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初感
叶舟缓缓飞翔于天空，天光尚早，阳光无遮无挡的直射下来，虽有天风吹拂，却也极为灼热。
阮榛端坐于叶舟之上，闭目调息，身周青光隐隐，看上去端凝安详，丝毫不受烈日灼烧之苦。
高微顶着斗笠，也学阮榛那般打坐一隅，而烈阳无处可避，烤得她汗出如浆，天风一吹汗水随即干了，身上寒毛根根竖立，时热时寒之感，让她有说不出的难受。
宋苏立于叶舟上，他神色平静，毫无飞扬之态，高微忍不住偷眼看了他一眼，自从她在叶舟上醒来，所历之事无不匪夷所思，有一名宛若天人的女子说她身有灵根，可修真入道，问她是否愿意？这就像被一个巨大的馅饼砸中一般，若是别的孩子此刻早就欢欣鼓舞了吧？
高微心中却并不如何欢喜，她素来早慧，又屡遭大变，心智绝非一个寻常十岁女孩，她并不相信世间会有不要钱的餐食——就像姑姑经常带着一丝讽刺的笑容说的那样。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宋苏回头看向高微，笑道：“挺难受的吧？我劝你不要硬抗，你虽有灵根，却是凡人之体，天风烈日都不是你能承受的。怎么样？叫我一声师叔，我就帮你这个忙。”
高微白他一眼，嘴抿得紧紧的，下决心就是冻死热死也不向这人低头。
阮榛此时刚巧收功，双目睁开，看了这别扭的两人一眼，忍俊不禁，玉手一拂，一道青光闪过，叶舟上长出无数细细的藤萝，围着高微张成伞状，绿叶成荫，将她护得风吹不进，光射不入。
女孩顿觉身上舒适不少，感激的看向阮榛，轻声道：“多谢阮姐姐。”
阮榛向她微微一笑道：“是我疏忽了，你年纪小，又无修为，天风烈日之苦定然难以承受。”
她缓缓起身，神情舒展自如，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宋苏在一旁偷眼看她，心中也愉悦起来。阮榛看向前方，只见远处山势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头，便对宋苏说道：“宋师弟，你我一起去看看前方地势如何？”
宋苏心领神会，点头称是，少女又吩咐高微不要乱跑，小心从叶舟上掉下去。说罢凌空而起，衣带飘飘的向前方飞去。
宋苏紧随其后，不过盏茶功夫，阮榛定住身形，立在一片云雾间等他。宋苏几步赶上前去，也不待阮榛发话，祭出一颗鸽卵大的圆珠，珠子滴溜溜的在空中转动，从中射出一道光线，照到云雾之上，只见光影浮现，高微和宋苏的影像缩如尺许大小，在云雾上浮现，先是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看到前方一个小镇后，高微欢呼着跑了过去，到一个包子铺前停下，又看向宋苏……
阮榛静静看着蜃珠所摄下的光影图像，看到宋苏引雷下击，将幻境中的小镇毁做废墟时，眉头微微一皱，看到高微气急败坏的抱着宋苏的胳膊一口咬下时，嗔怪的看了宋苏一眼，一旁的少年有些讪然的摸了摸头。
看完宋苏与高微在凡间所历影像后，阮榛看向宋苏道：“咬得挺疼吧？手臂伸出来给我瞧瞧。”
宋苏面上一红，乖乖撸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两排牙印，伤处已是红肿渗血。阮榛看了一眼，伸手覆在少年伤处，淡淡青光笼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看上去柔若无骨，丰若有肌，秀美难言。
宋苏只觉伤处一阵酥麻，木系生发之灵力缓缓透入伤口，为他生肌止痛，少年心中似有一片羽毛在轻轻撩拨着，他的目光从那纤白的手指缓缓上移，落到少女白皙清丽的面容之上。
阮榛微低着头，片刻后收手一笑道：“高微那孩子牙口倒不错，这伤疤一时半会消不掉，等回山后我再为你寻些丹药吧。”她抬眼看了看宋苏，有点奇怪的说，“你怎么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宋苏呐呐无语，半响才道：“没，没什么，多谢师姐。”他心中觉得此番因祸得福，早知道能被师姐如此温柔对待，应该多让那野丫头咬上几口才好。
阮榛不疑有他，问道：“你这一番试探，觉得那孩子心性如何？”
宋苏收敛心神，想了一想才道：“心思纯正，感情用事。”
“明明肚子那么饿，却不肯偷抢，虽略显迂腐，但不饮盗泉之水，不食嗟来之食，可见教养甚好，心性也很坚定。当我在下手灭掉幻境小镇的时候，她面色苍白，心绪悲恸，不似作伪。”
宋苏看了看手臂上的齿痕，“这丫头性子很烈，见那小镇覆灭，难以援救，干脆以牙还牙。明知我随手可以杀她，也不肯忍一时之气，有仇当时就报了，嘿嘿，这种性情脾气倒不会是魔道培养出的奸细。”
阮榛轻轻颌首道：“不错，这孩子心地是好的，行事也无可疑之处，看来应该就是在凡间长大，出身来历倒是无可疑之处。”
她看了看宋苏，摇摇头道：“虽然是幻境，你为何要以引雷术毁了那小镇，戾气未免太重，与你修行无益。”
宋苏面上一窘，挠挠头道：“这个，蜃楼术我第一次用，有些不熟练，那幻境维持得挺辛苦的，所以想着与其过不了多时就露陷，还不如先下手毁掉，还能试探出这丫头的真性情来。”
闻言阮榛点点头道：“这次杀灭赢鱼王，你颇有进益，看来修为又上一台阶，只是实战中突破，境界难免不稳，回山之后需得闭关一阵子，来稳定境界才好。”
宋苏恭敬应下，又道：“看师姐面色甚好，痼疾也已消除了么？这次回山后，应该可以再上一个台阶了吧？”
想到自身痼疾尽去是严襄秘法施为之故，阮榛心中一黯，不辨喜怒，也不欲多谈，只回头看了看远处的叶舟，半晌道：“带这孩子回山，对她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
高微沿着叶舟的边缘小心的走着，一边注意脚下，一边看着远方风景，只见天高云淡，千山万壑尽收眼底，不知不觉间，她眉目舒展，心胸也随着这广阔的大千世界而开阔不少。
阮榛看向女孩，这几日高微面上郁色渐渐散去，言语之中的防备之意也淡化不少，她知道这女孩家园尽毁，亲朋皆亡，如今无依无靠，这事与她也有些干系，心中也多有垂怜歉疚，于是引着她去观看叶舟途经的山山水水，以山川之壮阔来化解她心中哀恸郁结，这几千里行来果然颇为对症。
一条大江如玉带般在群山间盘绕，即便身在半空的叶舟之上，也能感到那江水滔滔，汹涌澎湃之势，高微指着那条大江，大声问道：“宋苏，那条大江叫什么名字？”
宋苏身在半空，凌云而行，他闻言看了一眼，这几日都是他在为高微解说山河地理，倒成了个会说话的地图一般。
“那是怒苍江，其势如怒，其色如苍，故此得名。不过这是修真界的叫法，或许与下界不同。”少年负手凌云，指点江山，颇有意气风发之感。
高微小心的俯下身子蹲在叶舟边缘，看着脚下的崇山峻岭，峡谷大江，只见江流周回转折，在壁立千仞的峡谷间奔流不息，江中滩峡相间，有一处峡谷宽不过数丈，两岸断崖壁立，有如一道极为狭窄的门户，水流到此激荡回旋，白浪水雾激起数十丈高，水声如猛兽怒吼，望之令人胆寒。
女孩望着那苍苍莽莽的大江，怒苍江的水势如此汹涌浩荡，无端让她心中一动，似乎身体里有什么一直存在却从未注意过的东西萌发了出来，就像青山镇覆灭于洪水那天，自己于必死绝境中却与洪流水势相融一般，那是存在于她血脉之中，却初次被激发的水灵之气。
水灵如春初新萌的嫩草，颤巍巍的在她心里探了个头，随即如掘地见泉般从她的丹田气海渗了出来，涓涓滴滴顺着经脉走向一路浸润，如珠滴泉涌，不多时已渗透了女孩的百骸经脉。
高微只觉身体清凉一片，有难以言喻的剔透明晰之感，明明与江流相隔数十丈，却能清晰的听到奔涌怒吼的水声，似乎能体察到江流水势一般，她心中突生感应，似乎身下那滔滔江水的拍岸之声，有如亲人的召唤一般，熟悉而亲切。
女孩不自居的身子前倾，她突然想离那奔腾的大江近一些，再近一些。
一时忘形，她忘记了自己蹲在叶舟的边缘，重心突然失去，身体向下猛坠，她心中一跳，耳边风声呼呼，眼见就要(坠)_(落)到下方怒波滔滔的江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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