更加放肆地灌进来，吹得他的面庞有些干涩。
他怀里还抱着那株人参，身旁坐着的是七叶。
“才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当真是狼狈。”高毅摸着枝叶，望着窗外。
七叶看着他，伸手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真身，喃喃道：“是啊，幸亏有你，否者我活不到今日。”
高毅嘴角噙着笑，嘴唇上是干的翘起的皮：“你看，活下来多不容易，你要珍惜。”
“我很珍惜，可我也希望那个救我的人也一样珍惜。”
高毅转过头，看着七叶，苍白、无力，眼里再没了以往的神采。“七叶，别再折损自己的身体了。”
“但凡有一点机会，我绝不放弃。”七叶的眼里满是坚定和不可抗拒。
高毅看着她起身，和那固执的模样，还有她手腕上的伤，他拉住他，咳了两声，道：“你若再做那样的事，我保证，你下一刻不会再见到我。”
眼泪夺眶而出，七叶抽出匕首：“下一刻不会再让我见到你？那好，那我就寸步不离，我就在这里做药引。”她揭开衣袖，挥匕削去。
高毅一把握住那锋利的刀刃，拳头颤抖，血从掌心溢出，一阵寒风吹来，他背心开始冒冷汗，整个人开始发抖，咳嗽不止。
七叶吓得赶紧松开匕首，去拍高毅的背，高毅反握住她的手，声音虚弱无力：“听，听话。”他歪倒在七叶身上。
整个东苑哭喊声撕心裂肺。
白玉和葵喜二人踏进门，就瞧见了这么一幕。
葵喜脑子里嗡嗡的，她听不清房间里是谁的哭声，是谁在喊“醒过来”，她只能看清白玉。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葵喜抬头望着白玉，眼泪从眼角滑落。
白玉不答话，径直走向高毅，在他额头一探，又注入一抹真气，随后沉声开口：“还有一口气。”
那五个字落入七叶的耳朵里，像是一声惊雷，炸的她精气神回归。
她跪地向白玉磕头：“求求你，帮帮我。我愿意做药引，完完全全的药引，求你，帮我把他救过来。”
七叶泣不成声，抬头望着白玉，等待着白玉点头同意，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葵喜也扑通一声跪下，道：“我葵喜这辈子没求过人，白玉，连同我这一份一起算吧，我替七叶求你。”
白玉不是没有受过他人的跪拜，不是没有帮他人完成过心愿，可眼前这桩，的确让他难办了。身为仙，他知道凡有的寿命有限，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定论，可遇到了七叶这只人参精后，他知道了什么叫做争取。
“起来吧。”他道。
七叶依旧跪在地上，大有他不答应，她就长跪不起的架势。
白玉看了眼葵喜，葵喜立即明白，搀了七叶起来。
白玉问七叶：“你可想好了？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你的命也一并保住。他当初把你救回来，就是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倘若你这一遭成了，他醒来后见不到你……”
七叶道：“我不怕，如果见不到我了，那就麻烦二位帮我圆个谎吧。”她将高毅怀中的人参取出，交给了白玉，“就说，如他所愿，我回到了属于我的地方，再不入尘世了。”
厢房里，高毅躺在床上，呼吸微弱。
七叶握着匕首，看着白玉，点头示意。白玉伸出手掌，聚拢灵力，推去七叶的左肩处。
她伸出双臂，双腿，握着匕首，忍痛削掉一块又一块，血很快就将她的衣衫打湿，变得腥红。她感受着体内灵力的流失和根茎一寸一寸失去的空落感，满足一笑。
骨血被她用最后一点灵力做成了药丸，她捧着那颗药丸，递给了葵喜：“帮，帮我给他喂下吧，我……”
七叶失了重心，倒在地上。
三日后，天色湛蓝，温暖的光从缝隙中挤进整个厢房，从四面八方将厢房照亮，照醒熟睡的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高毅半眯着眼看到进来的人一身白衣，单手托着一只白瓷小碗，坐在了床沿上。
“醒了，喝药吧。”
“你……我……”高毅看了眼头顶的帷幔，是他熟悉的。
白玉笑着道：“放心吧，你想死，没死成。”
高毅疑惑：“你救了我？”
白玉摇头，边扶他起来边道：“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那是她？
高毅然扫视了一眼整个厢房，没有熟悉的身影，连那盆放在矮几上的人参盆栽都没有了。
他轻推开递到嘴边的汤药，问白玉：“她在哪里？”
白玉把那碗汤药放在高毅的掌心，摆袖离去，悠悠地丢下一句：“一个两个，都这么执着。”
另一边的客房里，葵喜一边给七叶换药，包扎伤口，一边喋喋不休：“这药上上后会有些刺痛，不过痛也要忍着，谁让你这么固执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在某些事情上，固执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坏处，多争取一下，也就成了。”
七叶微笑着看葵喜，轻声开口：“是啊，凡事多争取一下，或许就成了。葵喜姑娘有想要争取的事，或者人吗？”
葵喜抬眼，思索片刻后，有些拿捏不准地道：“没吧，我过的也挺开心的，又不缺钱，又潇洒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或许已经有了呢？只是你自己没发现而已。”
已经有了？
葵喜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道：“哎呀，我想起来了，小白脸欠我一块玉，我必须拿回来。”
七叶叹息一声，摇摇头。
一个月后，将军府正堂里。
老夫人坐在椅子上，阖着眼，高毅被小厮推着进来了。
听到车轮的响动，老夫人睁开了眼，仔细将高毅打量，道：“精神头愈来愈足了。”
“老夫人唤我来有何事？”
老夫人垂眸叹息一声，声音苍老，伤感：“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在你心里，你母亲才应该是整个将军府人人尊称的老夫人。我自知，对你从未有过太多关怀，可我也没想过害你。我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我二郎铺路罢了，他无才，谋不了一官半职。我在，尚能保他一时，我若不在了，他又该如何啊？”
她说到伤心处，眼泪变便顺着流了下来。“今日我拉下这张脸，恳求你，放他一码吧，我会好好管束他的。”
高毅示意小厮推他离开，在转身之际，他讲：“我也没想过要把他怎样。但往后，你只是将军府的老夫人，他也只是高家的高二郎，仅此而已。”
在廊檐下，高毅碰到了迎面而来的白玉。
白玉手中端着那株人参，他停在高毅的面前，将那盆人参递给高毅：“打理这株人参着实费力，物归原主，往后自己看养吧。”
高毅笑着接过，颔首道：“多谢公子了。”
白玉转身挥手，白色衣袖在半空起舞，他潇洒留下一句：“不客气，祝你二人往后风雨顺遂，永结……良缘。”
“高毅也在此祝公子觅得良缘，仙道通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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