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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接风小宴


“我回来啦。”石齐推开门一声吼,吓得齐美君在客厅里头一哆嗦。若石齐不是宿醉嗓子有些哑,这嗓门肯定能穿墙而过,把楼下打盹的老太太也顺便吓醒。

        不过石齐这一句没把客厅里正在看电视嗑瓜子的亲妈喊出来,倒把厨房里的干妈喊出来了。

        余秀雅是石齐的干妈,一出生就认下了,人如其名秀丽文雅,曾是闻名十里八乡的美人儿。在那个女子普遍叫玉兰、秀红、春燕的年代,光看名字就知其出身非等闲人家,必是书香门第。年轻时的照片哪怕搁现在也不老派过时,红唇大波浪特时髦,真真是经受得起时间考验的漂亮大方。

        据说,余秀雅四十岁刚出头的时候走在大街上,还有一群意乱情迷的小伙子们跟在后面吹口哨。现在五十多岁了,看背影指不定还能叫人浮想联翩地吹两声口哨,看正面就没年轻时那么令人神魂颠倒了,毕竟年纪大了。

        不过,余秀雅在同辈人中,依然是响当当的颜值翘楚。风姿虽不比当年清丽秀美,但没半点臃肿老态。

        “我的大宝贝,可算回来了,想死干妈了。”她抱着石齐左摸摸右看看,好一顿亲昵,导致晚一步出来的亲妈隔了挺久才轮上,也敷衍地抱了抱自家闺女。

        母女俩刚一抱上,首先是两对胸脯撞到了一起。齐美君老脸一红,伸手掐掐石齐的脸蛋,好一顿嫌弃道,“你是不是又胖了。”

        “我没有!”石齐辩驳。

        齐美君没吱声,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石齐的小胸脯,感慨自己个儿真是会遗传,这可是多么优良的基因啊。又说道,“快进屋收拾收拾,晚上人多不方便了就。”

        “哦。”石齐应声脱了鞋。

        “镜白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余秀雅身段轻盈,边说边起身去厨房看两个孩子最爱的炖排骨好了没。

        嗯。石齐跟着进了自己卧室,放下手机说道,“妈我去洗个澡,拿身衣服给我。”

        齐美君翻出一套自己不爱穿的家居服,塞给石齐,“你的我忘洗了,先穿我的吧。”

        忘洗了?石齐强烈怀疑齐美君并没有如石卓文所说一般热切地期盼她回家。

        “你可快点,别在里头磨蹭。”齐美君嘱咐她速战速决。不然以她磨蹭的性子,两个小时都不一定能出来。

        石齐捧着衣服不耐烦地摆摆手,表示知道了。瞥见手里睡衣的大胆配色,她禁不住扼腕叹息。要说亲妈齐美君呢,虽然跟干妈比起来整个人就逊色多了,但底子绝对不差,甚至有股子风情连余秀雅都自叹弗如,然而问题是她审美跟不上她风情,水平太差,有那么点走居家实用型路线结果还不怎么实用的意思。

        浴室里雾气蒙蒙,花洒机械而急促地喷出水流,热浪一般地打在脖颈处,白皙的皮肤红了一片。若不是张镜白快来了,得赶紧洗完出去见见他,石齐真想放一池子热水泡个澡,至少待上两小时再出去。

        也不知道他到了没。石齐使劲拧干头发,整个人清爽许多。前脚刚迈出浴室,门铃就响了。

        “我来我来!”石齐激动地跑去开门,头发上的小水珠甩了一地,肩膀上搭着一条大毛巾,脸上挂着毫不遮掩的期待。

        门外的张镜白身材匀称颀长,身姿高挑挺拔,面容清秀颇为出众,尤其是五官尽得余秀雅年轻时的神韵,只是同一种眉眼换在男人脸上,少了些许妩媚温婉,平添了几分儒雅俊俏。若非要挑个缺点出来,就是过于细致干净的五官使他微微有些男生女相,似乎永远都不会发火,而且就算发火也不吓人,看起来特别随和且干净。

        不过,虽说张镜白性格绅士教养一流极少发火,但不意味着没有,石齐就有幸见识过。

        遥想大三时,石齐曾疯狂沉迷一款竞技类游戏,废寝忘食到了快要挂科的地步,对申请留学造成了恶劣影响。张镜白得知后非常生气,不顾石齐苦苦哀求,简单粗暴地卸载了她倾注大量心血和钱财的游戏,没收了辛苦收集来的周边产品,还一并注销了账号,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并且在接下来长达一个半月的时间里严格执行人身囚禁和课业监督,最过分的是还一直冷着脸不爱搭理她,凶狠残暴程度之深可谓惨绝人寰。那是石齐第一次见他发火,吓坏了,哪敢反抗,不仅认真复习还特别乖巧地讨好了他一个暑假,好在补考时比较争气,毫无悬念地通过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打那以后,石齐再没敢沉迷过游戏,更没挂过科。

        “张镜白,我就知道是你。”石齐笑起来甜腻腻的。她匆匆赶来开门,连干发帽都没来得及带上。

        “当然是我。”张镜白看着石齐,笑起来明亮亮的,他回家换好家居服就赶紧过来了,片刻不敢耽误。按门铃时,他还在猜想是否能够立刻看见她,结果就看见了。记得小时候,她总能通过脚步声,听出他回家了,从没出错过。他打趣道,“我们石齐大小姐亲自来给我开门。真是受宠若惊呀。”

        伸手捻了捻石齐的发梢,水迅速汇聚从他指缝间流过,滴滴答答落到地上。他柔声责备道,“怎么不擦干呢,现在冬末春初还很凉。”

        “刚要擦的,可我听见门铃声还哪有心思。”石齐使劲儿抻头往张镜白身后瞅,啥也没有,不满地皱起眉头质问道,“礼物呢?”

        未等张镜白回答,突然从石齐身后冒出来的石卓文猛地拍了下石齐的后脑勺,弄了一手水,只好在石齐脖子上的毛巾上来回擦几下,摆出长者姿态批评她没大没小,“人家镜白工作那么忙,愿意回来看你就不错了,还要礼物,赶快让人家进来。”

        “哦。”石齐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出门口,盯着一旁屁颠屁颠招呼张镜白进屋的石卓文,忿忿不平地想,要是让干妈知道我刚回来就被你敲脑袋,今晚儿肯定不让你动筷子。

        “菜齐了,镜白叫你爸赶紧过来,别成天研究那些天书。”余秀雅解开围裙催促道。

        “好。”张镜白直接趿着刚脱下来的鞋跑到对门敲了几下,又急匆匆地跑回来,进屋,脱鞋,换上石齐从鞋架取出的棉布拖,坐进沙发,动作连贯地打开一听可乐,按下开关,电视机屏幕切换到体育频道,正在播斯诺克锦标赛,调低音量,准备一会儿时不时瞄两眼。他太忙了,已经很久没看过电视了。

        没过几分钟,就见一精神矍铄的中年男子缓缓推开门,肩上披了件质感上乘但很老旧的外套,手里拎着几瓶啤酒,迈进石齐家随手关上门,似乎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位来宾。与看起来温雅随和的性子极度反差地,他进屋后找个椅子刚坐稳,就砰砰砰地把酒都开了,并操着学者特有的语气,故作玄虚道,“老石啊,我最近又琢磨出一点儿门道来,要不借这个机会给你讲讲?”

        此人便是张镜白的父亲,张峰教授,人送外号张疯子,研究古文字,成天和鬼画符打交道,不疯魔不成活,家里别的地方都干净整洁,唯独张峰的书房画风突变,书山书海,密密麻麻全是字。而且他还有个显著特点,每当他的研究有一丁点儿进展,便要找志同道合之人分享他取得该些可喜成果的心路历程,也不管你爱不爱听,逮着就是一顿说,还不免要绘声绘色形容得夸张些。两家人几十年来私交甚笃,对此早已习惯,对于他在学术上无私分享的属性无比了解,也更是应对自如。其实只要在他讲解过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句话就行,常用词汇例如可举出但不限于“哦”、“恩”、“是吗”、“真厉害”、“为什么”等。

        石齐心里很敬佩张峰忘我的科研精神。只不过,在她看来,研究什么不好非要研究古人几千年前写的字,这活儿又苦又累又费脑,干爸怎么吃也吃不胖就是证明,脑力劳动最伤神。话说,张镜白一直以来也是这种瘦削的身材,不见胖过。

        石卓文厚厚的眼镜片里折射出渴望拒绝的光芒,明白张疯子虽抱以询问的语气,但他今夜要是不把自己的研究过程复述三遍,难以成眠,刚想应承下来权当做个善事,就听一旁的余秀雅端着菜埋怨道,“讲什么讲,今天不许说工作,天天说,我都能去教书了。”

        她被强行灌输了非常多古文化方面的知识,张峰还会按照艾宾浩斯遗忘曲线阶段性复习自己讲过的知识点,除非真傻,不然想忘都难。

        “对对对,今天是给大小姐接风,以后咱俩可就是同事了。”张峰眉开眼笑,斟了满满一杯酒,白色的泡沫迅速膨胀,不停地往外涌。

        “什么你们俩呀,是你们仨。”余秀雅纠正道,转头招呼石齐上桌,“大宝贝快过来,我和你妈准备了一天呢,尝尝喜不喜欢。”

        一桌子心头好,怎会不喜欢。石齐大快朵颐,但酒嘛,她今天实在是不能喝了。正想着,张峰的酒杯就递到她鼻尖下头了。

        “石齐跟干爸喝一个,不带你爸爸,数学系是理科的,咱俩是文科,一伙儿的。”说罢,张峰还冲石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说的特别在理。

        逗得石齐忍不住想笑。就三个人,也要拉帮结派吗?

        “哎我说你挑拨离间是不是,我怎么就被排挤了?”石卓文伸手挡住张峰的酒杯,很不乐意,“我今天非跟你喝不可,让你明白什么叫文理不分家。”

        “谁跟你喝,我这酒特别贵,德国带回来的原酿,今天特意拿出来给石齐的庆祝,你最多能分到一杯盖。”

        “这么一说,那我要喝光他们。”石卓文又伸手就去抢酒瓶。

        吓得张峰赶紧把几瓶酒护在怀里,撅着屁股弓着腰半趴在桌子上誓死捍卫,不叫石卓文碰一下,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指着石卓文鼻子尖,严肃道,“粗鲁。”

        石齐一口可乐差点没咽下去。

        张镜白将蒜蓉开背虾剥壳后扔进石齐碗里,抬头说道,“爸,你俩加起来也就一瓶的酒量。快别争了。”

        “胡说!”石卓文认真辩驳道,“你干爸我最近埋头苦练,自己就能喝两瓶了。”

        说罢还伸出两根手指。

        正巧齐美君洗了手出来,听完嘲道,“哟呵,把你给能耐的,你要是能喝两瓶,今晚的碗我刷。”

        “不可能的。”石齐接话道,“就算我爸真能喝两瓶,今晚的碗也是他明早刷。”

        一番话引得张峰笑个不停,齐美君虽然有点点被戳穿的羞涩但不多,挪挪凳子安稳地入了座。石卓文摸着石齐的小脑袋瓜儿,对着齐美君嘿嘿傻笑,果然是亲闺女,啥真话都敢说。

        余秀雅也一面笑,一面给石齐夹了好几块肉,又盛了碗排骨汤,才缓口气说道,“石齐多亏是随了美君,千杯不醉,可怜我家镜白没得随,爹妈都不能喝。”

        “嗯。张镜白怕闻着味儿就醉了。”石齐点头附和。

        “快吃你的!”张镜白臊个半红脸,夹起一块红烧肉塞进石齐嘴里,“把酒当水喝,属你最浪费。”

        虽不喜喝酒,但张镜白对自己的酒量一直都是恨铁不成钢,倒不必像石齐这般海量,差不多点也行啊,奈何舔一口就上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严重酒精过敏者!

        石齐被突然塞了一块肉,有点烫,嘴巴附近还沾了汤汁油腻腻的,便直接抹到张镜白手背上,低声恶狠狠道,“烫死我了,小心哪天老子灌醉你!”

        “怎么说话呢,成天老子老子的,到底有没有个姑娘家家该有的样子?”齐美君吧唧一巴掌拍在石齐后脑勺上,差点把张镜白刚塞进去的红烧肉拍出来。

        我的天。石齐捂着头欲哭无泪。明明她是被张镜白莫名塞了块烫嘴的肉,才引发后续对话的。始作俑者是张镜白,怎么挨打的又是她!

        “美君你还说石齐,你自己也没个当妈该有的样子呀。”余秀雅碍于桌子太大,座位隔得远够不着安抚石齐,只好心疼的一个劲儿批评齐美君,怪她下手太重。

        张镜白利落地擦干净手背,伸手帮她揉揉后脑勺。他的大手垫在石齐的小手上,动作轻缓,低头关切问道,“不疼吧?”

        石齐刚想抱怨不疼你试试,就被石卓文抢了先,一脸嘚瑟,“没事。她都习惯了。”说着挥手比划了几下,示意他总拍。

        “唔……”张峰若有所思,“我记得老石是不是挺早以前概率统计过,石齐从小挨过的打比镜白从小考过的满分还多。”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求不提。石齐快要绝望了,这才回来头一天,就不能友好点。

        余秀雅又气又笑,不禁抬手捂住嘴角,不想笑话的太明显。

        身边的齐美君则一仰头干掉满满一杯啤酒,打个膈,点头说道,“是。这些年镜白几乎不考试了,没得满分拿,但我家石齐还一直在挨打。”

        确认自己没记错后,张峰冲石齐竖起大拇指,赞赏道,“可不是,我家镜白已经退居二线了,没想到石齐还坚持在挨打前线,这就厉害了。”

        “那都多亏了我啊!”齐美君得意洋洋,又仰头干掉了满满一杯啤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除了干妈,这就是一桌子禽兽呀!!!石齐绝望地啃着猪蹄。

        吃饱喝足,张峰忍了一顿饭没提,喝茶的时候终是憋不住了,一把拉着石卓文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他即艰辛又有趣的文学探索之旅。

        张镜白和石齐见状不妙,赶紧躲进卧室。

        “好久没回来了,柜子上好脏,喏,都是灰。”石齐一边抽出湿巾准备擦灰,一边让张镜白换个不碍事的地方坐。

        他便直接坐上了她的床。

        石齐瞟了一眼没说话,在她看来能上自己床铺的必须满足两个必要条件,一不能穿着外出过的衣服,二得是非常亲近之人。而身穿干净家居服的张镜白显然完全符合要求,所以她没意见。

        “恭喜你得偿所愿。”张镜白看着刚落地回国几个小时的石齐,对她真真实实地出现在眼前有些恍惚,心里却说不尽的欢喜。可算回来了,以后也应该不会再离开了。

        “说起得偿所愿嘛…”石齐停下擦灰的动作,狡黠地斜瞄张镜白一眼,眼波顺着床沿流转,表达露骨但措辞含蓄地说,“其实还差一点点。”

        张镜白自然明了,她要礼物呢。以往大部分时候,会有来自石齐的友情提示,有意无意泄露出个大致方向。但这一次,悄无声息。

        因为石齐归国前忙得焦头烂额,虽然靠导师推荐和石卓文这层关系提前申请到了庆大稀缺的讲师名额,但毕业论文过审是否顺利会涉及到归国是否延期,哪还有心思想礼物。狼狈不堪地熬到尘埃落定诸事大吉,拿到毕业证的下一秒她就定了尽可能最快回国的航班,疯狂地想从压抑的环境里跳出来,投入祖国母亲的怀抱,回到暖烘烘懒洋洋的家里。

        所以在张镜白看来,一切就像按了快进键一样,刚知道石齐顺利毕业,就听说她要到家了。他根本没时间准备个像样儿的礼物,更何况就算给他时间,他送礼物的水准也一向不高。

        张镜白掏出手机解锁后递给佯装擦灰实则表达不难的石齐,大方说道,“我看我们同事都在这个软件上买东西,每天好多快递,估计应该不错,我问同事借了一个账号,你选个喜欢的,直接付款就行。”

        的确不错。石齐开心地接过手机蹦上床,靠在张镜白身边认真挑选。

        这些年,石齐要么出国前带着张镜白的礼物离开,要么回国后等着张镜白的礼物到来。人真是很奇怪,一旦养成习惯就开始期待。她早已习惯了张镜白和张镜白的礼物,那是她各种情绪中最期待也最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什么都行?”石齐心怀鬼胎地问。

        “什么都行。”张镜白胸怀坦荡地答。

        既然如此,那就不客气了。石齐后背倚在张镜白胳膊上,认真挑选,轻咬嘴唇快速划拉屏幕还时不时停下里思考几秒。

        张镜白觉得石齐身子又柔又软,好似没有骨架支撑的一捧薄纱,软绵绵地附在身上,吹口气都能飘起来。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专心的模样特别有趣,忍不住想逗弄,抬手揉乱了她的头发。说道,“还没选好?”

        “别打扰我。”石齐头也不抬。由于选礼物太过专心,甚至没空理头发,便任由它们在张镜白手里凌乱着。

        她是那种既标致又标准的美人儿,标致倒是好理解,但怎么形容所谓的标准呢,着实比较难。大概就是漂亮姑娘该有的配置,她差不多都有,可又都不出众。五官单论起来并无十分过人之处,但合在一起却很有几分姿色。

        特别耐看,尤其耐细细看,耐凑近了看。

        张镜白看了又看,笑了又笑,见她全不管头发怎样支翘着,就只好笨拙地帮她捋顺方才被自己揉乱的头发,才说,“真的太难想象你居然有一天会站在讲台上教书。”

        “有什么难以想象的,子承父业嘛。啊不是,女承父业。”

        “按你逻辑我也该当大学讲师咯?”张镜白反问。

        “也不是每个人都要子承父业嘛。”石齐不以为意道。伸腿换了个姿势,陆续懒懒地斜靠着张镜白,整个人都快躺进他怀里了。

        也对。张镜白歪着头,想起去年年中听石齐说投了庆大简历,他惊喜之余,既意外又不意外。意外的是她真的打算当人民教师,不意外的是她二十年前就说要当人民教师。

        一旁的石齐十分投入。买点什么好呢,留学名义上的最后一次礼物,得坑把大的。

        “那兄台以后怎么称呼啊,石老师?”张镜白继续逗她。

        “石教授!”石齐很有意见!

        “哟,野心不小,一进单位就想职称满级。”

        “那是!”石齐对张镜白话里的小小嘲讽完全视而不见,她最喜欢不劳而获的人生,要是什么都不用研究就能跟两个爸爸一样变成教授,可就太好了。

        张镜白笑着侧侧身子,让她靠着更舒服些。

        石齐依旧低头选礼物,两个人随口说说话,聊聊天,一个晚上“嗖”地就没了。

        大概和她在一起时,大量的时光会被自动兑换成昂贵的快乐,所以就会显得特别匆匆。张镜白这样想。

        然而,隔日,张镜白在办公室里连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把那晚的快乐全部低价当掉。

        本来呢,同事一片好心将自己的账号借给张镜白,他是非常感激的,正好省去了中间不少麻烦,而同事的默认收货地址是单位收发室,他想了想觉得问题不大,毕竟两家一墙之隔,邮寄到了单位再由他下班带回家敲个门送过去就好,所以只叮嘱石齐将收货方的名字和手机号改成他的即可。

        但石齐买什么不好非要买卫生巾!

        而且,买卫生巾也就算了,为什么要买这么大一整箱!这要用到猴年马月?!

        还是说女人的需要量其实超乎想象的大!张镜白沉思。他虽然交过女朋友,但数量为一,且年岁久远,还仅仅止步于浅淡而纯洁的牵手阶段。所以,这方面的知识明显就不足了。

        话说回来,其实问题也不在于石齐买了卫生巾。理论上她买什么作为礼物都可以,买卫生巾这种非常实用的东西自然也可以。

        问题在于,店家保密意识太松懈了!!!

        硕大无朋的箱子草草包装了事,随便缠上几条胶带就送它上路,印着明晃晃logo的卫生巾大箱子经由市内短途旅行后便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张镜白单位的收发室。

        收发室的大爷没见过什么世面,懂的不多,依惯例在箱子上方方正正地用黑色记号笔写上了张镜白的名字,恰巧与箱子底纹的“小翅膀图案”交相呼应,相得益彰,就像张镜白长了一对防侧漏的护翼一样。大爷还顺手把大箱子摆在靠门口最显眼的位置,他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样搬起来方便。

        于是,它就无比安静又异常乍眼地躺在门口,整整一中午,在过往人群中闪耀着夺目的强光,任谁路过都要停下来多看两眼,再噗嗤笑两声。

        张镜白得知后火速赶往收发室将其搬回,放在办公室最不起眼的角落,上头还盖了一层废报纸。现正支着额头,情绪有些崩溃。

        “哎呦我说你这大手笔啊,给女朋友买的?”陈清拿着自己的包裹,路过张镜白办公桌时推了他一把,一脸贱笑。

        “给我妹。”张镜白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你妹?什么时候有的妹妹?”陈清看过档案,很清楚张镜白是独子。

        “这你还不懂?”坐在对面的冯明筱端着咖啡一脸鸡贼样儿,打过玻尿酸的脸笑起来还不太自然,“咱们男人间的妹妹就是潜在发展对象。”

        “哦。”陈清拖了个长音,了然于心地点点头,看起来更贱了。

        “哟呵,你倒是知道的多?”张镜白合上手里的卷宗,开玩笑地揶揄冯明筱。

        冯明筱故意捻个兰花指劲儿劲儿地小抿一口咖啡,满不在乎地甩甩头,随即媚眼如飞地冲俩人说道,“我怎么就知道的不多呢,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你俩有的我都有,不信找个地方比试比试,指不定谁持久呢。”

        “比试就不用了,你生理上是个男的我们确认过,但这心理上真不好说。”陈清取笑道,话里话外嫌他行为举止不够爷们儿。他真心觉得冯明筱对美过于执着,细腻的灵魂里总有股gay的气味,与粗狂的男人汉气概相去甚远。

        “行了,你个没立场的。这会儿又帮他来挤兑我了。”冯明筱指着轻易被策反的陈清一脸鄙夷。不过他可不好糊弄,又接上话茬问道,“张镜白,咱别跑偏,到底怎么回事,上周还说要参加我们单身聚会,这周就进展到买卫生巾了?当真弃我们而去了?”

        “这个真是妹妹。”张镜白正正身子,让自己的语调尽可能严肃。

        “谁信啊,你独生子,而且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不是亲生的,也不是不提,是她长期国外求学,中途回国几次也没必要和你们详细汇报。”

        “两家人真的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陈清开始找剪刀拆自己的包裹。

        张镜白点头。当然不是亲的,计划生育可是国策!也不是表妹或堂妹。

        “所以呢?”冯明筱摆手让陈清闭嘴,觉得逻辑上有点衔接不起来。

        “没啥所以,这次毕业算是彻底回国了吧,两家人一起吃顿饭,然后说送她礼物,谁成想她挑了个……唉!”

        放下咖啡,冯明筱趴在隔板上的,撇撇嘴问道,“那……你俩啥关系?暧昧吗?”

        “当然不。”张镜白回得不假思索,可刚说完又觉得心里不太踏实,跟着解释道,“我爸和她爸是几十年的真交情,我家和她家是几十年的门对门,加上我俩年纪相仿,从小一块长大,感情自然好。”

        冯明筱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脱口而出,“我的天,这是青梅竹马呀!”

        “的确是青梅竹马。”张镜白把手枕在脑袋后,仰躺在工作椅上微微一笑说道,“但不暧昧。”

        他完全接受青梅竹马的设定,不过不肯轻易着了冯明筱的道。

        陈清停下拆包裹的动作,与冯明筱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朝张镜白投去意味深长的眼光。男人的非亲生妹妹,基本都是某个过渡阶段的代称。鬼才信他说的不暧昧。

        “这就说得通了。”冯明筱一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状,“怪不得院里出了名的薛大美女苦苦追求你那么久都没成,原来你小子早就心有所属了。”

        胡说。张镜白哭笑不得。他拒绝薛慧玲是因为不喜欢她,不是因为喜欢别人。

        “镜白你这些年一直不近女色,我还担心你是不是有什么生理问题。原来如此,是有人了。”陈清邪恶地比划了个下流手势,还辅佐以猥琐的眼神,生怕张镜白会错意。

        混蛋。张镜白打断陈清的手势,恨不得一掌劈死他。如果只是开他自己的玩笑,那怎么胡闹怎么下流都随他们高兴,但扯上石齐就不行,姑娘家名声很重要。况且,他和石齐之间的关系,岂容旁人说三道四。

        “说实话,你俩是不是已经那个了?”陈清不仅不收敛,反而得寸进尺。

        “哪个?!”张镜白故意反问,他一成年男子不可能听不明白,所以略有反感。这群家伙的脑子里到底都想些什么,青梅竹马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个个要喜结连理?简直没道理。若他俩真有心搞暧昧,恐怕老早就在一起,现在孩子怕是能喊爹了,哪里还会因为买箱卫生巾就闹出这么大风波。

        “大陈,看没看见,咱们镜白急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肯定就是有什么!”冯明筱幸灾乐祸地火上浇油。

        “那你说能有什么?”张镜白反守为攻地问道。性格和职业使然,他处理问题向来镇定。

        “有点男人该有的小心思呗。”冯明筱答得敞亮。他觉得这都再正常不过了。

        “那你再说说都是些什么样的小心思?”张镜白继续问。他相信以冯明筱的尖酸性子可能会说出些上不得台面的混账话,由此就可光明正大地驳回去说没有,完全没有。确实没有。

        没曾想,冯明筱却是说出一番了不得的体面话。他像春波微荡的女人般眉眼轻盈地笑道,“什么小心思?那还不就是没事就想盯着她看,老想往她身边凑,动不动摸摸她脸蛋,逗逗她开心之类的心思呗。”瞧见张镜白一脸错愕,他复而挑眉贱笑道,“你当我会说什么?”

        张镜白愣了一小会儿,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纯情的心思。他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戳到了软肋般心慌气短,扭过身子开始翻卷宗,口上胡乱答道,“我当你什么?我当你闲得慌!有时间来我这儿扯来扯去,不如去多翻两个案子看看。”

        冯明筱见张镜白明明动了心思却死活不认,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激将道,“当然啦,咱们张大检察官呢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你要是说你没动过心思,那我和大陈肯定相信你俩之间纯洁的兄妹关系。”

        “莫名其妙!我动没动过心思碍你什么事,我俩纯不纯洁非得跟你俩说?”张镜白板着脸故作严肃,这话题绝不能再继续了,向外推着俩人命令道,“都给我回去工作,一会儿开案例分析会,都准备好了吗?你们要是拿不出成果,小心我向上头打报告!”

        冯明筱憋笑,识趣地坐回隔间,悠哉悠哉地继续喝剩下的半杯咖啡。

        见好就收吧,再说下去就是逼张镜白翻脸了。

        陈清也不敢继续多说,将包裹皮卷了卷塞进张镜白垃圾桶,但临走不忘调侃一句,“张大检察官要是有意中人的话,可是咱们院的集体损失啊。”

        “快回去工作。”张镜白边说边将陈清尽量推得再远些。

        坐回座位的他压抑地叹口气,说来也怪,就像不承认暧昧一样,他同样也不承认纯洁。也曾偷偷想过,如果就这样和石齐一辈子,似乎也很好。他们像彼此肚子里的蛔虫,是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生活轨迹紧紧相缠,记忆里非此即彼,积年累月的点滴交融使得他们早已撇不清关系。

        可两个人之间总是差一点。

        差一点什么呢?张镜白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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