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尘往事

江宁和人间的缘分，得从五千余年前云天境一场大劫说起。

        那时，江宁不过是一介元婴修士。

        天启十三年，七月初八。

        云天境，逍遥门，戒律堂外。

        逍遥门虽是云天境第一大宗派，但门规并不古板，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自由散漫，不坠“逍遥”之名。因而，除了烧杀抢掠、叛出师门的大罪，戒律堂常年无人踏足，但此时堂外，却是人头攒动，议论纷纷。几个不知名的外门弟子更是添油加醋地向旁人说起这由仙门首徒江宁的一桩“风流韵事”引发的“血案”。

        “听说了吗？昨儿个七夕乞巧，江宁竟下山与魔界情郎私会！正在乞巧会上与那魔界妖孽互诉衷肠时被无妄师叔当场抓获！那魔界妖孽也是没种！竟抛下美人儿私自逃了！江宁倒是没逃，这不，被无妄师叔连夜压回了戒律堂，如今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非也非也，何止是私会那么简单！我听说啊，是江宁在外面养了个魔种，预要和那魔界妖孽行那颠鸾倒凤之事时被她师叔当场撞破！如今无妄师叔要当众剥了她根骨，逐出师门去呢！”

        “果真？这堂堂仙门首徒，竟会与那魔界妖孽厮混一处？！其罪当诛！”

        江宁，修真界不世出的天才，木系天灵根，八岁开蒙，十三岁筑基，十五岁结丹，如今十八岁已经是元婴修士，她花了十年，走完了常人百年都难以企及的的修仙之旅。

        因为是木系天灵根，故一进山门便拜在逍遥门内专修炼药的重楼阁川柏真人门下，可她炼药之余，竟还有余力拜习旁门，修的是凌云剑峰的剑道，学的是神意峰的奇门八卦、符咒阵法，逍遥门下六大长老，人人对她倾囊相授，甚至逍遥门主江城子都将她视若亲女，准她随意进出藏书阁遍阅典籍，因而江宁小小年纪，在修至元婴之余，竟还将逍遥门内各大绝学都给学了个囫囵。

        先天灵体，又每日苦学不辍，身为女儿身却早已将同龄的男娃娃们远远甩在身后，当得起一句“仙门首徒”的赞誉。

        “唉——可惜了。”

        不知是嘲弄还是惋惜，一声轻叹淹没在嘈杂的议论声里。

        而此时戒律堂内，却并没有众人想象的剑拔弩张。

        戒律堂内，江城子端坐于明堂之上，神情淡漠，君子端方，无悲无喜，看不出神色。

        他的身侧，川柏真人却是一派风流恣意，悠闲自在，捧起一杯清风玉露茶浅尝一口，喟叹一声：“好茶！”说着便将喝了一口的茶盏推至江城子手边，笑问道：“师兄不来一口？”引来江城子怒目而视。川柏真人看着师兄的横眉冷眼，却是大笑出声。

        戒律堂堂主无妄真人见此怒声呵斥：“川柏！肃静！看你教出的好徒弟！”

        无妄真人是个修炼狂人，只是天资受限，等到修至元婴的时候早已须发皆白，他对外貌也并不在意，因此并未服用焕颜丹，如今便是个暴躁易怒矮矮胖胖的小老头模样。

        川柏被呵斥了也并未生气，只是稍稍坐正了些，又悄悄给已经在戒律堂跪了一个多时辰的江宁幻化出个暖烘烘的软垫来，垫在膝盖下面。

        戒律堂地面由万年冰川下埋着的整块寒石铺就，即便是元婴修士，跪上一炷香也肯定难受得紧，何况江宁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

        而无妄虽然两撇小胡子气得都快冒烟了，看了眼微微发抖仍旧强撑着的江宁，到底没再说些什么，也默许了那个与戒律堂格格不入的软垫的存在，只冷哼了声，便默默转过头，不再看向江宁。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江城子并未轻信一路上的风言风语，悄悄摩挲着茶盏望向江宁：“个中缘由如何，你自己说。”

        江宁朝着江城子和川柏的方向行了个简礼，又侧身对无妄拜了拜，正色道：“四月初三，弟子在南海归墟试炼之时，于琅嬛福地捡到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年轻男子，周身灵气全无，血液也即将流干，他身侧一株碧灵无根浮屠木在其血液浇灌下竟提前百年结果，弟子取了浮屠果，承了他一段因果，便救了他。谁知他醒后竟嚷着‘救命之恩合该以身相许’，终日纠缠。弟子不堪其扰，待他伤愈，与他打了一架，险胜，他……他不知羞！战败后并未依约不再纠缠弟子，反倒嚷着不日登门提亲，要入赘我山门！留下一块血灵玉，便扬长而去。弟子与他相处两月有余，竟至对战时才发觉，他灵魔双修，乃仙魔之子……弟子救的，是魔界少主，晏清。”

        “魔界少主！魔界少主！你——”无妄真人气得两撇山羊胡冲天而起，“当年晏留行那个老匹夫拐了我仙门明珠青黛仙子做他那劳什子的魔君夫人！已让我仙门受奇耻大辱！如今，如今……”

        川柏听后却颇为骄傲的样子，打断了气得像要厥过去的无妄的话：“无妄老头，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这情况，可不能同日而语啦！我徒儿争气，如今是那魔界少主死乞白赖要做我逍遥门的入赘女婿，仙门这次可是狠狠扳回一城，有如此好事，你该高兴才对！”

        无妄对着川柏“你你你你”了半天，相处数百年还是被他这不要脸的架势气得甩袖，拿起川柏一旁的茶壶，掀开盖子直接对嘴猛灌了起来，将价比万金需细细品酌的金风玉露茶喝出了牛嚼牡丹的架势。

        川柏也不恼，只是伸出手；“一壶金风玉露茶，收你个友情价，诚惠三百上品灵石。”

        无妄与川柏两人又是一番唇枪舌剑。

        江城子默默扶额，追问江宁：“那七月初七，无妄见你和他乞巧私会又是为何？你当真心悦他？”

        吵得不可开交的川柏和无妄闻言，互相瞪了对方一眼，暂时休战。

        “并未。昨日他通过血灵玉传讯给弟子，说有要事相商，约定傍晚于罗浮山下含光雅舍碰面，只是凑巧，遇上人间七夕乞巧，才让无妄师叔误会。”说着，江宁拿出一方绣了青黛花的丝帕，“青黛仙子卜算出，不日将有异界来客破开界门，降临云天境，人间……将要大乱了。”

        天启十三年，七月十五，界门破，鬼蜮兴，天罚将至，人间大乱。

        云天境下九州，雍州大旱，颗粒无收，一场惊雷过后燃起无边业火，猩红火舌带着灭世之力一夜之间焚毁三十六郡，生灵涂炭；楚越两州升起毒障，千顷良田沦为沼泽，沾染肌肤便是血消骨融，化为脓水；青州一场大雪，千里冰封，生机断绝，苍茫大雪绵延至南海归墟方止……

        逍遥门掌门江城子联合众仙家开启上古法阵重修十方界门，逍遥门下三千余名弟子则于七月初八便各自奔赴九州，竭尽全力救万民于水火。而江宁则请命将功折罪，镇守南海归墟，斩杀海底一头即将渡劫化形的妖兽。

        南海归墟，劫云漫天。

        浓稠到近乎凝成实质的妖气附在红得仿若要泣血的劫云之上，将南海染就成一片苍茫血海，九头蛟龙自深海苏醒，嗜杀成性，闻血则狂，霎时间掀起滔天巨浪，长满倒刺和坚硬鳞甲的长尾一甩，浮屠岛沉，岛上无数天材地宝、珍禽异兽，尽皆沉入海底。

        江宁一身玄色劲装，长发束起，足尖轻点于王莲之上，纵身一跃，凌空而起，正对那九头蛟龙！

        劫云层层堆叠，妖气愈发浓烈，蚀骨的妖气带着透骨的寒霜侵入肌肤，江宁鬓边滴下汗珠，却恍如未觉。她手持骨龙脊骨和王莲茎叶锻造而成的长鞭，将周身灵气灌注于长鞭之内，散发出淡青色光芒的长鞭不断抽打九头蛟龙的眼睛、长颈、腹部、脊柱、尾椎……同时施展流云迷踪步不断躲闪九头蛟龙口中不断喷射出的火焰和一击即可截断山峦的龙尾。九头蛟龙吃痛，顿时狂性大发，九颗硕大骇人的头颅战栗了片刻，一齐发出极为刺耳的龙吟，顿时南海巨浪翻涌，归墟山石崩裂。

        劫云重重堆叠，越堆越深重，已然堆到了第九层，似乎要把天都压垮，远处隐隐传来滔天轰鸣，天雷将至！江宁闪身退避至归墟，双手结印，捏出个繁复法诀，一声“定！”，九头蛟龙身侧闪出数道青色光芒，原来江宁刚刚施展流云迷踪步不仅仅是为了躲避九头蛟龙的攻击，更是为了布阵！纤细却强韧的青色灵气织成一张大网，将九头蛟龙困住片刻！

        就是现在！九头蛟龙被困，动弹不得，“轰——”天雷落下，直直劈向九头蛟龙颈部逆鳞!九头蛟龙逆鳞被触，周身妖气暴起，瞬时破开江宁所布下的法阵，青色光芒如星点一般破碎降落，江宁强行越阶布阵，撑到如今早已是强弩之末，如今阵破，灵力反噬，顿时吐出一口鲜血，而那九头蛟龙虽然挣脱了法阵，却被重重天雷围困，早已是瓮中捉鳖。

        六十四声天雷之后，九头蛟龙却仍未死，不过境界大跌，成了只剩下一颗头颅的小小爬虫，虽叫爬虫，蛇身仍有海碗碗口粗细，且长蛇面对江宁，仍旧恨意不减，张开大嘴蛇形而来，带着剧毒的獠牙直面江宁首级！江宁早有防备，咬破舌尖，靠着舌尖血刺激自己清醒片刻，捏起法诀长鞭化剑，一剑挑破逆鳞，径直刺下，将蛇身斩为两截，自此，九头蛇生机断绝，再无兴风作浪的可能。

        此时的江宁即使一身玄色衣裳，也如从血海里爬出来似的，她望着断成两截的蛇身，喃喃道了一句：“六十四道天雷劫，渡劫期妖兽，值了……”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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