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公文
白锦姝出了月老殿，直奔少司命府，事情既然与上一任少司命有关，那就少不了在她居住过的府邸里寻些线索。
“我升做少司命时，这府邸都空了几百年了。”
蘼芜辞去少司命一职后，一应事务全由大司命代劳，少司命府自然也就被封存了起来。直到数百年之后，重新选任了溪荪，才重开府邸。
因着蘼芜离开得匆忙，因而她屋子里的东西尚都留存着，没有清理。少司命府里的院子不多，溪荪进了府邸之后，只封存了蘼芜原先住着的屋子，自己另挑了一间住着。
“就是你此前路过，问我为何不住着的屋子。”
她先前随手给那屋子设了个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结界，好在她这少司命府少有人往来，几万年来这结界都还完好无损。
此前她不让人进入，是怕有人弄乱了里面的陈设，怕日后蘼芜回来时心中不悦，只是如今也不得不打开，让白锦姝进去查找线索。
“仙子见谅，晚辈并非故意冒犯。”白锦姝嘴里念叨着抱歉，进屋子的身形倒是一点也不迟疑。
屋子空置几万年，里面仍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这就是仙界的好处了，到处都是洁净的，连灰尘都少有。不像人间，月余不扫洒，屋子里就堆积厚厚地一层灰。
大约是在仙山中住的久了，即便住进了府邸，她这屋子的陈设也是简单得很，站在门口一眼就能看完屋里的东西。
白锦姝在里面逛了三圈，也没能找出什么屋子里留有什么关于兔子精的东西。
寻常的屋子里总要留有一些暗格，存放主人私密珍贵的东西，寻暗格这种事她最为擅长，什么床榻后边，书架中间，就连桌案下边她都翻找了个遍，到底也没能找出什么来。
她坐在扶手椅上累的气喘吁吁，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被胸腹的难受闹醒，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胸腹跳出来似的。这种难受不似刚吞下这雾气时的憋闷，但也着实不大好受。
算着时日也过了一天了，她倒出路砚之给她的药丸吞了下去，还没好受一会儿，那雾气就又折腾了起来。
“这雾气里总不会还存有灵识罢？”白锦姝嘟嘟囔囔地，虽说她这一万多岁几乎每日都在闯祸，但的确也没有吞过浊气灵识，也不知晓这这东西吞下去是个怎么滋味。
这些事情她又不能去问父母兄姐，只能自己揣测，“前辈您总不会是怪晚辈在您的书房小憩吧？”
她双手交叠趴在桌上，睁开模糊地双眼环顾四周，“还是怪晚辈弄乱了您的屋子？”
这就不大应当了，她从小“坏事”做尽，很会掩盖自己的行迹，翻动东西之前她可特意记住了东西原本的位置，翻完就给还原了，实在没有哪里乱着。
再者说，她这也是帮着蘼芜仙子消解执念，消解之前总要先了解两人的过往，否则任谁也无从下手。
“亦或是前辈有什么指教？”她自己正对着一整面书架，架子上只有形形色色的话本书册。
果然无论修为高低性情如何，所有的少司命都是喜欢看话本的，这当真算得上是一种无形的传承。
“总不会是叫我看完这些话本罢？”
话音刚落，她腹中的雾气便安分了下来，白锦姝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诚然，她是极喜欢看话本的，可再喜欢，一时半刻也看不完这满墙的话本。
不过此事大约由不得她，但凡她生出一些退缩的意思，那雾气便会敦促她继续，丝毫不给她偷懒的机会。
待她再从这屋子出去之时，路砚之给她的药丸刚好用完，她也已经两眼昏花，不知话本书册是何物了。
溪荪每日会来屋前瞧一眼，白锦姝出门时刚好遇见她，“你们这些做少司命的，实在是无聊得紧，无事在屋中藏着那样多话本做什么，看都看不完。”
“话本？”
“就是蘼芜前辈书架上的话本，写得甚是无聊，比史书公文还要死板不少，看得人累极。”
那些话本里多是这家无子引致夫妻不和，那家无后引致婆媳不睦，要么便是这家的孩子体弱多病，那家的孩子心智不全，前前后后总是一个模板，比民间编戏曲的还要敷衍死板。
看了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的东西摆了整整一墙，说起来蘼芜仙子的品味不如溪荪。好歹溪荪看得话本还有不少变数，虽说故事都是千篇一律，可起承转合潮起潮落一样不落，不会如此无趣。
“你说的，该不会是用红线装订的那些竹简罢？”
“自然。”
溪荪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她迷离恍惚的眼神，脸上满是可怜，“你就没见着那木头架子上面写着公文架？”
“公文架？”白锦姝转身跑回屋内，眯着眼睛仔细找了半晌才看见木架最顶上，用小篆刻了三个小的可怜的字。
她年纪尚轻，凶犂的一切事物都不必她插手，她自然也是不知晓领了差使之后，不但要按着规矩将一切完成，回来之后还要写上一份公文留存，以备日后查验。
她原本就不大灵光的脑袋实在想不通这位前辈究竟想让她做什么，“原本以为让我看戏本就够奇怪的，如今才知晓，看她的公文本更加奇怪。”
“这上边都是前辈任少司命时经手的事例。”溪荪对着一墙的公文不由感慨，上任少司命实在是太过敬业，她原本以为自己这几万年来，做过的事情已然很多了，却没想到蘼芜比自己多上不知多少。
“你这几万年，写了多少这样的公文。”
“嗯……”她指着最下边的一层，很有些不好意思，“大约这么多……的一半。”
少司命总管着民间的子嗣，夫妻无子要求她，孩童多病也要求她，天下那样多的人，那样多的事，她总是不能全然看顾到的。
好在手下有几个小仙官，能帮着她分担分担，要她亲自看顾的事没那样多，自然也写不了那样多的公文。
白锦姝捏着下巴啧啧两声，“据我所知，她不过也就做了两万多年的少司命而已。”
“仙界难得有前辈那样勤谨的神仙，实乃吾辈楷模。”溪荪与她在一起时间久了，什么都没学会，认错服软承认自己的不足，倒是学的很是精髓，“我这样的后辈难以望其项背。”
她揽过还在对着书柜发呆的人，“别看了，这小半个月还没看够呢？”
“看够了，也记住了，可却不懂是为什么。”让她看这公文想必是有深意的，只可惜她只能记住，却一点儿也没找出其中的联系。
书架上的公文千篇一律，即便这样相似她也找不出什么共同之处，先前月老同她说过，兔子精的魂魄被放在一个魂魄不全的孩子身上，可蘼芜经手过的，魂魄不全的孩子未免也太多了，就她粗略在脑海中数过一遍，也至少有几十个。
“你们做少司命的，给人间的信徒们送子，也会送有些缺陷的孩子么？”
“这同你解释起来有些复杂。”
每个人的子嗣都是天定的，有人早些便有人晚些，对于这样的信徒，只需要在他们的梦中暗示他们耐心等待便好。
可有些人，因着前世或是更前几世的罪过，导致这一世本就命中无子，只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也总有一小部分这一世特别良善虔诚，做了许多善事抵消了部分罪过。
如这样的人，她总是要报给大司命知晓的，若是大司命点头应允，她便可以在等待转世投胎的人中，选择愿意投身的那人家中的送去。
“你也清楚，即便是轮回转世，大多数也更想选择世世积善的人家，少有愿意去那样人家的……”她看白锦姝不大能懂的样子，只能说得更明白些，“认了那样的父母，多少也要替他们分担些罪责的，承担的方式便是抽去一些魂魄。”
只要前世未有什么不恕之罪，泰半会选择等待天命安排，投生以后即便不会大富大贵，至少也不会一生都遭受苦难。
一向愿意去那样人家的，多是背着前世罪债未清的，他们约是怕天定的命格更加曲折，所以更宁愿接受这种已知的惩处。
“难不成原本命中无子的，你送去的都是魂魄残缺的孩子？”
“这也不大一定。”她会想着自己经手过得几件，“若是转世的孩子自己就是世世积善的，那他便不必遭受抽取魂魄之苦，只当是寻常投胎便好。”
只是这样的事情，几万年才有这么一件，世世积善的人，命格一向是早就写好的，不等他做出选择，就已经被送入下一世轮回了，哪里还用慢慢排队等候。
“我找下才知晓，原来你这个司管子嗣的，也不止是随便给人送个孩子而已，里面还有这样多的关窍。”
她以为如她兄姐一般，领着差使干活的神仙需遵守的条条框框太多，十分麻烦。而如少司命这般，无事周游人间，偶尔给信徒们送个孩子或给孩子们治个病的神仙，才最为潇洒快活。却没想到她要考虑得更多。
溪荪很是感慨，“日后你便知晓，神仙难做。”
“的确难做。”她连连点头称是，“因而我才要抓紧这不知还有多久的时日，好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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