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居心
暴雨之后，房舍大略无事，弟子们也只有几个受了轻伤，而山上的树木却是被肆意摧残了一番，满地断枝残叶，夹杂着未及融化的大大小小的冰雹，明明是盛夏，看去却有了残秋的光景。
内门弟子们都被组织起来扫除庭院，修整树木，这般忙活了几天，群玉山才略复旧观，这场暴雨造成的泥石流和山体滑坡，还将群玉山主峰北面几乎夷平，所谓水火无情，天地之威何等难测。
如今高微在门内领有职司，又是新人脸嫩，扫除修缮等事都差人手，少不得被借来借去，连着好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才闲下来，便想再去藏书阁看看。
这天正巧是陆壹当值，他一见高微先是一喜，再往她身后看了看，见她单独而来，那喜色便化作沮丧，叹道：“怎么是你？朱师妹没一起来么？”
“她上次便得了合意功法，如今正潜心修习呢，哪儿有功夫来？”高微笑嘻嘻的往里走，轻车熟路的付了十个灵珠，领了法库的通阵玉符。
陆壹心有不甘，嘟囔道：“潜心修炼是好事，也要来看看其他的书籍，彼此对应之下收益会更多些。”
女孩站上法库的传送阵，坏笑道：“贪多嚼不烂啊陆师兄，这可是你说的。”
陆壹一愣，想起上次自己端着师兄架子，仿佛说了“贪多嚼不烂，与其博而杂，不如专而精”这话，难道朱师妹是听进了这个话才不来藏书阁，一门心思“专而精”，若是这样，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懊恼无地，正想叫下高微辩白一番，便见传送阵上光华闪过，女孩身影消失其间。
二进藏书秘库，高微有些恍惚，上次在此地妄用灵气，差点送了小命，时隔不久再来此地，心中多多少少会有些阴影。
秘库大得超乎想象，一天是怎么转不完的，上次她与朱玖前后脚进来都能错过，可见这里与其说是秘库，不如说是迷宫。
女孩在书架间踱步，一边随手抽出一卷卷帛书或玉册，看了看，摇摇头又放回去。夜明珠幽幽冷光照在高微身上，她却苦恼的咬起了手指甲，这个习惯曾被姑姑以沾水的细柳枝开导纠正过，可当她心中烦闷无措时，还是时不时啃啃指甲解闷。
秘库中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当清凌凌的铃声响起时，高微恍然抬头，揉了揉低头太久而僵硬的颈椎，悻悻往外走去，清场铃声一过，秘库中禁制发动，若是滞留其中，十条命要去五双，别说是大活人了，就连虫豸都是不留。
但今日又没有什么收获，高微皱着眉上了传送阵，便见身边长长一排传送阵上陆续有弟子登台，在秘库中一天都没遇到人，也不知这些弟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光华闪过，高微已身在藏书阁，陆壹等她已久，迎上去笑道：“高师妹，可曾选到合意功法？”
高微摇摇头，让出位置，身后不断有弟子从传送阵出来，有的拿着玉册找陆壹付费誊录，有的也如高微一般两手空空，叹着气走了出去。
见高微要走，陆壹却苦无分身之术，忙叫道：“高师妹，你等一会儿，有事要说，可千万别走呀！”
高微应了一声，便站得不远不近，看陆壹忙着为那些弟子誊录书册，只见他取出一方三尺见方的玉版，其上云纹盘绕，灵气内蕴，一看便不是凡物。
那些弟子拿出的原本材质不一，却不离玉册金书，绢帛纸卷之属，陆壹将原本放到玉版上，又在玉版四角凹槽处放上灵珠，便见灵光一闪，玉版上淡淡浮现出许多纷繁复杂的纹路，接着便有星星点点的灵光笼罩在原本书籍之上。
约十息之后，光华淡去，陆壹伸手在玉版上一抹，将原本收起，随即在原位放上一枚三寸六分宽，一尺二寸长的玉简，原来放置的灵珠已光华暗淡，灵气尽失，他换上四颗新灵珠，灵气被阵纹引出，汇聚到玉简之上，片刻后，誊录好的玉简便得了。
高微算了算，誊录一本书卷，光灵珠便要用掉八颗，还加上玉简一枚，难怪要收二十颗灵珠的费用，仙门修行，无财不行啊……
她在那边胡思乱想，却不防有人走到她身边，来人身材欣长，举止端雅蕴藉，他对高微一笑道：“师妹。”
那声音入耳醇厚，带着说不出的和煦熨帖，高微却一愣，上下打量一番，她自患上脸盲症之后，看人多看身形举止的细微之处，这人且不看脸，风仪便如此出众，却怎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若说完全陌生，却又隐约有几分熟悉和亲近之意……
见女孩愣神，言崧微笑道：“师妹想必是忘了，我——”
“言师兄，你在这里啊，找你找得好苦！”一名五短身材的少年急匆匆跑了进来，打断言崧的话头，也不顾他人目光，抓住他胳膊便往外拖。
“快快快！小魏腿摔断了，师兄你去看看呀！”
言崧闻言便加快脚步往外走去，到了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向高微略一颌首，便一阵风似的去了。
听到那一声“言师兄”，高微刚刚想起此人是谁，可他来去如风，那声招呼生生噎在女孩嗓子眼里，倒让她有些胸闷。
这可是言师兄啊，自己两次受伤都蒙他救治，可巧两次都没能看到他本人，今天凑巧遇见，而自己却一副瞪眼不识的蠢相，连声道谢也没有，真是失礼至极！高微心头懊恼，心道下次一定要好好向他道谢，以赎前愆。
她心中不爽快，陆壹那人是个呆货，也不懂看眼色，兴冲冲地忙活完，只管说自己的事儿：“总算忙完了。高师妹，听说你和朱师妹同住一室，你们关系挺好吧？她平时喜欢些什么？有什么爱好？日常起居——”
“多事！”高微冷笑一声，打断话头。
“我们关系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平时喜欢什么，有什么爱好关你屁事？陆师兄，我倒要问问了，你打听这些是何居心？”
陆壹便是再迟钝，也发觉了高微的不对劲，上次一见朱玖他便惊为天人，念念不忘，这十几天里也想方设法去打听了一番，打探之下才发现这位朱师妹在小比之时一鸣惊人，艳压群芳，早就成了诸多师兄心中的仙子，眼中的女神，不知有多少饿狼环伺其右虎视眈眈。
或许是因为肖想她的人多了，众人彼此顾忌，倒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谁先下手便会打破这种平衡，小比之后这个月里，众师兄只是私下里较劲，暗流涌动中反而无人当面锣对面鼓的对这位美人师妹好而逑之。
陆壹在众位练气高阶弟子中并不算出众，长相也好，资质也好，修为也好，增增减减也只混到个中流，他见同辈师兄弟间暗地里争锋相对，自忖才貌虽不差，却无法脱颖而出，便有另辟蹊径之想。
所谓蹊径有时是弯路，有时是捷径，而从心仪女子的身边人下手，陆壹思来想去都觉得这是一条捷径。
他虽有些迟钝，但并不算傻，见高微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当下便知自己只怕超之过急，反而得罪了这位小师妹。
高微对陆壹本来并无好恶，只是她此刻心情郁闷，这呆子一头撞上来，倒成了迁怒的出气筒。她一顿抢白后，心胸略畅，却见陆壹手足无措的样子，倒在好气中带了几分好笑来。
陆壹忸怩着挠头道：“话不是这么讲，居心，我能有什么居心，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正是知色而慕少艾的年龄，而朱玖年方豆蔻，绝世容姿如风华初露，陆壹一见之下便大为倾心，只想着能多见她几次，听听她的声音，连略亲芳泽这等唐突佳人之举，也只敢在梦里。
所以若论居心，陆壹还真是不敢说，不愿说，更加说不出口。
高微也有十一岁了，这一年中迭遭大变，却对人情世故更为通明，平日里也见过不少一见朱玖便丢了魂似的少年，多少体察到陆壹那无法宣诸于口的青涩情愫，当下老气横秋的摇了摇头，叹道：“能有幸入宗门修真，当以修炼为要，成日沉湎儿女情长之中，荒废修炼，岂能更进一步？陆师兄，你修为比我高，年纪比我大，应当更明白才是。”
她身材瘦小，看去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还是孩童模样，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让人好笑。被说的人更是尴尬无地，若要反驳，这话句句是正理，若是默然应了，谁能甘心被这么一个牙都没换齐的黄毛丫头训斥？
陆壹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未等他想出话来，高微老大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向他摆摆手作别，便连蹦带跳的跑远了。
吱呀一声，成字斋的门被推开，高微兴冲冲地撞进屋内，正想对朱玖学那愣头青陆师兄的行状。
她话未出口，目光一扫，却见室内寂寂无人。
朱玖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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