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朱玖
众人都向那说话之人看去，只见说话的是那朱姓少女，她星目回斜，长眉轻轻挑起，却只看向刘兆元。
刘师兄也愣了愣，他向来圆滑，也就顺势笑道：“是朱玖师妹呀，也好也好，你们便住成字斋吧。”
他打个哈哈，又将其他弟子的斋舍分配清楚，此时天色不早，便教众人先回斋舍略为休整，半个时辰后待晚钟敲起便去膳堂会餐。
成字斋是高微昏睡时所居的屋子，她并非不辨路径，当下也不理会其他，走到朱玖身前，先抱拳一礼，再道：“我叫高微。”
朱玖轻轻一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便也回礼道：“朱玖。”
二人相视一笑，彼此都觉得对方还算顺眼，便也一路攀谈着回了成字斋。
这房舍青石所建，坚固朴拙，里面却也不小，二人合住一间，颇有富余，当下安排停当，高微刚换上新衣，系好腰带，只觉得这衣服有些肥大。
便听朱玖问道：“你可是毫无修真基础么？”
高微点点头，她心中隐隐知道自己是以非常之途入极天宗，也无怪那些一看便颇有来历的弟子排斥。
朱玖嗤笑一声道：“可笑那九姓中人，个个自以为天下无双，却被一个毫无基础的人打得哭鼻子，哈哈，真是解气！”
想起那自取其辱的文倩容，高微也觉解气，正想说什么，却听到一声悠扬绵长的钟声响起，两人对视一眼，知道这是晚钟之声，便相偕着向外走去。
新入弟子所居之晏息坊斋舍群建在半山腰，而膳堂却位于山顶，晚钟不多不少敲三百下，若是钟声停止前还没入膳堂，会被关在门外。
一路上便见许多白衣练气弟子向山顶走去，筑基之后才能辟谷，练气期弟子虽可服食辟谷丹，但丹药都有丹毒，服用多了会留存体内，故此练气弟子还是需要饮食。
按极天宗规矩，一日两餐，午时及酉时才有餐膳供应，这天卢蕴芳一番下马威，却教这三十六名新进弟子未能用上午膳，众人早已饥肠辘辘，若是误了晚膳，可要饿着肚子等到第二天中午了。
于是众人顾不上攀谈说话，急匆匆的往山顶赶去，一路皆是白衣少年男女，映着绿树芳草，分外显得他们容颜如花，朝气蓬勃。
高微与朱玖也随众人一起，半路上却遇见了文倩容，她眼珠一转，上下打量了高微一番，见那女孩已经换上了弟子服，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似自矜身份，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来。
众人匆匆爬上山顶，只见山顶被推出好大一片平台，青石铺地，中间是一座极为巍峨的三层高楼，重檐飞角，端朴肃穆，若非知道这便是膳堂，就算一般门派的藏书阁都能当得起。
膳堂门口是数名高阶练气弟子，见到这群新进弟子一窝蜂的上来，眉眼也不抬，只淡淡吩咐他们依序排队去。
白天被卢蕴芳一番教导，新进弟子们也知道眉高眼低，这几位师兄师姐不是他们可以随便得罪的，于是也乖乖排好队，一一交验门派弟子牌，方可入内。
这膳堂高三层，他们这些新进弟子只能入最低的底层用餐，待高微和朱玖进去的时候，三百声钟声已近尾声。
膳堂内部很是宽敞，安放数条十丈左右的长桌，弟子们在长桌两边就坐，低阶练气弟子人数不少，长桌几乎都被坐满，二人看了半天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座位。
只是坐下来了也并不是就有饭吃，膳堂里人虽多，却十分安静，大家不言不笑，只静静等着钟声结束，方能开饭。
只听最后一声钟声敲过，余音冉冉，门口却有些喧闹，众人齐齐看去，却是一名弟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叫着要进去，一边求告守门的师兄。
每次餐膳都有几个弟子赶不上饭点被关在门外，大家也不以为意，只是交换了一番幸灾乐祸的目光。
膳堂的无声无息的关上了，这时便有身穿灰衣的杂役穿梭往来，将餐食一一奉上，他们都是做老了的差事，行步无声，动作又轻又快，不过盏茶功夫便铺排完毕，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高微睁大眼睛看着面前餐盘，两菜一汤一饭，菜是白灼青菜和清炒素瓜，汤色淡薄，连一丝油星都见不到。而当饭菜香味透入鼻腔，她才发觉自己有多么饥饿，上一顿是什么时候吃的她早已忘了，看到这热腾腾的饭菜，就像有一只手在狠狠拽着肠胃，恨不得连盘子都吃下去才好。
可她还不能开吃。
四周还是静悄悄的，高微偷眼瞧了瞧众人，大家都颜色肃穆，似乎这不是吃饭，倒是像上坟一般。
过了片刻，但对高微来说犹如过了一百年那么久，才听见叮的一声极为清澈的声音，这是玉磬击音，随着这一声响起，本来犹如木头人般的数百弟子这才动作起来，顿时厅堂里一阵举筷进食吞咽咀嚼之声。
此时高微双眼放光，甩开腮帮子一阵猛吃，倒也不辨味道如何，只顾塞肚子，待那凶猛如狼的饿意稍稍消退，她才长吁一口气，
等饿劲过去，高微呷了呷嘴，眉毛慢慢拧了起来，这膳堂的大锅饭菜，真是乏善可陈，食材固然新鲜，却油盐不入，清汤寡水，她这样想着，手底下也慢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再抬头一看，周围怎么这么安静。
只见一桌子的人都眼睁睁的看着这狼吞虎咽的小女孩，饭也顾不上吃了。
高微看这么多人盯着她猛看，伸手摸了摸脸，也不见脏啊？她正百思不得其解，身边朱玖轻推了她一下，低声道：“你饿死鬼投胎么？这么难吃的饭菜也吃得这么香！”
虽然两人相处时候短，高微也领教过这姑娘毒舌，再看看她餐盘里不过略动了几样菜，饭只少了个尖尖，就知道是自己的吃相太过了，惊到这桌人了。
高微心中嘀咕，饿了还不让人吃饭么？她下手稍慢，却还是比众人快许多。
这饭菜是定好的分量，以免弟子饕餮贪食，吃个精光也堪堪只到八分饱，高微意犹不舍的放下筷子，腹诽道这仙门真是吝啬，连饭都不让人吃饱。
这时膳堂里的众弟子也都吃完了，却也不走，都静静坐着，再听玉磬清音响起，才整齐划一的站起身，挨个鱼贯而出，次序丝毫不乱。
这下便能看出新弟子和老弟子的区别了，新进这三十六人见如此整肃气象，虽也想照做，却难免出错，步伐不一，推推搡搡，越是心慌越是乱，走走停停，折腾了半天才出膳堂门。
一出大门，高微长舒一口气，她这才知道为何那些老弟子都是一脸肃容如上坟般，一是饭菜平平，二来不许谈笑，吃得快了还要被人注目，规矩如此大，自然没有谁认为这每日两次的会餐是什么赏心乐事了。
她摸摸肚子，回头看见朱玖一脸百无聊赖，便凑过去问道：“你也没吃饱吧？”
朱玖翻了个大白眼，这神情别人做了是粗俗可憎，可美人就是美人，娇嗔薄怒之态也别具风情，就站在门前这一会儿工夫，已经有好几个男弟子的目光飘了过来，粘在她脸上身上，却似拔也拔不出。
“粗茶淡饭，难吃死了，谁爱吃谁吃去！”朱玖不耐烦的应了一声，大步向前走去，身后是胶着不去的目光。
高微轻轻一笑，也不着恼，她早觉得这同舍室友出身不同，那股骄矜尊贵之气是怎样也掩不住的，只是她虽骄傲，却有什么说什么，比那些九姓世家之人要顺眼得多。
刚想到九姓世家，便有人走来了，为首的是那齐皓和文倩容，身后还有几个熟面孔，文倩容扬起头，从高微身边走过，一边大声说道：“有些人就是酒囊饭袋，倒像是一辈子没吃饱似的，凡种俗胎真是寒碜，就是运气好入了仙门，也洗不掉那身泥巴气！”
说罢，她像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掩着鼻子一径走了。
只是走了几步，她脚步一停，前面挡着个明艳无双的少女，上下看了看文倩容说道：“哟，绳愆处的门朝哪儿开你总知道了吧？知道了就一边凉快去，少出来碍眼。”
那容光照得文倩容有些晃眼，她定了定神，心中充斥着一股说不出的嫉恨恼怒，正想发作，却咬牙强忍了下去，扭头换了个方向怒气冲冲的走了。
齐皓看看她，又看了看朱玖，只微微颌首示意，便也跟了上去。
高微并不生气，比这更难听的话她都听过，不疼不痒的，这算什么。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向朱玖感激的笑了笑。
这时，有个少年匆匆向山顶奔来，众人都是一愣，晚膳都用完了，这人怎么这会儿才来，只见他爬上山顶，惨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哀叹道：“怎么就迟到了！”
白日里听卢蕴芳讲课，这少年也在其中，却不知姓名，高微看了他一眼，心中好笑，伸手拉了他一把，那少年也领情，笑嘻嘻的站起来，拍拍衣服，一礼道：“多谢高师妹！”
经过白天那场不大不小的风波，高微也自知算是出了名，她笑嘻嘻的点点头道：“不知这位师兄如何称呼？”
“在下方暄。”少年看着朱玖，似乎很想和她搭话。
朱玖却负手而立，极目四野，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周动静。
高微走到她身边，拉拉她的袖子，朱玖却不耐烦的嘘了一声，高微顺着她目光看去，竟也看呆住了。
只见夕阳和晚霞将山顶笼罩上一层绚丽的薄纱，众人的白衣也似乎沾染上那绮丽的粉红色。
往四周看去，残阳如火，群山叠叠，山色慢慢苍茫，而东方天际星子隐隐，渐渐蔓延开来深蓝之色与西方火烧似的红霞于中天交汇，光影此消彼长，从丝绒般的深蓝色到蔚蓝，群青，淡青，再从鱼肚白层层渐进，浅绯到亮朱，金红交错，最后汇集到融金般的落日之中，竟是让人驰目的景色。
三人一时没有做声，只静静看着暮色降临。
半响，朱玖才似惊醒一般，呀了一声，看向方暄，她眸子中还残留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艳，那点火星从少年眼中一直烧到他心里去，他恍惚间听到少女清冽如冰凌的声音。
“我叫朱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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