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公子（7）
慕青岚倚在宫墙边一座白石铸成的小石马边，他思索了会儿，还是没能从记忆中找出任何自己来过这个世界的片段。
他干脆站起身，一边的小太监忙凑上来问他有什么需要。初春的宫墙边石子齐齐整整，他快步穿行过回廊间，太清池边锦鲤跃涌，两边点了夜灯。
忽地，他想起了一件事，摸了摸袖中，没有摸到凤凰叶结，眉头挑了一下。支线任务是找出北宗王的秘密，应该已经完成，任务道具回不回收……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跑了过来，小太监走去问了几句，就回来说道：“太后听说了公子打算和王修撰见面，王修撰进宫之后，就被太后请到了慈华宫，现下正在喝茶。”
慕青岚这才想起来，前几天约了朋友王翰林见面。
太后言下之意，就是要他过去一趟了。
慈华宫里，王翰林坐在下首，谨慎地回答了几个问题，没有多话。他略显拘谨，原以为只是入宫和友人见个面吃吃茶，聊聊京中趣事，哪想到会被太后注意到。
不一会儿，一个人跨过慈华宫门槛，隔着老远，王翰林就认出了小友。少年白衣胜雪，乌发轻束，袖袍上淡金色的绣线纹路，远远向太后拱手行礼，慢悠悠走了过来。
慕青岚正翻看脑海中的剧情。
剧情里面，皇帝虽然即位亲政，太后在前朝依然能插手一二。秦宵游还未彻底稳定天下，暂时无暇他顾，不由得处处受制。
太后虽然找了他进宫，却对前车之鉴心有余悸，怕皇帝再动了真心，因此不由得对他防范有加。不让他和王翰林私下见面，也算是情理之中。
少年坦然立在慈华宫主殿外面，只看了王翰林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太后问了几句，他答得周全，很快被免礼起身。
由于太后看着，他也没有和王翰林多说，只简单聊了些小事，就放了人离开，自己独自坐下，宫人来为他斟茶，他按袖接过。
太后说道：“哀家特地叫你来，是有件事要你去做。”
“臣自当竭力。”
“先帝当初留下的圣旨，哀家总觉得有些不妥之处，昨日北宗王进宫，与哀家长谈了半个时辰……”
太后想到昨日秦婴拿出的东西，毫无疑问，当今圣上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是先皇当初调换了岑贵妃的孩子，让他登上储位。
这陈年秘辛原本该永远不见天日尘封于过往，但是重生的“秦婴”清楚记得，十几年后，秦宵游就会意外得知此事。然而那时太后已经仙去，天下尽数归心大胤。骁武皇帝将北辽打成了属地，早已没有任何能威胁他的皇权的东西。
慈华宫外种了杏花树，风一刮，杏花纷纷吹落，在夜幕中落了少年满头发衣裳。
秦宵游从御书房一路赶到慈华宫外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起身离席，杏花从他身上抖落下去。少年人芝兰玉树，站在慈华宫的灯火之中，宫里流水般行走的宫人们绕过他身侧。
他走过几道门槛，低头把怀里一捧没掉下去的杏花放在树壤上，随即施施然起身，刚好隔着一道门和秦宵游撞见，停在原地没动。
秦宵游喉结滚动：“从前你很黏着朕……”纵然这行径低劣，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借此博得一点温存。
少年没有如往常一样慌张踌躇，仍旧站在原处，他眉目秀冷，眼睛轮廓极深极长，在满宫灯火里温柔望着秦宵游。
秦宵游几乎要怀疑他已经想起了前世。
但是很快，他走了过来，低头握住了秦宵游的手。春寒料峭，手凉凉地覆盖上来，秦宵游立刻反手握住，听到他说，
“陛下，我们回去吧。”
［他喜欢的是兄长。］
借着头顶一星灯火，看到他下颌苍白，眼睫垂在眼睑下落了一小片阴影，脸耳在春夜里冷得略显发红。秦宵游不由得垂下一只落在他肩膀上的手，摸了摸他的脖颈，他痒得抬头笑了，又说了一遍：“我们回去吧。”
离开慈华宫的一条宫道，长长的，点满了灯，他逾矩地挨在秦宵游身边。
秦宵游忍不住将他按在朱红的宫墙边，低头吻他。宫人们远远躲着不敢抬头。
于是他就将手背在身后，迎合亲吻落下来的姿势，雪白俊美的面容上睫毛黑得像融进了夜色，偶尔一下颤动划过秦宵游的脸颊。秦宵游在这时候听到他在心里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心声也被一起亲得喘不过气，
[太后要制约陛下……]
[……但他会相信我吗？]
[算了，陛下为什么要相信我呢？]
他的心声也带了苦恼的稚气，略有些烦闷起来，似乎全然没有发现秦宵游面色变化。
天乾宫华灯初上，明天就是元宵佳节，夜色越来越深。
少年懒洋洋披着秦宵游金绣线的龙袍，掩盖住脖颈到胸膛上满是吻痕，刚刚沐浴完，水珠顺着头发弧度不停掉落下去。
他靠在桌边，垂眼剪了烛芯。烛火在他脸上晃了晃。来报信的夏公公不敢抬眼，只能又说了一遍：“太后娘娘还在等奴才回去复命。”
夏公公心里也虚得很，摸不准慕二是个什么态度。照理来说，皇帝和他没认识多久，再怎么也没有太后娘娘许的重利实在。何况以色事君，又能欢好几时？古时那几个君王死后自尽身亡的美人，当初情浓时又怎么能想到下场悲凉呢？
少年抬了一下眼。
夏公公看不清他眼底神色，又犹豫少顷，拿出一副瓷瓶，放在桌上：“太后吩咐，这是这几日的解药。”
青岚接过瓷瓶，在手中把玩了一圈，不置可否。
宫中点了暖炉，熏香是司纺局里送来的新鲜香料，轰轰烈烈烧了满宫寒梅气味。夏公公觉得有些热，不时擦汗。
少年肩上披着陛下的金袍，乌黑头发已经干了很多，此时清俊秀美的面容已带了笑意：“太后美意，心领。不过臣家中世代效忠于秦家皇朝。臣不敢违背祖训。”
夏公公不由得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慕青岚抛了抛瓷瓶。不到一刻钟，外面就有通传声音，秦宵游携夜色走进宫中，刘德随在后面。
刘德给他使了个眼色，拿出圣旨。
宫门外，听到宣读圣旨的声音。伴随着玄武门下钥，鸿法寺的钟声响起，元宵节到了。
宫中万籁俱寂。
刘德读完圣旨，就察言观色退了出去，外宫门外守夜。起居郎踱步过来，向刘公公微一颔首。
天乾宫里，却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旖旎气氛。
秦宵游已经吩咐了司纺局和司药监在熏香里加些安神益体的药物。但入夜后，渐渐冷下来，少年心神不属，还是咳嗽了一会，迟迟没能入睡。
他卧在一边，单手垫着头发，睫毛被汗水纠错得垂下去，神情有些冷淡。
秦宵游从后面抱着他腰间，沉沉睡去，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上，呼吸声平缓均匀。
卯时敲钟的时候，青岚半梦半醒间，似乎在梦中看到了一个少年。
少年坐在马背上，血和泥糊了满脸，看不清本来模样，大雪像是纸片似的大片大片压下来，天地之间空气沉沉天阔云低雁飞急。少年白锦衣金束带，满身的伤痕有的已深可见骨，他仓皇驱马，大声呼喊着谁的名字。
有雪混合着石块险些将他砸落了马背。
青岚看到少年越来越远，在雪地里变成一个小黑点。他的背后，是燃着火焰的箭矢和奔驰的骏马，哀鸿遍野，流血漂橹。
也许他很快就会死在哪一支乱箭之下，也许他下一刻就会找到他正在寻找的人。
……
辰时。
慕青岚猛然睁开眼睛，秦宵游正专注地看着他，四目相对，秦宵游掩饰般摸了摸太阳穴，但很快放弃心头挣扎，凑过去想要吻他。
少年下意识偏开了头。
呼吸靠得太近，两人都听到对方心跳得厉害，虽然不是因为同一个原因。
宫门外，守了后半夜的小太监揉着鼻子打了个哈欠，远远瞧见宫人已经抱着新炭来了。早已经开春了，不过宫里面有位身体不好，天乾宫这阵子也就没有断过炭火暖炉。
远远，元宵的第一声烟花在红莳楼外炸响，紧接着便是孩童的笑声和鼓掌声。
秦宵游听不到少年的心声，呼吸略微慌乱，一垂头就吻在了他闭上的眼睫上。
少年呼吸停滞了一瞬间，屏息没有睁开眼，侧颈上的痣似乎也红得厉害。
自古从未有过一介书生毫无功名，就被提拔至按察使。
监察百官，先斩后奏。肃政廉访，司罚主刑。有监听天下之权。
朝堂上争执沸沸扬扬。
少年垂目立在文武百官之间，今日元宵佳节，他穿着绛色官袍，绣了代表三品的孔雀，披红青色外褂，身姿清瘦鲜明，更衬得姿容胜雪，眉黑发乌。纵然是去年探花郎，在他身边也黯然失色。
“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论。”皇帝坐在最高处。
这是慕青岚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重新打开任务面板，仔仔细细从头将任务看了一遍。
剧情发生了变动，秦宵游和秦婴的态度也不对劲，这显然不会是他的问题。他明明非常敬业。
果然，在任务面板上，记忆里的短短一行“扮演角色”，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扮演角色，帮助任务目标达成既定剧情，防止剧情崩坏。”
【加工作量，给加班费吗？】慕青岚默默疑惑。
【完成任务之后大人就会收到奖励！】系统安慰地给他打气：【这次有额外奖励哦！】
慕青岚这才在心中颔首。他面上像是刚回过神，对上皇帝视线。
昨夜，秦宵游已经拟旨为他封官。
看着少年立在臣子前列，秦宵游心中前世的阴霾终于消散了几分，明朗了些。
总算有一次，可以让他鲜花着锦，顺遂度过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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