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利欲
林间空地上，铁壁金汤阵有如倒扣的大碗，将几十名修士们守护在内，而阵法形成的圆圈外，无数大大小小的圆球将他们团团围住，每一个圆球上还爬着一只黑得发亮的大甲虫。
那甲虫头顶生角，六足短而强壮，背甲漆黑，人间俗称推车客，又名铁甲将军，学名蜣螂，其实就是屎壳郎。那些臭不可闻的圆球，自然就是推车客推着的粪球了。
即便是被一群凶残的赤血狼围着，修士们也不会比现在更惊骇了，这惊骇中还带着不可名状的尴尬、无奈和窘迫——和凶暴的妖兽拼杀也就算了，大不了英勇战死，但被这么多粪球围着算个什么事儿啊？
胜之不武，败之则羞，就算将它们全灭也无颜见人了好么！说出去多难听啊，某年某月某日，极天宗某人于万妖境中大显神威，杀灭了一群屎壳郎……
诸位修士面色铁青，心中开始默默骂娘，早知要在这倒霉催的妖境中与屎壳郎大战三百回合，还不如找块青云石一头撞死来得爽快。
粪球大如圆桌小如拳，其上的屎壳郎也大小不一，它们围在铁壁金汤阵之外，时不时抖动一下腿脚，似乎在等待什么。
虽然不知道屎壳郎有什么攻击手段，但被如此之多的粪球围着，不熏死也得恶心死啊！
这下该怎么办？杀出一条，嗯，屎路么……
就在有人按捺不住，手诀都捏好了，准备攻击之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住手！你们这群人类除了骗子就是傻子么！只要你们出手攻击，粪球就会爆炸，哪怕粘到身上一丁点，那味道一年都散不去，呕，呸！人家警告你们，都，都别出手！”
说到后来，九尾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了，隔着法阵和护身法术，那些粪球的恶臭都令人几乎窒息，若是被粘上身——众修士们默默放下手，这狐狸的话应当不假，真如它所言，打不得，又走不脱，如此处境也未免太过诡异和艰难了吧？
静默的对峙持续了片刻，粪球突然向两边滚去，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一个直径足有一丈，色做暗黄的大粪球徐徐滚来，在几乎要触及守护阵法时停下。
大粪球微微一晃，一名身高五尺，腰阔十围，小眼凸额，扁头阔嘴，遍体黝黑的人形妖族从粪球后走到修士们面前。
化形妖族！
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妖族能化为人形，修为已相当于人类的金丹修士，这只看上去奇形怪状的，却已然具备人形，虽然屎壳郎化形闻所未闻，但它能化形，已然说明它的修为远远超过在场修士。
那屎壳郎妖外形是名五短身材的肥胖男子，他扫了一眼如临大敌的众修士，短粗的两条胳膊叉着腰，咳嗽了一声，声音粗噶，腔调古怪，勉强能让人听懂。
“刚才谁拉的屎？给俺出来！”
原来，如此……
电光火石间，众人心中咯噔一下，想起片刻前狐妖九尾的话来，拉了不埋，不擦屁股！原来，如此——能把屎壳郎引来的，自然只有屎了！
几十双目光齐刷刷扫向那只一个劲往人群后躲的霜纹兽，女修们还顺带狠狠的瞪了眼无辜的契主高微，后者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令人无语的场面了，只能长叹一声，伸手楸住大猫的颈毛，木着一张脸，拽着不情不愿的呼噜，向那屎壳郎妖走去。
走到半路，肩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师妹，你且退下，我来交涉。”
高微脚步一滞，言崧已越过她，走到对方面前，执手为礼道：“在下极天宗言崧，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屎壳郎妖瞪着双绿豆大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是你拉的屎么？这味儿不对啊，呔！你这丑货，别糊弄俺！”
丑，丑货？说谁呢这是！此语一出，众修士相顾失色，已有女修忍不住轻轻娇呼，低低咒骂，果然是非我族类，以美为丑，真是奇葩！
饶是言崧涵养过人，闻言也一愣，高微神色僵硬，拽着呼噜的颈毛硬生生往前拖了一步，高声道：“这位妖兄，拉，那什么的是这个家伙，这事与旁人无关，你意欲何为？”
屎壳郎妖小眼一闪，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对，不对，这味儿还是对不上，猫屎虽然不错，却还算不上极品，”他前行一步，几乎挨上阵法结界的边缘，引得众修士一阵紧张，“兀那肥猫，跟你一起的，可有一个人类幼崽？”
含章本被班雅杨缨护在身后，听得这话，冷不防推开她们，冲到高微身边，脸红得滴血，握着拳头大声叫道：“是，是我拉的又怎样！不关他们的事，你，你想做什么！都冲着我来——”
“嘿哈哈！”只听对面那屎壳郎妖一声暴喝，声震如雷，他双目炯炯，两只阔大如铲的手急切的搓着，点头道：“终于给俺找到了，把这小崽给俺，就放你们走，可好？”
“好个屁！”高微反手把男孩往身后一推，风雷鞭凝结无色水炎，劈空一声锐响，“敢动他一下，老子和你拼了！”
那屎壳郎妖双掌一扣，竟发出金铁交鸣的铿铿之声，他有些不解道：“屁有什么好？光有气味，不见干货，屎才是好东西，这么护犊子，这小崽是你生的？”
说话间，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身上扬起一股浑浊的黄色雾气，竟越过阵法飘向众人，没人敢去猜测那雾气是什么成分，女修们顿时花容失色，纷纷躲闪不迭。
高微忍着那股迎面袭来的恶臭结印施法，只见水幕冰墙彻地而起，暂时将黄雾挡住，而黄雾却不断的侵蚀她的防御，她自知不敌，咬牙道：“你站住，有话好好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屎壳郎妖居然真的站住了，嘿声道：“俺不是说了么，俺要这小崽，你给不给？”
怎么可能把含章给他！高微正要骂他放屁，却听一个女子叫道：“就算把这孩子给你，他是人类，在妖界也活不久，你留着也是无用的。”
说话的是杨缨，她刚刚问过九尾几个关键问题，心中已然有数，此时对高微使个眼色，不紧不慢道：“妖兄，你若强抢这孩子，便是逼我们与你一战，纵然你修为高深，我们打不过，但你带来的这些子子孙孙，却难免死伤惨重。”
她见那大妖似有犹豫之意，便知他也是护犊子的性子，又趁热打铁道：“你想想看，你要这孩子，不过是为了他的排泄之物，他才多大，又能产出多少？纵然你能打赢我们抢到他，死了这无数子孙，算来也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杨缨冷冷一笑，伸手搭在含章头顶，“你就算赢了，也未必能得到你要的。”
能化成人形的妖族，灵智都颇高，听得这话，屎壳郎妖凝神思索起来，而高微却心中一惊，侧目看了杨缨一眼，心道她不会真的拿含章性命为胁吧？
片刻后，屎壳郎妖哼了一声，手掌一挥，那无数小粪球绕过他们滴溜溜向四面八方滚去，须臾间便滚了个精光。
小粪球们滚光后，屎壳郎妖又往那大粪球上一拍，竟生生将那偌大一个球拍入地下，空气中的恶臭终于渐渐散去，他来回踱了几步，突然道：“小狐狸，是你把俺卖了吧？”
九尾本来躲在人群之中，听到这话，越发瑟缩，大尾巴把身子团起，恨不得钻到地下去。杨缨咳嗽一声，揉了揉鼻子：“妖兄，九尾与我立下灵契，我有疑问，它不得不答，这须怨不得它，其实我们两边无冤无仇，萍水相逢，何必为敌呢？”
屎壳郎妖却不理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含章，两手互搓，满是垂涎之意，自顾自乐道：“小狐狸的帐等会儿再算，嘿嘿，几百年了，这么极品的货色头一次见到，嘿嘿，俺的子子孙孙们也滚了，嘿嘿，俺不信你们会杀了自己的幼崽，啧啧，这下可以开战了，赢了他就是我的了！嚯嚯哈哈！”
杨缨脸色一僵，暗道失策，如今连牵制这虫妖的底牌都没了，这下如何是好！
未等她想出后招，高微忽然一把将含章拉到身边，这个动作让杨缨心生不悦，却碍于大敌当前，不便与她争执。
眼见那大妖摩拳擦掌向他们走来，气氛更加紧张起来，众人心中又是提防又是恶心，法术固然已备，却无人敢第一个出手——谁知道这家伙是何种攻击手段，若是被喷一身臭屎，这辈子都不用见人了。
“阁下，可否先听在下一言？此后是战是和，悉听尊便。”
“嘛？”大妖脚步一顿，略带好奇的望着挡在他面前的这个“丑货”。
言崧迎向那屎壳郎妖，神情平静如水：“据说蜣螂一族，有彻地之术，善掘地为道，洞穿世间界域，然阁下虽寿过百年，只怕未曾到过万妖境之外吧？”
屎壳郎妖一愣，怪异丑陋的面容上居然现出凝重之色，他声音一沉：“你，你怎么知道！”
言崧垂目微笑道：“世间生灵何止万千之数，习性更是千奇百怪，逐粪而团，彻地为洞，这是蜣螂族天生之技，阁下既为化形大妖，于食粪之道当属精通，想必也已品尝过无数，而阁下却对这孩子排泄之物颇为意动，说是几百年都未曾见过如此极品——他不过生具灵根之人，尚未入修真一途，这样的人，在妖境之外比比皆是，阁下引以为异，应当是从未出过妖境吧？”
听到“比比皆是”时，屎壳郎妖小眼中陡然放光，他又搓了搓手，却摇头道：“不对，你们人类修士是不拉屎的，嘿嘿，你这丑货想骗俺，俺才不上当呢！”
第二次被骂丑货，言崧毫无愠色：“在下从不骗人。”
“你不骗人，你骗妖吧，嘿嘿，”屎壳郎妖又铿铿而笑，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除非你这会儿拉上一坨，不然俺可不信！”
这是什么话！高微双眉一竖：“喂！屎壳郎，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呼噜也嗷呜一声战吼，皮毛根根竖立，龇牙咧嘴以配合她的嗔怒。
“闭嘴！都是你这死猫惹出来的屁事！”高微横了大猫一眼，心中怒喝，“完事了再跟你算账！”
“阁下说笑了，”言崧对高微报以一笑，又转头看着大妖，“在下已然筑基，辟谷不食，无须出恭，而修真界中，更多的是练气修士，若未筑基，饮食一如凡人，至于阁下所需黄白之物，自然不少。”
屎壳郎显然听进了这番话，他霍霍搓手，绿豆小眼中光芒闪动，陷入长考之中，众人已知言崧之意，有的人佩服他竟能与妖族谈判，有理有据，大有掌门弟子风范，有的人却觉得与这臭气熏天的妖族和谈大失体面，然而若要与这滚粪球的妖怪战上一场，亦是极为头疼之事，避之唯恐不及，众人各有所思，一时也无人说话。
杨缨看看高微，见含章被她护于身后，不由一哂，她慢慢退了几步，在班雅耳边轻叹道：“我只会晓之以弊，胁之以欲，却到底落了下乘。哎，而明之以理，诱之以利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便是妖族也难免入彀——言师兄行事真是让人不得不服啊。”
“啊？”班雅茫然的望着她，伸手从自己的鼻子中拔出一对小小鼻塞，长长吸了一口气，“憋死我了，呃，你说什么利什么欲的，我怎么听不懂啊？”
你听得懂才怪了，杨缨撇撇嘴，转头看向高微，她当时以含章性命要挟对方，这等手段绝非光明正大之举，但那时若是任由高微那臭脾气硬碰硬，真的打起来了只怕败多胜少。
平心而论，她说的那些不过是口头威胁，绝无伤害含章之意，她当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高微方才那一拉，隐含着一种无声的抗议，这让她多少有些心烦意乱……
“在妖境之外，有很多他那样的极品粪袋么？”长考之后，屎壳郎妖那双大得与身材不成比例的双掌重重一合，仿佛刚刚做下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粪袋？言崧微愕，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眼角扫见高微气得脸色通红，暗叹一声，面色不变，颌首道：“这个，也可以这么说，不过……”
“不过个粪球球啊！你废那么多话！不就想哄俺出去么！嚯嚯，俺就跟着你们出去又怎样，嘿！”屎壳郎妖清了清嗓子，手臂一举，正好指着高微，和她身后的小男孩，“事先说好，这一路上，他拉的屎，俺可得包圆了——你们谁都别和俺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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