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淬炼

呼噜一下下舔着**的皮毛，舔到伤处时全身一颤，它死死盯着霍留的背影，利爪抠着地面，忍耐着冲上去咬断他脖子的冲动。

        因为它知道，若是真的冲上去，断的只会是自己的脖子。

        即便经过高微的治疗，呼噜全身的伤处仍然抽痛不止，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望向那浊浪排空的怒川，那家伙下去很久了……

        她熬得过么？呼噜的长胡须微微颤抖，心情焦虑至极，没谁比它更清楚那水下的险恶，它一身狰狞的伤口，正是这看似平常的水刑所赐。

        一定要活着回来啊……呼噜低低呜咽了一声，尾巴轻轻敲打地面，不知是懊恼还是沮丧。

        高微刚一入水便觉得不对劲，水面上的激浪在三尺之下便归于诡异的平静，而在水下，神识探出如泥牛入海，水依旧是水，但又并非平时那几乎如臂使指的水，她的水灵完全无法和周围的水产生沟通和共鸣。

        这是她第一次失去了与周遭水的联系，巨大的失落不可抑制的涌上心头，她静静悬浮在水中，试图透过幽暗的水看清身边的环境。

        忽然间，一道幽蓝电光毫无预兆的向她冲来。

        电光在水中斗折蛇行，所到之处激起淡蓝的电晕，不过一眨眼便贴上了她的左侧手臂。

        柔水盾在水中无声的扩展，与电光接触处飞快的扩散为蜘蛛网一般的圆盾，随即柔水化坚冰，高微神念到处，左侧身体为厚厚的寒冰盾所包裹，饶是如此，电光如有生命一般，弥散为闪烁着蓝光的电网，须臾间将寒冰盾撕做粉碎。

        事发突然，不过刹那间，又一道电光从幽深的水底升起，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她侵袭而去。

        刹那间，电光将少女的身影撕裂成泛着泡沫的碎片。

        与此同时，三丈远处水波荡漾，高微无声无息的悬浮在水中，她眉头紧缩，筑基之后她的水遁术能远遁数里，而此间的水颇为古怪，不仅屏蔽了神识探查，还封锁了水灵流向，于此间水遁不过三丈便到了极限。

        她若有所思的看向水底，那是一片幽蓝得近乎于黑色的深渊，她潜得这么深，却连一条游鱼，一只小虾都不曾看到，整个水域静谧得毫无生气。

        水底又是一闪，骤然升腾的电光占据了她的视野，这一次不是一道，而是七道。

        七道幽蓝色的电光，像是深渊绽放的火树银花，放肆的在水中伸展招摇，像是要将高微融化在这片蓝汪汪的花火之中。

        电弧在少女所在的水域激荡，蓝色的荆棘肆无忌惮的生长着，彼此交缠勾连，在电弧闪耀的蓝光中，整片水域显现出诡异而危险的美感。

        但这一次，在真正的电光火石间，水波被灵气扭曲成漩涡，高微在三丈之下的波纹中出现，她并不在意头顶上那片蓝汪汪的电弧水域，而是目光专注的看向身下的深渊。

        水底才是那些诡异的电光的源头，不能被动的挨打，必须下去探查明白。

        无形无质的水灵再度在她身边回旋激荡，须臾间，水遁发动，在蓝光电弧再度袭来之际，她化入水灵之中，向深渊潜去。

        电光瞬间失去目标，蛛网似的电弧在水中荡漾了一息，随即收束成蓝莹莹的小球，倏忽间十来个电光球交错飞舞，荡漾起令人眼花缭乱的水纹，又合为一体，向着它们的来处飞去。

        高微像一尾游鱼般从水遁灵光中钻出，越近水底，神识越发无法探查，只能睁大眼睛，试图从幽暗昏惑的水中看出什么。这时，一个电光球如雪花般轻盈的飘落，在她肩膀上轻轻一触，柔水盾瞬间化作蒸腾的泡沫，她身体陡然僵直，肩膀上骤然出现血红色蔷薇花枝般的电击纹。

        电击纹一路延伸，从左肩至右腿，高微半个身体都在不由自主的抽搐，电流像一千把小刀刺进她的身体，所到之处伴随着麻痹和灼热。

        有那么一瞬间，高微的意识一片空白，但她随即恢复了神智，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的抽动，痛苦依旧在持续，她已经沉到了水底，水的压力和电击双重作用之下，她的五官开始渗血，红线般的血丝一时无法溶于水中，像殷红的发丝般环绕在她周围，随着她一起慢慢的下沉。

        她的身体触到了地面，泥沙被扬起，水却依旧清澈，丝毫没有浑浊之感。

        高微转动眼珠，水底居然有光，光从几根六棱形的石柱上发出，冷冷的照亮了方丈之间的水域。

        一道蓝光在离她最近的石柱顶端出现，目光所及之处，蓝光次第亮起，高微眼角抽动，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苦笑，水刑？这是雷刑吧……

        在蓝光连成一片向她盖下时，她想起呼噜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对付肉身如此强悍的妖兽，也只有雷电之威才称得上是刑罚。

        呼噜抬起头，目光疑惑的扫向霍留，明明眨眼前他身边还空无一人，可此刻一名水袖云裳的美貌女子像是从空气中钻出来一样，俏生生的立于他身侧。

        那女子回眸，目光和大猫一触，它立刻颤抖着低下头，将面孔深深的埋进双爪之间，抖得像个刚出生的小猫咪，这，这人又是谁？好可怕啊！嗷呜呜呜呜！本座要回家，这里的人都好可怕，高微你个骗子！

        女子一瞥之后收回目光，并未在意那只瑟瑟发抖的霜纹兽，她托着下巴，认真的看向水下，过了片刻叹口气：“小霍啊，你就这么不待见我看上的弟子么？”

        霍留的声音毫无一丝起伏：“灵兽有过，饲主自愿以身相代，既如此，便应入小雷川受刑，谈何待见不待见？”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女子摇摇头，手指绕起一缕秀发，有些无聊的玩了几下，“小霍，你在和沈周别苗头么？这样可不好，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同窗只剩这么几个，何必还要斤斤计较呢？”

        她见对方不应声，又叹道：“沈周和韩烈都看这孩子好，你方才不也试过？资质没得说，难得心性纯善，你要称她斤两也没什么，可别做得太过，万一弄死弄残，我不就没徒弟了。”

        “一码归一码，她的灵兽坏了规矩，该怎么罚就怎么罚。”霍留的语气毫无情绪，“云溪，你若不忍，出手救她便是，我是挡不住的。”

        “出手救了她，不就坏了你的规矩？得被你记恨一辈子的吧，我才不做这种事儿呢。”云溪道尊微微一笑，她是极天七位元婴道尊之一，而霍留却直呼其名，两人一副熟不拘礼的样子，若是有旁人看到这番景象只怕会惊得合不拢嘴。

        她又扫了眼水下，摇头道：“可怜见的，这孩子都被折腾成什么样了，不过才筑基修为，用水云雷光阵是不是有点太过？”

        高微并不知道自己是在水云雷光阵中，就算知道，她也没时间想这个，此刻她被蓝幽幽的雷电所包围，电弧在她全身萦绕不休，像是同时有几千把锯子高速锉着她的骨骼皮肉经络。

        小指粗的电弧在她身体上犁开一道道撕裂般的伤口，她全身已经体无完肤，而比起皮肉之伤，电流在她经脉中肆无忌惮的穿行，击溃了她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涓滴灵力，让她连反抗之力都阙如。

        而她的意识是清醒的，清醒得让她几乎要骂娘，随着电流在体－内和体外的游走，从发梢到指尖的每一分细微而锐利的痛楚都在她识海中被无限放大，时间失去了意义，唯有痛苦是真实的。

        云溪道尊皱眉嗐声：“小霍！”她加重了语气，而霍留只嗯了一声，这种应声当然不能让她满意。

        “下手太重啦，弄死了你赔我？”她摇摇头，眼看水云雷光阵中的少女只剩一口气了，她掐个手诀，准备直接破阵抢人。

        “再等等。”霍留知道她的脾气，开口打断她的施法。

        闻言她目光一闪，放下手，若有所思道：“嘿嘿，差点连我都瞒过去了。水云雷法，炼骨煅魂，小霍啊小霍，你是拿淬炼灵兽的法子，在淬炼这个小丫头么？”

        霍留没有回答，她便自顾自地的说下去：“她和那只小猫定的是魂契么？难怪能撑这么久，不过小霍，换一个人可要被你整死了呢。”

        “死不了。”他的语气终于带上一丝厌烦，“这么容易就死了，沈周和韩烈岂非瞎了眼。”

        云溪道尊捂嘴娇笑：“哟，听这话的意思，你也看上了？想收她做亲传弟子？若是别人我可不让，若是你，就让给你又如何？”

        “不必，我活不了多久了。”霍留摇摇头，虽语及生死，可那口吻像是在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

        云溪的面容上浮现一层阴霾，她瞪着霍留，冷然道：“什么话！你起码还有一甲子寿命，做什么这般丧气！”

        她烦躁的在岸边来回踱步，元婴一怒非同小可，随着她情绪的失控，水面漫卷起白茫茫的水龙卷，须臾间风雨大作，晦暗如夜，呼噜见状哀鸣一声，四爪紧扣地面，死死埋下头去，心道若非高微那家伙，自己还在老家的山头吃香喝辣，哪儿会遇到这些可怕的人和事儿呢！

        且不说呼噜心中将高微骂了千万遍，霍留的蓑衣斗笠被狂风刮得呼呼作响，似乎随时会被风刮走，他的面容笼罩在深深的阴影之中，对身周一切无动于衷一般，任凭这元婴女修肆意宣泄着焦躁的暴脾气。

        云溪道尊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飓风倏忽止息，天光又复明亮，她斜睨霍留一眼，冷哼一声：“飞星续命，霜魂延年，你道死是那么容易么？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一甲子内我必练出一炉星霜延命丹。哼，你也罢，小沈小韩也罢，我不许你们死，个个都死不成！”

        霍留的斗笠动了动，似乎在摇头，但他很明智的不去和刚发完脾气的女人，尤其是元婴修为的女人抬杠，而是转移了话题：“你方才一怒惊风雨，影响到了我的阵法，那小丫头——咦？”他颇有几分惊讶的咦了一声，说到一半的话也被打断。

        云溪道尊也注意到水下异变，她嘴角一扬，抚掌而笑：“好！真不错，不愧是我看上的孩子！”

        此时的水下，果生异变，高微沉于水底，全身裹在一层层蓝汪汪的电光之中，她双目紧闭，双手不知何时当胸结印，一缕缕无色之焰随着电光的频率游走全身，穿梭于焦黑开裂的皮肤筋肉间，随即新肉复生，片刻前还遍体鳞伤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复原。

        缠绕在她体表的电光并未减弱，水炎与电弧交织，幽蓝色电光与无色之焰纠缠不休，电光被她的神识所附着的水炎一点点蚕食，缓慢而坚定的按她识海之中的图纹，从纷乱无序的树枝状转为奇异繁复的花纹，如水波般在她体外回旋往复。

        “好大的胆子，好灵巧的心思，”对高微身上的变化，云溪道尊洞若观火，她轻轻一笑，满意之情溢于言表，“哎，小霍啊，真是后生可畏呀，若易地而处，在她这个年纪和修为，我可不敢放开丹田，引灵聚气，以水雷为已用，淬体炼魂。哟，这丫头竟已练成水炎了，啧啧，如此胆魄，便是……”她不知想到什么，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云溪，你休插手。”霍留声音依旧漠然，似乎方才那一声惊讶已是他情绪流露的极限。

        “好好好！”她眸光盈盈，笑意盎然，心情甚好，目光一转扫见匍匐于地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了的呼噜，兴之所至，做了个决定，“我不插手，但这小猫儿是那孩子的灵兽，主人有难，灵兽岂可置身事外，嘿，你也下去淬炼淬炼吧！”

        她纤手一招，偌大的霜纹兽被凌空摄起，这货龇牙咧嘴，四肢在空中无助的乱刨，连一声咆哮都未及叫出，便被丢进了奔涌的河水中。

        云溪拍拍手，神清气爽的笑了起来：“接下来，就看小丫头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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