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孰赢

小比第三天，晴。

        连着三天的响晴，天气热得让人呼吸不畅，一大早青石地面便被晒得滚烫，肉眼可见一波一波的热浪从地面上升腾而起，错眼看去滚滚热浪包围着的人腿都有些许变形。

        “要下雨了吧。”高微手搭凉棚，眯着眼看了看天色。

        朱玖两场皆赢，入内门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她轻松一笑：“下吧下吧，这天热得人胸闷气短，难受得紧。按我说，要下就下场大雨，把这暑气全部浇透才好！”

        方暄听见，便接口道：“等会如果斗法时下雨了，阿微你岂不是如虎添翼？嘿嘿，那才叫好雨知时节呢！”

        高微笑了笑，看抽签开始了，便对朱玖眨眨眼，转身向那边走去。

        第七签。白玉签似乎也被她的体温捂热了，没有几天前那么凉得沁人。

        “第七签。位列兑宫！”

        高微拿着玉签，轻快的走向兑宫方向，交签验证后，整个人缩在擂台的阴影里等待斗法开场。

        夔鼓声起，无论听几次，那鼓点似乎都能敲到每个人心坎上最激昂的那一点。高微在鼓声中跳上擂台，笑着向对面看去——

        怎么会是你！

        即将斗法的双方同时呆住了，两双眼睛里都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方暄的额头上带着一点淤青，昨天他应当经历了一场恶战方才获胜，他瞳孔骤然一缩，目光中带着一丝无措。女孩则脸色刷白，心一下沉到了不可知的地方，三伏的烈日当头照耀，而她的背心却出了一层冷汗。

        说不上谁的表情更为震惊，就在他们对视之时，玉磬被敲响，“叮”的一声清脆而悦耳。

        而这声音听在高微耳朵里却像催魂更鼓般，她像被看不见的鞭子骤然抽了一鞭，猛的挺直了脊背，老方，怎么会是老方！

        一滴汗从少年额头上缓缓流下，流过眉毛，顺着眼皮流到眼睛里，他眨眨眼，低头拱手躬身，努力忽视眼睛里干涩刺痛之感，沉声道：“高师妹，请赐教！”

        同室抄戈，高微脑海里蹦出这样一个词，她想起自己曾站在杜真人面前，侃侃而谈——

        ……无论与妖兽对阵还是同门斗法，只要站在我对面，便是我的敌人，都要尽全力搏杀，不必顾忌对方的身份和修为！

        站在我对面，便是我的敌人。女孩喃喃念着这句话，每一个字比千斤重的橄榄还要沉。她垂下目光，躬身行礼如仪。

        “方师兄，请赐教。”

        台下朱玖面色铁青，她抬头看向台上对峙的两人，怎么会这样！怎么偏偏是他们抽到了同一支签！

        这是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高微一胜一负，方暄一负一胜，两人既然上了擂台，必然会分出胜负，胜者入内门，负者退外门，并无第二条路可走。

        朱玖紧紧握拳，两人都是她的好友，一时间她竟不知希望谁赢，手心手背都是肉，从他们同时上擂台开始，这场斗法便注定没有赢家。

        “朱师妹。”少年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蕴藉和缱绻。

        朱玖侧头一看，目光似刀，恨不得在身边这人身上狠狠捅上十七八刀，就是这个人，齐皓！

        齐皓却似毫无所觉，继续微笑着：“你说，这两个人上了擂台，是谁能更胜一筹？”他低沉的声音里有几分缠－绵之意，“朱师妹，你别看我，看台上啊，瞧，已经开始了！”

        朱玖忙将目光转向擂台，果然开始了，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两人都执剑在手，身影几番交错，金铁交鸣之声骤然响起，密集而连贯，初听只是铿的一声，细听却是如雨打芭蕉般绵密的几十声。

        方暄剑势雄健而威猛，高微剑意却清灵飘忽，她身法矫捷如山羚，进退转折，瞬忽如电，片刻间二人已交手几十招。

        朱玖略一晃神，这场景就像平日里无数次的切磋比试，都是从仗剑对攻开始，方暄炫耀他的势大力沉，高微得瑟她的剑走轻灵，如果这只是寻常的切磋该多好。

        修真界里对于这种凡间武人的贴身搏击并不重视，正统的对法，大多是两人遥遥对立，结印施法，各系术法半空中碰撞，各路法宝漫天飞舞。

        所以，这样的开场或者耳目一新，却并不能得到台下观众的欣赏，而托了朱玖观战的福，各路师兄都拥挤在她身边，一边看美女师妹，一边看擂台斗法，又发现美女师妹对斗法特别关心，便也分心去对斗法评价一二。

        “啧啧，这哪里是斗法？叮叮当当和凡间打铁似的，这两个人怎么就不出术法速战速决呢，实在是太——”一位师兄摇头晃脑的叹着，那个“太”字说了一半便哽在喉咙里。

        擂台上，他要看的术法来了。

        高微脚下斗折蛇行，手中短剑如蛱蝶穿花，片刻功夫，她已在方暄身边绕了一圈，突然她一个鹞子翻身，轻轻跳出一丈外，手结聚灵印，蓝色的水灵之气骤然从她丹田中涌出，经她骈指一点，尽数钻入擂台之下。

        顿时一层错综复杂的阵纹从擂台地面上浮现，灵气交汇处陡然涌现出一道水柱，片刻间，方暄被四面八方冲击而来的水柱包围了。

        少年眼中一亮，大喝一声，短剑往地面一插，倏忽间擂台上落石如雨，将高微布好的阵图打得七零八落，水柱也陡然消失。他手按短剑，土灵雄浑之力顺着短剑灌注到擂台的地面。

        少年大叫一声：“地裂！”

        青石垒就的擂台，被他猛烈灌注的土灵之气一震，擂台表面竟然出现了无数道蛛网般的裂隙，裂隙中黄色的土灵气冲天而起，高微脚步摇晃，站立不稳，只能纵身腾跃在半空中。

        她尚未筑基，自然不能飞行，迟早都要落到动荡如地牛翻身的擂台上。只见女孩面色凝重，手结法印，随着她神念所向，地上冒出一根碗口粗的冰柱，她俏立其上，恰恰避开了地裂术的一波震荡攻击，随即双掌一合，倏忽便有无数水箭向少年激射而去。

        没有机巧和花哨，没有诡计和布局，从一开始二人便摆明车马，准备硬碰硬的来一场对决。

        这是好友间的心照不宣，既然抽到了同样一根签，那么就在这擂台上，正大光明的打一场！

        水箭、寒冰、飞沙、垒石……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术法在擂台上飞舞，碰撞，消弭，激荡，术法是飞扬的，人却是沉静的，少年和女孩的脸上都多了一点名为决绝的表情，这场斗法过后，喧嚣即将过去，好友终归殊途。

        二人对峙着，术法在三丈方圆里激回，看似有来有往，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女孩已渐落下风。方暄修为毕竟略高一筹，体力与气力都比女孩强上许多，高下虽未立判，却是对高微不利的。

        高微也知道这一点，她本来就有遇强更强的倔强心气，斗法到酣畅处，更是振奋起全部精神，绝不肯轻易落败。

        水蓝色的水灵气萦绕在她身侧，她快速结出缚灵的手印，水灵如倾注般涌入掌中的短剑，极天宗配发的短剑虽然不是什么法宝，但也锋利得吹毛断发，映日生辉。

        缚上水灵的短剑在日影下是一片碧波粼粼的水光，水光映照在少年的脸上，方暄原本有些油滑的眉眼显得肃穆而庄重，他了然似的颌首，同样结出缚灵手印，他是土火木三灵根，土灵为主，故此在短剑上缚以土灵。

        淡淡的黄光从少年的手掌向短剑涌去，刹那间，不到三尺长的短剑似乎有了一座山岳的重量，千钧之势被剑尖挑起，划破空气时，隐隐传来崩山裂石之声。

        水与土相遇，融在一起变成泥，而奔流与崩岩相遇，又会是什么结果？

        女孩的剑带着垂天而下奔腾不息的江河呼啸之意，少年的剑是雄浑高峻仰之弥高的群山傲立之魂，当二者碰撞在一起时，原本心不在此，怀有杂念的观者，顿时也凝目注视，被这虽然尚显稚嫩但如初生朝阳般喷薄而出的剑意所吸引。

        练气四层，刚刚入门的少年和女孩，这最初级的缚灵术，在他们的全力施为下，竟然隐隐有了水之磅礴和山之高峻的势与意。

        众人不知不觉中屏息凝神，看着那条矫健的身影和那瘦小的身影向擂台中同时高高跃起。

        两道剑光犹如惊鸿一现，波涛如聚撞上峰峦如怒，高山在奔流下崩裂，奔流在高山下止步，短剑交击，水色与土色骤然明亮了一瞬，接着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向四周激散。

        下一刻，便看到两条人影被激荡的灵气高高抛起，向两个方向急坠而下。

        擂台不过三丈，他们的落点必然在擂台之外。

        护擂的筑基修士也忍不住看向居中评判的金丹真人，同时跌下擂台，这一局该如何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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