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妖境
他们面前是一道深不见底，一望无际的峡谷。
常年不散的黑雾笼罩在峡谷上，昏昏惑惑，隐约可见尖利高耸的山峰如簇如林，像是远古怪兽的长牙一般在迷雾中起伏，视线所及，全无草木。
他们刚刚走到峡谷的边缘，便遇到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这层结界没有什么攻击性，似乎只是一道随意而为的标记，即便是一名刚刚筑基的修士也能轻易破去。
但没有人敢于出手破去这层薄弱的结界，因为结界之内，是万妖境。
铁轮围山，万妖之境。
“真是妖气冲天啊……”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一阵阴风吹来，声音随即散去，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尽管没人应声，但众人均有同感。
妖气，是很难形容的一种气息。平时不觉得，身处其间，才会有那种格格不入，又无从捉摸的感觉，与其说是闻到或看到，不如说是承继了人类亘古以来的记忆，从骨子里对异族泛出的不适感。
妖者，异也。
五千年前，修真界与妖族间持续了千年的大战终于尘埃落定，当时交战双方的大能巨擘于星湖定盟，同约止戈，从此人类修士不得妄入妖境狩猎，妖族亦不得随意以人为血食。
星湖盟约后，妖族与人类的关系一度趋于缓和，人妖之间甚至还可通婚，于世间留下了许多血继后裔。妖族如有心向道，亦可拜入宗门，同修同参，几无嫌隙。
据说，在远古之时，人与兽类妖族，皆是如此相处。
但这样和谐的光景并不长久，妖族大多天赋异禀，许多族类的皮毛筋骨血肉，乃是修士用以炼丹炼器制符的上好材料，他们的妖丹更是内蕴灵气，可称天材地宝。
一妖如一宝，重宝在侧，谁不心动？不仅如此，修士精血饱含灵气，于妖族乃是上佳补品，亦令老饕食指大动，不能自已。
后来的事也不用多说，几千年下来，已开灵智的妖族渐渐退居几处妖境，鲜少出外行走，而未开灵智的妖兽，依旧为修士所捕杀，成为各种术法的材料。
所谓的星湖盟约，说来不过是场面上的遮羞布，若非妖族有修为堪比元婴的大能坐镇，妖族本身又极为强悍，万妖境，也不过是修士们的狩猎场。
同样，那些弱小的人类修士，也只是妖族们的血食。
平衡与和平永远只是相对的，五千年来，星湖盟约之下，妖族与修真界并无大战，但总有些不走运的修士被妖族当了点心，或有妖族被修士猎杀做修炼之用，凡此种种，无可避免。
妖境，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人类修士的禁地。
而他们正站在万妖境的门口，准备向妖族借道，寻求一条通往极东之地的捷径。
这群极天宗的筑基修士们，已然以言崧为首，他走到结界边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炷香，青烟袅袅飘起，毫无阻碍的通过那看不见的屏障，凝而不散，形成一条细细的烟柱，飘向迷雾中看不清的真容的万妖境。
众人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忽然，面前的结界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个可容一人的缺口，言崧回头，向众人略为颌首，便当先走入其中。
结界明明透明如无物，但他一步踏入后，那身影便蓦地消失了。
就像被一张无形的大嘴吞噬了一样。
众人心中不禁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却没有人犹豫，依次鱼贯而入，最后一个人进入后，结界再度闭拢，像是从来不存在，也从来没有开启过一般。
尽管知道先前所见的峡谷和群山可能是幻象，但踏入万妖境后，众人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进到一处这么，这么不像是妖境的所在。
只见身边绿树红花，脚下芳草萋萋，远处青山隐隐，碧水迢迢，灿烂的阳光下，和风徐徐，时有鸟语虫鸣，却更显静谧。
虽然心中惊异，但众人毕竟是极天宗精英弟子，均知物有反常即为妖，个个打起精神，警惕的观察着身边的风吹草动。
高微牵着夏含章的小手，低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跟着姐姐，知道了么？”
含章好奇的看着周围的景致，虽然心有疑惑，却还是乖乖点头。
言崧手中还捧着那炷香，他扫了一眼众人，见人数齐全，便缓步走向一处掩映于芳草间的石碣，郑重将手中燃香小心的插－入石碣上不起眼的孔洞中。
顷刻间，四周景致如大幕般变幻，灵气搅乱如涡旋，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一空，身体轻飘飘浮起在半空中，而身边的场景已然变幻殆尽。
他们此时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空濛之中。
事发突然却无人惊惶，众人只是暗结手印，准备好术法来应对这诡异的变化。
只听一个虚无缥缈，也分不出男女的声音懒洋洋说道：“哪里来的一群小毛虫，搅我安眠。”
这声音并不大，语气也并不严厉，却带着令人心颤的威压，这片空无一物的空间中，随着这话音起伏，似乎有看不见的风暴正在敛聚。
言崧深揖一礼，态度不卑不亢，声音清清朗朗：“晚辈极天宗言崧，见过嘉木灵君。”
他话音方落，便听那声音笑道：“原来是你这个小辈，你有何事，竟动用了青木香。”
“晚辈与诸位师兄弟往极东一行，欲借道贵境，还请灵君行个方便。”
这次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而周围的空濛却在不断变化，清者上升，浊者下降，不一时便从混沌中分出天地，众人脚踏实地后，又见木灵升腾，俱化碧树，瞬息之间，便身处一片葱葱郁郁，参天蔽日的森林之中。
星星点点的光斑从树叶枝条间洒下，金灿灿中带着绿意，落在众人身上，木叶清香弥漫在空气中，芳草如绵，繁花点点，明亮而柔和的光芒充满了这片林间空地。
一时间，众人皆有些恍惚，风物几度变幻，这让他们觉得，或许这悠闲得像一个午后小憩之处的森林，也是和此前一样的幻境。
一束不知从何而来的灵光骤然显现，随即灵光散去，极天宗弟子们面前出现了一名少女，她那满头青丝是真正的青绿色，随着她玲珑的身段起伏如碧波，一直垂到脚跟，鲜艳迷人的花朵在卷曲的长发间绽放，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
她的双眼碧绿，像是凝聚了整片森林那生机盎然的绿意，她的双唇娇嫩如花蕊，似乎含着这世间所有鲜花的芬芳。
她轻摆腰肢，向众人走来，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一眼之后男弟子们面红过耳，纷纷侧过头去，除了那柔滑丰茂的青丝碧发聊以遮蔽，她竟什么都没穿。
妖精，真是妖精！羞红了脸的男弟子们不约而同的这样想，人类女子不会有如此柔软如柳条随风的腰肢，如此轻盈似闲花落地的步态，更不用说那身无寸缕却自在大方毫无羞涩之态的神情。
但即便是妖精，也是美得让人忍不住要偷偷的看一眼，再看一眼的妖精啊……
在那群失态的男弟子之中，言崧依旧平和凝定，似乎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名丽色－逼人，妖娆魅惑的妖精少女，而是一名令人尊敬的有道高人。
“数年不见，灵君安好。”他坦然一笑，执礼甚恭，即便那少女春－光乍泄，姿态撩人，他始终眸正神清。
少女斜眼看他，眼波柔和若澄江春水，她幽幽一叹：“很多年么？你们人类的时间，与我们的时间，总是不同的。”
“小家伙，你师父呢？怎么没来？”少女托着香腮，仿若无意的问了一句。
听到这话，杨缨目光一闪，先看了一眼班雅，见她毫无所觉，又向高微丢了个眼色，这次得到了对方心照不宣的回应，两人一边眉来眼去，一边支起耳朵继续听着。
言崧面色不改，恭敬应道：“师尊事务繁忙，无暇前来拜会灵君，只能由晚辈代为致意，还请灵君见谅。”
少女又是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他总是忙的。”
这几句话一说，即便是稍微迟钝的男弟子们也觉得不对了，虽然并未交头接耳，但几个眼神交汇之下，具是心领神会，众人的好奇心都被撩拨起来，只盼着他们多说几句。
便听那少女声音低低柔柔：“哎，你来时，他可有说什么？”
言崧拿出一只长不盈尺的玉匣，双手托起，颌首低眉道：“师尊命晚辈将此物带给灵君。”说罢，他递过玉匣，便不做声。
“哼，那个榆木脑袋，收的徒弟也一样，呆头呆脑——”少女撇嘴抱怨，却还是接过玉匣，微一开启，她秀眉一蹙，话音骤停，呆立当场，竟像是被冻结了一般。
众人不知何故，俱是一怔，这位貌若少女的嘉木灵君想必是木妖之属，她言语间与掌教道尊颇为熟稔，修为定然不下元婴，言崧递给她的那只玉匣看起来平平常常，却不知里面有何物件，竟然能令她如此失态。
忽听玉匣铿的一声合起，她冷笑道：“小家伙，除了这东西，他还说了什么没有？”这句问话语气清冷严肃，与此前娇媚大不相同。
言崧抬眼，只见少女碧绿的眼眸变成墨绿色，发间鲜花也骤然合拢成花苞，便知她心情郁怒，他却毫不动容，淡淡答道：“师尊说道‘灵君之物，自当璧还，多年相交，情分匪浅，若有机缘，或可再见。’”
这几句话字面浅近，含义却深，听到“多年相交，情分匪浅”之时，少女冷哼了一声，眸色恢复碧绿，最后听到“若有机缘，或可再见”时，她嘴角一翘，讥嘲道：“机缘？又是机缘！你们这群修士，天天只把机缘挂嘴上，哼！他不来见我，我便去找他，又不是没有腿，还非得等什么劳什子的机缘！”
这番脾气一发，她情绪似有好转，回眸扫见那群神色变幻的极天宗弟子，似乎想起什么，螓首轻扬，眸光流转，似笑非笑：“怎么，你们想从万妖境借道去东边？”
“你们，还不知道万妖境是个什么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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