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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想尝尝吗(二)


她目光清亮,像在索吻。张镜白面红耳赤,好在房间不太光亮,赧然别过头,不知该说她讲起话来依旧没有分寸,还是自己最近想太多。

        “咳…哪,哪有吃口红的。”张镜白结巴道。

        石齐伸手扳正张镜白脑袋,正对着自己,朝他撅起嘴唇,摆了好几个唇部特写表情,确认已将新口红全方位展示完毕才罢休,得意洋洋地问道,“怎么样,好看吧,我是不是很有眼光。柜员说水果味的可食用,你要不要尝尝?”

        银幕上的光折射在石齐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荏苒的光阴并没有带走她的少女时代,却赋予她越发缠绵的眼神,和更加缱绻的容颜。橙红调的口红在石齐白皙的脸上呈现出别样的媚态,有少女的调皮,也有女子的风情,更多的是欲盖弥彰的妖艳。她是从何时开始有这般风情万种的动人神态,张镜白回想不起来。

        石齐又凑近了一点,张镜白闻得到她嘴唇上甜腻腻的口红味道。他不禁想,如果就这样吻上去会怎样?

        石齐继续凑近,张镜白似乎感受得到她的呼吸和睫毛眨动带来的微妙的风。他忍不住吻上去的话,会不会销魂蚀骨,万劫不复。

        “张镜白,你帮我试试这个色号。”石齐又拆了一支新口红。

        “石齐,别闹,好好看电影……”张镜白理所当然要拒绝!

        “别害羞。”石齐哪能由他拒绝。

        张镜白抬手抵住她,不叫她凑得太近,“我是个男的!你不要太过分。”他试图晓之以理,但怎么可能奏效。

        石齐拨开他的手,根本不理会他的拒绝,“帮个小忙而已。”

        “你正常一点……”张镜白有一丝绝望,义正言辞的拒绝逐渐变成低声下气的恳求,“我真的不想试,求你放过我,一会儿请你喝酒。”

        “别动!”石齐板起脸装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电影院里不许说话!”

        “……”张镜白大无语。她明明是在做奇怪的事情,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不要抿嘴唇,放松。”石齐进一步要求。

        张镜白彻底放弃抵抗,乖乖地张开嘴。

        石齐很满意张镜白的配合,“这样就对了,口红很贵的,也就是你我才舍得用。你配合一下,现在抿一下,张嘴说‘啊’。”

        “…啊……”

        一通胡闹后,石齐终于给张镜白涂上了另一款玫红色的水果味口红。

        “我可以擦了吗?”

        “在坚持一会儿。”

        “哦。”

        张镜白一旦决定听话,就实在是乖到可爱。怪不得长辈们都喜欢他。石齐也喜欢。

        “一会儿我帮你擦。我有那个卸妆纸。”

        “好。”

        电影早在俩人都没注意的时候悄然开场,等注意的时候,石齐已经倚在张镜白肩膀上,打了三个哈气才忍无可忍地问,“太无聊了,这谁选的?”

        “你。”张镜白答。

        “…哦。”石齐斜歪着脑袋,困顿地问,“你能不能先看着,然后讲给我听。”

        “那你干嘛?”张镜白侧头问道,但动作幅度不敢太大,怕影响石齐倚靠。

        石齐揉揉眼睛懒洋洋说道,“我想睡会儿,逛街好累,吃饭也累。”

        张镜白再次无语,身为搬运工,这一路更累的应该是他吧。却还是配合地挪了挪身子,想给她腾出个舒服的空间躺下。

        石齐直接滑进张镜白怀里,又向后蹭两下,头刚好枕着他大腿,说道,“可以了,地方够了。”

        这招是跟盛浪学的,人肉枕头,真好用啊。

        张镜白身上总有淡淡的香皂味儿,从小到大都没变过。石齐很熟悉,把脸深深埋入他白t恤里,觉得特别安心,也不管会不会蹭上口红,反正她跟他怎样放肆都是可以的。

        石齐不禁想起小时候,想起很多很多,她合上眼睛迷迷糊糊地陷入睡着前的混沌状态。漫长的回忆使时光逐渐静止或倒退……以前工作繁忙时,石卓文或张峰经常把俩个孩子“寄存”在一处。

        某个多年前的夏日,石齐和张镜白如往常一样被暂存在石卓文的办公室里。沙发上的石齐午睡醒来后,看不到爸爸,就哭着喊醒一旁的张镜白。

        “别怕。干爸一会儿就回来了。”张镜白揉揉眼睛,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哦。”石齐有时候很听他的话。

        可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始终不见人回来。

        “爸爸不会丢了吧。”石齐又有点害怕了。

        “不会的。大人是不会丢的。”张镜白口上这么说,但也有点害怕了。

        “可是……”石齐仍不放心,说道,“我们找爸爸吧。”

        张镜白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小脸揪在一起认真寻思了下,点头同意了。

        于是,在庆大冬天的校园里,小小的张镜白牵着小小的石齐,一起找爸爸。两只手紧紧握着,走去了他们印象中最远的地方,庆大的围墙。沿着围墙,步行了他们脑海中最长的距离,绕校一周,可还是找不见。

        石齐哭着说,“没有爸爸挣钱,我就没有饭吃,我会饿死的。”

        张镜白脱下手套,擦干石齐脸上的泪水,特别认真地说,“你别哭,别害怕,我也可以赚钱,可以养你一辈子,不会让你饿死的。”

        “真的?”

        “真的。”

        石齐止住了泪,攥紧张镜白的手,这可是她长长后半生的饭票。

        两个寻父未果的孩子在校园里来回游荡,用地上捡来干枯的树杈当做武器,吃力地穿过操场和一座座教学楼,沿途还发现了不少小秘密。石齐至今都还记得的那些幽暗小路和挂了生锈铁锁的寂静实验室,时至今日若不是迫不得已,她都不爱靠近那条路。

        另一头,齐美君下班回家,拎着两串糖葫芦,找了半天却只看见在家睡觉的石卓文,顿时吓没了半条命,揪着他耳朵急急问道,“孩子们呢?”

        “什,什么孩子?”石卓文疼醒后一脸懵逼,他这才想起下午开完会径直回家,竟把他们忘在办公室了。

        两个人连门都来不及锁就冲回办公室,没人!齐美君剩下的半条命也快不见了,顿时有了哭腔,跟石卓文分头找。她一路连喊带叫,终于在门卫室里找到了一人啃着一个肉包子的石齐和张镜白。

        好心的门卫大爷看见齐美君就先批评一顿,要不是他认出两个孩子给领回来发了个包子,恐怕就要在冬季校园的某个角落挨冻挨饿了。

        齐美君抱着两个孩子只顾着高兴,什么错都连连点头认下来,等回家再收拾石卓文!

        石齐从回忆里跳出来,枕着张镜白的腿咯咯笑了起来。小时候好傻,以为爸爸丢了就会立马被饿死,不过那时候的张镜白也不太聪明。

        “你怎么了?”张镜白以为她都睡着了呢。

        “没怎么。”当然不想承认刚刚想起小时候蠢蠢的自己,和说要养自己一辈子的张镜白。石齐又把头埋得更深一点,轻声说,“张镜白,拍拍我。”

        “好。”张镜白笑她还和小时候一样,睡不着了就要人哄。他的手轻轻落在石齐身上,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拍着,直到怀里的人呼吸平稳,才停下。

        张镜白静静盯着她熟睡的小脸,非常想让时光回到小时候,也想让时光止于现在,只是不要继续向前,他害怕彼此进入未知的地方,害怕变成最不愿了解彼此的人。

        他突然意识到他们正以亲密的姿势坐在情侣隔间内,可他们明明不是情侣,那又是什么呢?

        张镜白浑身上下都别扭起来,可明明方才进来时他并未感觉不妥……

        整场电影他看的心不在焉,有些东西一旦出现,就很难忽略。

        因寻不到答案,令人倍感难熬。

        “石齐,醒醒,散场了,喂,醒醒。”张镜白拍拍石齐的脸蛋,又晃晃她身子,可她连理都不理。

        他有些急,再不走可就要留下来看下一场了,可又实在叫不醒她,只好曲线救国,“石齐,酒来了,起来喝酒呀,快看好多酒……”

        “嗯…?哪里?”石齐终于睁开眼,舔舔嘴唇。

        果然是个酒鬼。张镜白趁石齐清醒赶紧把她拖出情侣厅。

        “啊…你骗我。”石齐困劲儿还没过去,赖在张镜白怀里不肯好好走路,她只想继续睡觉,“啊啊啊……我没睡够。”

        不是自然睡醒而是被人叫醒时,石齐常常会发脾气,俗称起床气,非常惊人。张镜白见识过,所以很担心她当众闹脾气,便揽在怀里柔声劝道,“回家再睡,乖。”

        好在今天给面子。石齐很快就清醒了。

        张镜白见她顺利地度过了翻脸不认人的危险期,吁出一口气。

        “张镜白,我要喝啤酒。”路过便利店的时候,石齐头一歪,用下巴指着里面一排排的铝罐子,要他兑现“酒来了”的承诺。

        “唉。拿你没办法。”张镜白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罐啤酒和一罐酸奶。啤酒是给石齐的,酸奶也是给她的。

        “偷偷给自己买酸奶,不许喝。”石齐瞥见张镜白手里拿的是她最喜欢的老酸奶,便示威般地一把抢过喝酸奶用的吸管,堂而皇之地插进啤酒里,吸了一口。

        张镜白虽在心里无奈她简直不讲理,但仍任由她霸道胡闹。他不解释也不阻拦,笑着拨乱石齐头发,细细软软的很舒服,笑话道,“拿吸管喝啤酒的,你是我见过的头一个。”

        石齐满不在乎地吸着啤酒,她一般不梳头,平日都是用手指捋几下了事,所以被张镜白的手指弄乱也无所谓,并不捋顺,反讽道,“就你那酒量,舔一下就醉了,没见过也不足为奇。”

        这是实话。张镜白也很郁闷自己遗传了余秀雅的酒精过敏体质,舔一下就晕,喝一口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说起这个,张镜白你结婚的时候可怎么办啊?大家都敬酒,你是喝还是不喝?”石齐思维跳跃极快,张镜白应接不暇,不过她提的问题的确令人头疼。

        他老实回答,“额…我不知道,结婚还没影儿呢。”

        石齐不赞同,如果缘分到了结婚是很快的事情,一定要尽早打算,她绕到张镜白正面,笑眯眯地说,“要不这样吧,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帮你挡酒吧,不过婚礼红包要分我一半。”

        张镜白放缓脚步。

        石齐也跟着放慢后退的脚步,继续说,“你家亲戚我大多都见过,我千杯不倒可以喝翻一屋子,敬酒的宾客里只要没有盛主任或蔡姐那种和我不相上下的,都没问题,而且我醒酒快不伤身,出出汗上上厕所就没事了,可以轮番上阵杀敌。”

        张镜白停住脚步。

        石齐也跟着停下,吃饱睡饱的她显得格外有精神,明眸善睐,靥辅承权。见张镜白不答话,上前摇了下他手臂,满目期待地问,“所以,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就站在你旁边替你喝酒,怎么样?”

        张镜白没立刻回答,微微低头地看着石齐没太有表情,心思却波动的厉害,心想这丫头是真的心思单纯到傻乎乎的地步了吧,结婚的时候站在新郎身边,还要拿走新郎一半红包的人,她当自己会是谁?

        明知她无心,明知自己多想,张镜白还是不可遏制地脸红了。

        “好啊。”他笑着应道,“红包全给你都行,可要好好保护我。”

        “那就这么说定了!”石齐兴奋地伸出小拇指,要和张镜白订立一百年不许变的契约。

        还和小时候一样幼稚。张镜白笑着伸出手指,与她共同拼出不可违背的图腾。

        石齐满意极了,心里头噼里啪啦地扒拉着小算盘——靠喝酒不仅能保护张镜白,还能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现实中存在一个阻碍计划成行的客观因素被蔑视性地忽略了,那就是张镜白的妻子会愿意吗?或许因为这个角色从未登场过,或许因为张镜白的眼里只有石齐,或许因为石齐也压根没设想过将来会有这样的人物。总之,一个漏了关键人物的完美计划里,在一场电影后,以拉勾勾的形式,诞生了。

        两个人在繁华街道一旁的幽静小路里,慢悠悠地走着,随便聊着。夜色很美,晚风很轻,每每经过路口一扭头都能窥到隔壁的热闹喧嚣,仅一街之隔竟天差地别。

        前街人来人往欢声笑语,此处寂寂无声幽静怡人。石齐觉得,如果张镜白不嫌累,她可以走到天荒地老。可又瞧见张镜白在换手提东西,才想起这一天他肯定是累坏了。

        “打车吧。”石齐提议道,这里离家不算远,打车的话起步价就到了,比慢腾腾的公交划算。

        “你累了?”张镜白知道石齐很不擅长也不喜欢走路,有些歉意地停下来。

        “没呀,我怕你累。”石齐摇头,她居然更喜欢这样走路。

        “我不累。”张镜白也摇头。

        在繁华寂静仅十米之隔的背街小路里,他也有种岁月静好,时光尽头的错觉,像是并排走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一样。

        他突然想知道,石齐如何看待彼此,犹豫了一下便问道,“石齐,你觉得从小一起长大,像…像兄妹的两个人,如果相爱的话,会怎样?”

        “诶?”石齐一阵惊慌,像盛浪的故事!难道自己无意间说漏了嘴,让他察觉到盛浪难以启齿的秘密了?那真是天大的罪过!盛浪明明那么信任自己。石齐血流加快,警觉道,“什么兄妹相爱?亲兄妹?”

        “并不是亲兄妹,没有血缘关系那种,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理论上…可以,咳,可以结婚。”张镜白别扭地解释道。他希望她听得足够明白。

        石齐手心冒汗,背后凉嗖嗖的,这不就是盛浪的故事!!!

        石齐很担心这事儿从她这里泄密,那可实在太对不起盛浪了。她更加警觉地看着张镜白,干笑两声尽量掩饰心底的不自在,小心试探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好奇。”张镜白明显更慌乱,他的喉结一上一下紧张地抖动,“我,我就是随口问问,你不回答也没关系,反正我只是随口问问。”

        石齐一番观察后,确认张镜白这么问应该只是巧合,况且以他的品格绝不会做出偷偷摸摸打听他人隐私的事情,但出于好奇又进一步确认道,“你是说两个人相爱了,但他们的身份是人尽皆知的兄妹,对吗?”

        “算是吧,差不多一直都哥哥照顾妹妹的那种。周围的人也都…都把他们当兄妹,所以,如果相爱的话,会不会不太好?”张镜白问得更加小心。

        这不百分百就是盛浪的情况。虽然不明白张镜白为何会好奇这个问题,但石齐不自觉想起那夜的盛浪,心里满是爱之不能的压抑和求之不得的痛苦,快要把他碾碎了,欲望和伦理无时无刻不厮打着谩骂着,明知没有结果仍要赌上幸福,和现实拼个你死我活。可无论是公然挑战伦理令现实败给欲望,还是违心克制欲望而屈服伦理,期间过程都是漫长而煎熬的,结果都是缥缈而虚无的。因为两情相悦,所以难以放手,然而等待是缺少尽头的,强大社会压迫下的无力感会使努力也缺少方向。现实与欲望总是难以并存,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抵御前仆后继蜂拥而来的流言蜚语。

        即便放弃后,他依然不快乐。

        “不是不太好,是很不好。”石齐诚实地回答。这种相爱还有一种绝望,明明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甚至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另一个后来者爱得轻而易举。

        “是吗?”张镜白轻声反问,随即浅浅地笑了。他心里有些难过,也尽量不去看石齐,怕失望的眼神泄露太多秘密,也不敢将情绪的落差表现得太明显。

        “况且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哪怕其中一个人能为爱抛却一切,另一个呢?”石齐完全没察觉到张镜白表情的细微波动,继续发表看法。

        在她看来,盛浪不就陷入如此尴尬的境遇了么!他敢,而她不愿。所以盛浪身上的痛苦不仅来自自己,还来自深爱的人。双倍承重于他。

        石齐拍了拍张镜白的胳膊,结合近期的所见所闻所感,以一个过来人的语气诚恳地说,“如果能的话,最好别这样。”

        张镜白点点头,干涩地笑了笑。是啊,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她若无意,便不该任性地添麻烦。

        “对了,你还没说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石齐非常好奇。

        “没什么。”张镜白回避。

        石齐纳闷他怎么突然怪怪的,可也没放在心上,只当他随口问问。她散漫地拖着步子,突然注意到张镜白嘴角还能看出来一抹淡淡的口红痕迹,便掏出湿巾,边说边抬手要给他擦干净,“你别动哦,我给你擦擦。”

        石齐拉住张镜白的胳膊,让他停下脚步,可手指触碰肌肤的一瞬间,张镜白不自在地微微向后躲闪,抗拒又似乎不情愿抗拒。他抽出石齐手里的湿巾,笑了笑,轻声说道,“我自己来吧。”

        之后,张镜白不再聊天,一个人慢慢走在前面,一手提着商场的大袋子,一手擦拭嘴角,石齐不解地跟在后面。

        她觉得他忽然变得不对劲儿,可又找不到原因,如同空旷深夜里传来的窸窣之音,她知道它存在,可她不知道它隐匿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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