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闲话
出了掌务司，高微不紧不慢的和杨缨一边闲话一边往斋舍走，见路上无人，杨缨向高微做了个眼色，两人前后闪身进了路边的一处小林子里。
高微本来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却按捺了下来，只是笑嘻嘻的望着对方。
见她这么沉得住气，杨缨长眉一挑，也不卖关子，直接道：“这巡查一职，只怕有些猫腻。”
“我们是新人，两人一组，一开始自然是有人带着的，而且徐师兄让我们值这申时至酉时这班，看起来倒是对我们特加照顾。”高微向来不喜欢找事，觉得息事宁人才好。
“是么？”听到高微这样答话，杨缨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二人只是比较说得上话的熟人，泛泛之交而已，高微不想交浅言深，只就事论事道：“进门时撞着我那人说的话我也记着，重点是在‘巡夜’上，就算有猫腻，想必白天也不会冒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杨师姐以为然否？”
杨缨笑了笑，她长相浓丽大气，这一笑很是明丽，只是高微识人不看脸，瞥见她肩头微抖，手指轻轻叩击大腿，便觉察到她心情并没有她笑得这般明快。
一时无人说话，只是在林中随意走着，不知是谁踩到了一根树枝，咔嚓一声惊破了这让人不快的沉默，高微松了一口气，便听杨缨淡淡道：“不错，不过是巡查职司而已，只是我们不会总是当白日的班，这排班是轮值的，总有一天会去巡夜。既然发现蹊跷，还是应当查证一二，到时遇事也有预备。”
“杨师姐所言甚是，我年幼识浅，以后还请师姐多多点拨指教才好。”
杨缨侧头看了她一眼，轻笑道：“年幼是年幼，识浅却未必，我不是文倩容之流，以后还要一同共事，言不由衷的恭维话还是少说吧。”
吃她话锋一刺，高微却不恼怒，杨缨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她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此前听杨师姐所说，有人对朱玖似乎有些看法？若是此时说话方便，还请师姐详加解惑。”比起巡查队里的蹊跷，她更关注杨缨前头说的那番话，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朱玖若是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人，总要心中有数，才好提醒她去应对。
“你倒是重义气，”杨缨抬头看向树枝绿叶间露出的一隙蓝天，“我也只不过是道听途说，最近风传她在内门小比上，抽签动了手脚，才能那么容易的连胜二场。还有就是说她持美行凶，目中无人，性情乖僻，不敬师长，不友同门，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高微皱起眉头，小比抽签动手脚？笑话！五位元婴道尊在场，想动手脚也得有那个本事。不过以朱玖平日行事，除了不敬师长外，其他评语都算中肯，但这些不过闲话而已，不疼不痒，杨缨这等聪明人，哪里只会为这点风言风语便特意来提点她，定然还有后文。
“当然，这些闲话说不死人，朱玖那种性情只怕听到了也不会在意，按常理，只要景云道尊在一天，她便能横行无忌。只不过，除了这些闲言闲语，倒还真有人想对付她。”
“谁想对付她？”
杨缨狡黠一笑：“你不如问问为什么要对付她。”
未等高微接话，她继续道：“咱们这一辈进内门的弟子一共十八人，其中十三人是世家出身，另五人是你，我，朱玖，安平和葛怀宁。安平、葛怀宁和我都是散修出身，唯有你和朱玖是直接从凡间选拔入门，单单这一点，你们二人就招了世家子弟的忌讳。你还好，年纪小，嘴甜，见人三分笑，倒不是太招人恨，不过朱玖就不一样了，那种长相和性格在哪里都是惹祸的根源。”
越往林中走去，凉意越是沁人，星星点点的光斑洒在两人发间身上，高微摸了摸手臂，也许是骤然阴凉的缘故，上面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杨缨在一棵香曲木下停步，她随手摘下一片嫩叶，轻轻揉搓，带着冷冽的清新香气散出，让人精神一振。
她漫不经心的将那片揉烂的叶子丢开，继续说道：“朱玖有景云道尊当靠山不假，但景云道尊性好云游四方，没个几十年怕是不记得回宗门，这次他又离开了，也不知道人在何方，何时回返。所以这尊靠山虽然硬，却有些鞭长莫及，若是有人想在这个时候下手对付她，也并不是不可能。”
“动机呢？就是因为她容貌美，脾气坏？”
“呵，你也是在凡间长大的，没听说过就为三文钱都能断送几条人命么？修真界弱肉强食，就算你想和人讲道理，也要有命去说。”杨缨眯起眼，气质突然变得有些阴郁，就像一些不堪而阴霾的往事进入了她的回忆。
好像是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对她说过。高微想起那笑起来有些惫懒的宋苏，其实也不算太久，一年前的事儿，怎么现在想起来恍若隔世？阮姐姐闭关，而宋苏也很久不曾见到了。
一只手搭上了高微的肩膀，杨缨笑眯眯的凑过来，就像刚才那个满怀阴郁的少女只是个错觉，她笑得灿烂如丽日：“再给你提个醒，本宗虽有禁同门相残之戒律，但只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手脚干净，不留后患，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去查。前段时间大家忙于小比，如今入门近一月，金丹师叔祖们又尽数不在，你说会出什么事情呢？”
高微打了个冷战，却见杨缨转身快步往林外走去，只留给她一个婀娜苗条的背影。
林木幽深，女孩的呼吸有些发紧，四周的大树像要向她倒下一样，她盯着树叶缝隙间的蓝天，心却不断的往下沉。
回了成字斋，朱玖果然还在修炼，她自从得了九微流火诀便修炼不辍，这几日已颇有进益，只见她双手结印，手指快速张合，炎炎的火行灵气汇聚在她身边，须臾间从她指尖飞出点点红色的花火，在她身边上下环绕，流光灿烂，煞是好看。
高微倚在门口看着这副场景，她虽不辨容貌，却也看到少女一袭白衣被花火映照得有如霞衣，她全身更是笼着一层绝艳的红光，望之有如天人。
这样的容色，果然搁哪里都是祸害呀，高微想起杨缨的话，不由叹了口气。
朱玖眼皮一抬，正待收势，手指如莲花开合，火光慢慢敛入指尖，最后一朵花火却出了岔子，呆头呆脑的不辨方向，在屋子里四处乱飞，其炎灼灼，满室皆是烟火气，瞬息间那大如莲子的花火一头撞上高微的床铺。
轰的一声，床铺焚如火炬，这一切发生的极快，高微目瞪口呆，忙结印施放聚水诀，一道清泉骤然冲向床铺，火势虽猛却后续无力，被水流一激便烟消火灭，只留下洼在一滩脏水里的焦黑的床铺。
袅袅几道黑烟飘起，满屋都是烟熏火燎的味道，朱玖厌恶的皱起眉头，返身打开窗户，高微看着污浊一片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床铺，面上有几分呆滞，接着大叫道：“你你你，你是想把屋子都点着了么？这叫我怎么睡觉！”
朱玖打个响指，一朵小小的花火在她指尖欢快的跳动，她侧头一笑：“去找刘兆元，让他给你换套寝具好了，多大的事儿，值得你这么发火？”
女孩以手加额，气得头晕目胀，她本来想叫朱玖以后到外面练功去，转念想起杨缨那番话，虽然不知道谁在暗中想对朱玖不利，但宁可信其有，还是叹道：“得了，我等会儿去找刘师兄。这是小事，不过有件事儿可不算小，你别不放在心上。”
她将杨缨那番话摘其精要对朱玖说了，少女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才冷笑道：“明白了，我心里有数，想害人也得有两把刷子，我等着那些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高微松了一口气，她只怕朱玖性子上来了，直接上门找人算账，见她按得住性子，便笑道：“杨缨那人说话也不尽不实，只是既然有这个风声，你心里防备着，别让他们钻了空子就行，以后也别单独行动，咱们还是一起有个照应。”
她还想接着说，朱玖两手捂住耳朵，打断她的话头：“好了好了，知道了，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老方附体了么！”
一说起方暄，高微目光一暗，强笑道：“也不知道老方在外门如何，他那个性子，在人堆里想必很混得开。”
“等修炼到练气五层便能用传讯符，有这个怀念故人的功夫，不如好好修炼吧。”朱玖又盘腿坐回榻上，淡淡扫了高微一眼，便鼻观眼眼观心的入静了。
高微看着那焦黑一团的床榻，鼻子抽了抽，摇着头走了出去。
刘师兄真是个妙人。
拿着新寝具，高微被刘师兄笑嘻嘻的送出来，只见那张微胖的圆脸上笑成一朵花，满脸的敦厚老实：“这点小事，高师妹以后说一声就得，不用亲自上门了，咱们谁跟谁呀，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以后别见外了哈！”
刘兆元把胸脯拍得砰砰响，高微好不容易才谢绝了他要一路送回去的好意，太过热情也让人有些无所适从，她本来就是慢热的性子，虽然见人自带三分笑，但骨子里对人却满是戒备。
见她执意不要送，刘兆元也就止步，好似无意的笑道：“方师弟在外门过得不错，我有时也能见上他一次，可有什么话要带？”
高微沉默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要说什么呢？如今知道他过得不错就行了，若是有机会三人能重聚首，那时再说也不迟。
刘兆元笑了笑，也不多说，他将高微送走，回头看了看女孩瘦小的背影，又看向那蓝得幽深辽远的天空，烈日当头，却无风无云，天热得地面生烟，这样的燥热不知能持续多久。
“要变天了呀……”他咕哝了一句，摇着头慢慢踱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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