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长夜

“有完没完啊！”朱玖一边发着火球一边躲闪着，曾经是苏清的生物犹如鬼魅般张臂猛扑，除了动作僵硬外，速度和力道都十分惊人，她用火烧，用短剑砍，却对那东西毫无作用。

        苏清全身黑雾如触手般张牙舞爪，一副要缠住她的架势，朱玖不用想都知道绝不能让这玩意沾上身，可术法无用，短剑砍上去自己的手被震得生疼，她心头怒气一再堆积，一只手探入乾坤袋——去你妈的，你当我怕你个丑妖怪！

        未等她出手，两道劲风从她身后袭来，却掠过她，径直扑向苏清。

        噼里啪啦的电光中，朱玖惊讶的看到苏清双臂被两个小球击中，继而小球长出七八条蜘蛛似的长腿，长腿间紫电闪烁，竟将她胳膊牢牢缚住，苏清嗬嗬怪叫，上身剧烈扭动挣扎，双臂却保持了一个扑击的姿势僵直的定住。

        朱玖侧身回顾，却见班雅讪讪的摸着头，蹭上前来。

        “叫你走你怎么不走！”朱玖皱起眉头。

        班雅低下头，对着手指：“呃，走了一半，”她飞快的抬眼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朱玖，“那个，还是觉得得回来，让你一人断后，实在，实在不仗义。”

        朱玖不知是气好还是笑好，反手一指道：“那是什么东西！”

        “啊！”班雅双眼发光，拍手道：“我做的小玩意，不错吧，这个还没起名字呢，你说是叫蜘蛛索好呢，还是困仙团好？你瞧它是个球吧，其实不是球，是很多股雷云丝盘在一起，什么东西只要挨上了就会黏着不放，还有雷电麻痹之效，你瞧，你瞧，都冒烟了！”

        果然，苏清双臂一振，电光虬结间又是一阵白烟袅袅，朱玖面色一沉，后退几步反手抓住班雅胳膊：“那东西还有么？赶快用上！”

        “啊！”班雅睁大眼睛，“没，没了呀！雷云丝极为稀少，我手头有的就做了这两个，这还是从家里偷来的，我可没本事到鸣雷海里去抓雷云蛛！”

        朱玖握紧短剑，冷笑道：“那就跑吧，有多远跑多远，快！”她一掌击在班雅胸口，女孩啊了一声，如断线风筝向后飘去。

        当此时，电光一黯，苏清挣脱了束缚，随着一声非人的嘶吼，她高高跃起，双臂箕张，如苍鹰搏兔般向面前的敌人扑去。

        短剑冒出灼热的火光，朱玖催动丹田真气，火灵源源不断附于剑上，少女双目燃烧着灼热的战意，轻叱一声，双足顿地，仗剑迎上。

        班雅哎哟一声摔在地上，朱玖那一掌用了巧劲，她只是跌出去丈许远却未受伤，她呆呆看着黑雾邪气缠身的苏清跃起数丈高。

        她看着朱玖手中短剑化作燃烧的烈焰，白衣被火光映照得犹如红莲。

        她看着黑雾凝如实质，骤然从苏清身体中涌出，无数条长长的触手舞动着向朱玖缠去。

        她看着朱玖顿足，拧腰，跃起，如一团燎天烈焰迎向铺天盖地的黑雾。

        很久以后，班雅都记得那艳若红莲的少女，那似乎能烧尽一切迷惘的燎天之焰，那决绝狠厉一往无前的战意。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一道看不见的光照进了她的心中，将一直以来遮遮掩掩懵懵懂懂的迷雾刺破了一个口子，一种无名的欢喜油然而生——

        原来，还有这样的人……

        我，是不是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陷入沉思的班雅呆呆坐在地上，朱玖却咬着牙，陷入了一场苦战。

        月华被隔绝在黑雾之外，杨缨背靠着巨石，全身却止不住的颤抖，她闭上眼，刚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却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再怎么冷静聪慧，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今夜种种惨象都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她的手痉挛着抓上胸口的挂饰，感受到从手心传来的清凉之意，杨缨慢慢睁开眼，神智又回复清明，她望向那团黑雾，在旁边血肉模糊的尸骸上顿了顿又移开，那团血肉片刻前还是个韶华之年的少女，而黑雾中包裹着的人形物体——

        已不算是人。

        黑雾饱啖了血肉变得更为浓厚，石琼的头歪向一边，死灰色的双眼正好对上杨缨的方向，杨缨心中喟叹一声，她目睹了惨案的全过程却无能为力，那妖异的黑雾从骨子里便让她惧怕。

        群玉山后山，怎么会有这么危险的东西？

        黑雾中的人形慢慢显现，杨缨看上一眼便知道那已不是文倩容，片刻前黑雾如巨浪涌出，击碎了结灵丹书，文倩容首当其冲，瞬间便被黑雾吞噬，接着——

        黑雾缠身的少女如傀儡般走到石琼身前，后者虽心知不妙，却因布阵而身体脱力，她眼睁睁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同伴伸手扼住自己的脖子，以一种非人的力量将自己举在半空。

        石琼如待宰的羔羊般挣扎着，直到她胸口一凉，她没有感觉到痛，只是感觉到空虚。

        死亡的空虚。

        少女震惊的双眼中映出一个红彤彤的，兀自跳动的东西，她最后的意识是——

        这是我的心脏么？一点也……不好看……

        杨缨并不知道石琼死前所想，她离那黑雾有七八丈远，石琼被文倩容一手举起时她向那边走了一步，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救人，可下一刻，她看见文倩容伸手插进石琼腹部，随即整个手肘没入她身体，再抽出来时手上拿着一颗血淋淋的，冒着热气的心脏。

        血从心脏上滴下，没落到地上便被黑雾包围，吞没，黑雾带着野兽般的饥－渴钻入石琼的身体，血雾从失去生命的少女体内喷出，随即便化作黑雾的一部分。

        目睹了这一切，杨缨的心脏也似乎被一只手狠狠捏了一下，她害怕了，怕得几乎要发疯，所幸隐身符有效，文倩容似乎并未发现她，她残余的理智也抑制住了发自本能的尖叫，这才躲过一劫。

        杨缨飞快的思索着该如何脱身，她已经看到了两起惨案，应是都与这黑雾有关，无论它是什么，都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

        她正思考间，耳朵突然一痛，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细针扎进了耳鼓，又直接钻进了大脑，她心道不好，抬眼看去，浓黑的雾气已到眼前。

        下一刻，她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孤月高悬，夜色下的后山，黑雾突然收束成一个球，随着一阵有规律的振动，黑雾探出数条触手，带着无声的尖啸如巨浪般排空而去。

        寒冰凝箭，箭簇在即将触及活尸身躯时陡然爆裂，七只小箭簇似乎长了眼睛一般，锥子似的钉入活尸的咽喉、双肩、双膝、膻中和气海。

        活尸身形一顿，高微手印随之变幻，她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神识外放，随着她心念一动，没入活尸身体的七枚箭簇突然一闪，被特意收束的寒气毫无保留的炸开，瞬间，活尸全身覆上一层灰白的寒冰，竟是生生将它冻成一个冰柱。

        成了！高微心中一喜，她却没上前给活尸补上一剑，而是扭头转身撒丫子就跑。

        可刚跑出一步，女孩猛然抬头，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漫天的黑雾毫无预兆的占据了她的视野，而在看到黑雾的同时，无数细针似的尖啸穿透了她的耳鼓，那明明是听不见的声音，却似无形骤雨，猝不及防的占据了她的识海，将她的神识骤然粉碎。

        高微的手抬起了一个指节那么高，又无力的垂下，黑雾像一床大被，劈头盖脸向她压了下去……

        尖啸传到朱玖耳中时，她正气势如虹的一剑劈空，烈焰燎出数尺远，苏清身上黑雾竟不能撄其锋芒，火舌带着炎炎灵气，吞吐间已将她身前圈出一片清明之界。

        班雅趺坐于地，正想鼓掌叫好，尖啸入耳，痛楚与惊异之色在她眸中一闪而过，接着眼底一片茫然，她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竟就此晕厥。

        察觉到异样，朱玖握剑的手一抖，还想运气抵抗，谁料气机竟被那尖啸所滞，剑上烈焰随着灵气中断而湮灭。

        她只比班雅多撑了一弹指，满脸带着不甘不愿的愤怒，玉山倾颓般倒下。

        此时若有人从群玉山天空上下视，会看到后山的一处平地上黑雾弥漫，并与呓语林另外两处呼应，形成三角形状。

        这一夜，还没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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