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鱼王
随着几天的暴雨，蒙水水位上涨不少，两岸河滩早已湮没不见，白水茫茫，竟有蔓延出河道，向下游倾泻之势。
此时，一道虹光划过，一叶丈许长的小舟，竟晃晃悠悠的飘在半空中，离浩浩河水约有十丈距离。
舟上站了两人，当先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容清俊，略带一丝惊讶向那茫茫白水看去，回头对另一人说：“师姐，这水势竟如此之大，却不知如何能引出那鱼来？”
那师姐年岁略长，也不过二十许人，她一身淡青色深衣，式样古雅，腰如束素，上结一条碧色丝带，身姿极为曼妙。
她正自沉吟，闻言微微一笑，伸手向河流下游遥遥一指，声音轻柔悦耳：“你瞧那边，我观此水灵气流向，正是尽汇于那一点，若无意外，守株待兔即可。”
少年放眼望去，只见水势湍急，波涛如怒，滚滚白浪向前方奔流而去，在百丈远处突然被一座山崖挡住。再一看，流水汇集于山崖之下的一个暗洞，水路陡然收窄，水势受阻，在那一点回旋激荡，聚成一个极大的漩涡，令人望而生畏。
少年目光一亮，喜道：“师姐果然妙算无遗，这下子，那赢鱼王定然能手到擒来！”
少女闻言双手一分，她袍袖宽大，当风一展，竟有凌风之姿，宛如洛神在世，仙子谪凡。只见她十指青葱，指尖凝结数点微光，她闭目凝神，朱唇微动。
“天地交感，阴阳接化，若水无形，无物能障——聚！”
随着她的清静平和的语调，似乎有无形之水气，从虚空中汇流而来，聚集在她的指尖，那微弱的灵光陡然扩大，结成一个个龙眼大的小球，缓缓离开她的指尖，闪着珍珠般的白光在空中凝定不动。
女子衣袂无风自动，全身都笼罩在一层飘渺的水气中，她轻轻念道：
“德同天地，泽及万物，避实归虚，流而不尽——定！”
她双手轻轻一合，闪着灵气的小球，分作两排，向水流边际疾飞而去，小球一遇水面，突然光芒大作，十几个小球光芒呼应，连成一片，将蒙水水流牢牢卡住。
只见光芒一闪即没，却似有无形壁障一般，使蒙水无法向两岸泛滥，水势更猛，水位渐高。
少女袍袖一拂，负手而立，姣好的面容上有一丝疲倦，似乎方才施法颇耗心神。少年眼中尽是钦佩羡慕的神色，他叹道：“似师姐这般神通，也不知我何时能修到。”
“你资质甚佳，又十分勤奋，假以时日，或能青出于蓝。”少女面色温和，毫无骄矜之色，“我不过入门比你早些罢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只要道心坚定，定能有所成就。”
少年躬身，尊敬应道：“是，谢师姐指点！”
少女也不多言，垂目凝神，仔细体会蒙水之中传来的灵气变化。
蒙水下游本来为暗流河道所限，水势迅猛湍急，女子以神通限定河道，水位更高，水势猛如奔虎，却无处可泄，只得奔流回旋，一时间，渐渐加高的河面上，形成了大小数十个漩涡。
赢鱼生性奇特，入水无形，人眼难见，极难捕捉，而漩涡一多，赢鱼游水受阻，难免露出行迹。
不多时，少女目光一闪，轻声道：“来了。”
几线微不可查的水纹，混在混浊激荡的浪花中，缓缓向下游蜿蜒而去。
少年也发现了那些水线，他手掐法诀，足踏禹步，行步转折，几步便踏出小舟，凌空而立，此时天色密云不雨，随着他足踏踏在罡星斗宿方位间，天上云层低垂，隐隐有电光游走。
少年身形一定，他所踏过的方位雷纹隐现，渐聚成形，随着少年指诀连掐，七点蓝莹莹的小球在半空浮现，小球大如莲子，外壳雷电隐隐，环绕在他身侧。
少年偷偷看了师姐一眼，见她面上有嘉许之色，心中欢喜莫名。他看准下方水线走向，骈指一点，喝道：“雷霆下击，妖物现形——破！”
七点光球，以迅雷之势向水面坠去，电光火石间，已与水线碰撞，瞬间发出轰然巨响，小小雷球竟炸出数十丈高的水柱。
少女双掌一合，那被炸起的水柱竟被她定在半空，水柱粗如巨缸，径有数丈，白茫茫如长鲸吸水，下方水面被水柱搅动，一派惊涛骇浪之景。
少年面色有些苍白，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水柱立刻被蓝莹莹的雷光电网环绕，噼里啪啦的电光之声，几乎压住了轰隆的水声。
也不知有什么东西，在水柱中东摇西撞，似乎想撞破电网，突围而出。
那物每撞击一次，雷网便暗淡一分，少年面有焦急之色，正待再行施法，却听到一声娇叱：“不可！”
少女面色凝定，袍袖高高飞起，露出一双雪藕似的玉臂，她轻声念诵道：
“始于无形，终于江海，升而为云，降而为雨——散！”
须臾间，水柱突然化做千万水雾，消散在空中。
失去水柱遮挡，一物摇头摆尾，在半空中赫然现形。
只见一条大鱼，头角峥嵘，眼大如盘，鳞片翕张，本该生鱼鳍的地方是一对巨翅，翼展约有两丈，与鱼身等长。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师姐，这，这便是赢鱼王么！”
少女眼中也有惊诧之意，她点头道：“想来是的，只是与典籍所载不同，这鱼修为想必超过了五百年。”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这赢鱼王看来修为不弱，只差一步便要化去横骨，生出灵智，只怕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赢鱼王浮在半空，双目血红，死死盯着对面的二人，鱼目一转，双翅一拍，激起无数水箭，穿过雷网，向二人射去。
少女只手一张，一道无形壁障出现，接住了向她飞来的水箭。少年则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把大锤，双手一握，舞了个水泄不通，将水箭纷纷弹飞。
鱼王修行日久，并非无知蠢物，知道面前二人难以对付，它大嘴一张，露出数排如尖刀般锋利的钢牙，翅膀一振，一头撞向雷网。
那雷网本来有些暗淡，被赢鱼王不管不顾一撞，立时崩碎消散。
少年面色一白，雷网与他神识相通，陡然破裂，震得他气血翻腾。
鱼王一撞见功，兽性大发，双翅一卷一夹，向那少年扑去，本来距离相隔不远，呼吸间，那森森的血盆大口已向少年当头咬下。
少年有些慌张，他身子后仰急退，双手抡起大锤，向鱼王口中格挡。
鱼王一口咬下，却没有咬到意料之中的，人类鲜美的血肉，只听咯咯连声，它竟一口咬住少年的大锤，钢牙与大锤交错之声十分刺耳，闻之令人牙酸。
少年一时急智，将全身灵力化作雷电，顺着大锤导入，一时间大锤上雷电环绕，在鱼王口中劈啪作响。
无论何种动物，口腔总是最薄弱的，雷电一击，顿时震得它眼冒金星，口喷黑烟，双翅连扬，向后方退去。
赢鱼王退到一半，突然觉得全身一紧，只见一条绿色的藤蔓不知何时缠绕到它身上，藤蔓上又分出许多小枝，细细一丝，向它鳞甲缝中钻去。
鱼王心中知道不妙，转头向那个被它忽视的敌人看去。
少女手掐指诀，面色宁和，见鱼王看来，竟微微一笑，挥袖间，一片青光闪动，层层藤蔓如蟒，将鱼王缠得更加紧实。
片刻间，鱼王便被藤蔓缠绕成了一个粽子，僵在空中，一动也不得动。
少年长舒一口气，上前笑道：“师姐，还是你厉害！”
少女微笑，正待答话，突觉灵力紊乱，心中一紧。
那层层包裹的藤蔓中突然透出金光，随着金光闪过，藤蔓竟寸寸断裂，现出鱼王身形。
“它竟然进阶了！”少女失声叫道。
赢鱼王本来鳞片色做银灰，此时鳞片金光灿灿，本来就很峥嵘的头壳，更为凸起，竟似有一只独角长在头壳正中。
少女面色凝重，对惊诧的少年说：“宋师弟，引雷术你修习到几成？”
“啊……”少年闻言，有些不知所措，“我，我还尚未熟习，这个，这个——”
“此刻性命交关，待会看我手势，无论有多少功力都须倾力施展，切不可保留。”
少女冷然打断他的话。
此时鱼王体型又大了不少，尖牙利齿，全身充满暴戾之气，恶狠狠的一振翅膀，无数金色鳞片突然激齤射而出，向二人袭去。
“又来这一套！”少年怒气被激发，狠狠的举锤当胸，向冲他面门而来的一片鳞片砸去。
“哐”的一声金铁交鸣之音，少年虎口发麻，心中一惊。
一只纤手将他推到一旁，少女面色凝重，快速的在身前布下数道水幕，又急急拉住少年向后退出数十丈。
金鳞破空，发出嗡嗡之声，急速旋转着向二人飞去，遇到水幕阻挡，不过轻轻一触，水幕便崩解消弭。
七层水幕如薄纱般被撕裂，金鳞飞旋，带着凌厉的杀气，已近二人身前。
少女颈脖微扬，双手飞快的结出几个手印，清叱一声，手中骤然多了一条青色长索。
长索像有生命的藤蔓一样，见风便长，瞬间已长成数十丈，前端粗如儿臂，枝叶宛然。
少女面上浮现一层青气，她纤腰一拧，身形旋舞，青索藤蔓以她为圆心旋转成圆。
说时迟那时快，金鳞已撞上青索，无数细细藤蔓带着青枝绿叶攀住了金鳞，只见一片金绿交映，金鳞被藤蔓包裹成一个个青色的茧子。
少女手腕一抖，噗的一声闷响，所有的金鳞都被青索绞碎，点点金色的碎屑向水面落去。
鱼王眼中精光暴涨，它巨嘴一张，上下颚之间足有丈宽，利齿如刀，向少女咬去。
那条青索轻轻一震，化作一根粗有数围的巨木，少女双手一送，巨木直直抵进鱼王嘴里，卡个正好。
鱼王大嘴被卡住，不上不下，只觉得那巨木还在缓缓探入咽喉，兽性一起，上下颚猛力一合，竟咔嚓一声将巨木咬断。
一旁少年见状，抡圆了大锤，狠狠往虚空中一砸，一道道雷纹在空中蜿蜒浮现，瞬间击中鱼王头部。
那鱼王头骨坚韧，但也架不住被雷劈电击，只见它头壳焦黑，一股浓浓的，带着肉香的糊味在空气中弥散。
鱼王被雷劈得头昏眼花，怒气冲天，它双翅一张，悬于空中，又张开大嘴，一道灰蒙蒙的光从咽喉中射出，光芒的中心是一颗大如碗口的珠子，滴溜溜的兀自转动。
那颗珠子一出，天空堆卷的云层更加低沉，下方蒙水惊涛骇浪，水面漩涡竟慢慢上升，卷起无数道水龙卷。
少女目光一闪，袍袖一振，青索上下交织成一个大圈，将她和少年围在其中，隔开了那些从水面卷起的水柱。
“那是赢鱼王的内丹，宋师弟，成败在此一举！”
说罢，她腾身而起，袍袖飞扬，一道白光出现在她手中，少女身姿曼妙，如飞天乐舞，手中白光化作一柄数丈长剑，向鱼王当头劈去。
鱼王也不退让，它内丹外原本裹着一层灰蒙蒙的光芒，此时光芒暴涨，那光芒如有形之物，竟承受住了少女那一击。
灰色光芒与白光僵持不下，凝在半空，灰芒像有生命一般，缓缓腐蚀着白光。
少女单手持剑，向剑光中注入大量灵气，白光暴涨，将鱼王内丹光芒压下。
她另一只手隐藏在袖中，暗暗结了个法印。
突然，鱼王发出一声大吼，声如洪钟，震得二人耳膜隐隐作痛。随着这声吼叫，骤雨忽降，如刀如箭，向二人落下。蒙水水位更是大涨，龙吸水一般上细下粗的水柱高高涌起，数十条水柱旋转如轮，声势浩大的攻向二人。
少女五指一紧，法印化入狂风骤雨中，无声无息的潜入鱼王体表，只见鱼王鳞片上青芒一闪，它却毫无所觉，只专心操纵内丹光芒蚕食着白色剑光。
是时候了。少女心念一动，本来环绕在他们身边的青索，化作无数青光流萤般消散，下一刻又在鱼王身周聚拢，青色藤蔓缠绕交织，将鱼王身体重重禁锢。
但失去了青索护持，水柱重重击在少女身上，她身形一顿，身周青光一闪，只能靠护体灵气来硬抗身遭攻击。
“宋苏！”少女银牙一咬，将灵气毫无保留的汇入剑光。
少年蓄力多时，闻言举锤过顶，足踏禹步，堪堪避过一道席卷而来的水柱，他口中轻吟道：“阴阳有常，动静非时，紫电巽火，威震万灵！”
随着他清越语声，天空中雷光电火慢慢汇聚，在他头顶云层中如巨蛇蜿蜒。
骤雨如利箭掠过少年青涩的脸庞，在他全身割开无数道血口子，宋苏毫无知觉般，只将灵气汇集手中大锤，双目焕发出惊人神采，他轻轻说道：
“掣电引雷——灭！”
灭字一出口，天地俱寂。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眨眼的功夫，隆隆雷声沉闷而又不可抗拒的充塞了这片天地。
电光比雷声更为迅猛，无数道闪电汇聚到少年手中的大锤上，又顺着他双臂下挥之势击向被青索藤蔓禁锢的鱼王。
一时间，鱼王全身沐浴在狂雷电光中，电流如金蛇狂舞，在鱼王身体上狠狠肆虐。
鱼王在空中拼命挣扎，但它内丹在体外，身体又为藤蔓困住，竟毫无反抗余地。
鱼肉焦糊的味道阵阵传来，鱼王内丹的光芒也慢慢黯淡下去。
少女本以灵气化长剑，见对方式微，五指一扣，长剑化作一只大手，向内丹一把抓去。
此时鱼王已气息奄奄，但它神智未失，见对方就要得手，盘大的眼珠中闪过一道厉光。
白光幻化的大手已将内丹包住，突然灰色的光芒暴涨，从白光中刺出，少女猝不及防，护体灵光被破，右肩被刺出一个小洞，鲜血如血箭般喷出。
“它要自爆内丹！”少女厉声叫道，“快！灭了鱼王本体！快——”
少女不顾全身浴血，将灵气毫无保留的化入那只大手，白光狠狠压制住灰芒，她银牙一咬，心道若是宋师弟来不及杀灭鱼王本体，只能与它同归于尽了。
少年双目圆睁，目眦尽裂，他修为尚且不足，用引雷诀颇有几分勉强，此时双手微微发抖，力有不支。但见形势危急，心中也不知怎地，咯噔一下，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突然破了，丹田气海本已枯竭，突地又生新力。
他眨了眨眼，似乎领悟到了什么，但此刻却无法细细参详，巩固境界。
宋苏舌绽春雷，暴喝一声——
“灭！”
少年双臂上紫电缭绕，随着他一字之音，电光雷霆如癫狂般劈向鱼王。
青索藤蔓在电光中寸寸烧着，转眼崩解起火，一截截成火炬的藤蔓坠入高涨的蒙水。
而鱼王双翼被电光焚尽，偌大身躯焦黑成碳，在空中定了一下，便带着萦绕不休的电光向下坠落。
那边少女觉得手中压力一松，便知鱼王已被杀灭，内丹神念已失，光芒暗沉，茫然的浮在空中。
她纤手一招，无主的内丹摇摇摆摆的向她飘来，落到她手心时，从碗口大慢慢缩小，最后变成鸽卵大的一颗圆溜溜的珠子，在少女洁白细腻的掌心中不停转动。
少女这才展颜一笑，如春花绽放，明艳不可方物。
宋苏全身灵力枯竭，在空中踉跄一下，一步不稳，向下跌落。
少女余光扫到，勉力催动脚下叶舟向宋苏飞去，在少年就要落水那一刻，堪堪接住了他脱力的身体。
宋苏一时脱力，待他落入一个温柔香软的怀中才醒觉，见师姐娇颜离自己不过一尺远，他满面通红，急忙撑起身体，吃吃道：“师，师姐，我我我——”
少女轻轻一笑，正待说话，突然觉得脚下震荡。
她猛然下顾，却见蒙水水位猛涨，高过河岸数丈，之前所下禁制光芒微弱，就要支撑不住，再往下游看去，只见鱼王死后尸体巨大，已堵塞了地下暗河的河道。
下游山壁高耸，河道狭窄，此时被鱼王堵塞，更让河水奔流无路，滔滔洪峰竟反卷倒流，将水位越推越高。
少女眉头微皱，如此水势，河岸有如虚设，若是自己还未受伤，或可将水势控制，慢慢消弭洪患，而此时——
还未来得及想出对策，禁制光芒一暗，高出河道数丈的大水如万马奔腾，向地势较低的平原呼啸而去。
浪高数丈，摧枯拉朽，数人环抱的大树，房子大的巨石，在这猛兽般的水势下毫无抗拒之力，被洪水挟裹而下，一路向下，向下，咆哮着冲向群山腹地中的——
青山镇。
看着面前这片浑浊的大水，宋苏惊呆了，半晌他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颤声道：“师姐，阮师姐，那里，那里还有一个小镇……”
少女目光中微有悲悯之色，她轻轻摇头，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倒出几颗服下，盘膝坐下，五心朝天，渐渐入定。
宋苏面有不忍之色，几次张嘴想说什么，见少女半身鲜血淋漓，面色苍白，还是忍住，也盘膝坐定，调息吐纳，以恢复丹田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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