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柱国公府的这个年过得气氛些凝重,  一向身体康健的老夫‘病’卧在床体养,向来举止优雅,对府里上下言语态度都很温和的世子夫人,  则跟变了个人似的。

  除了每天在老夫人身边侍疾的时间外,  其它时间面对其他人时,  总是冷着一张脸,  没了从前的温和大度,  仿佛也失去了从前的优雅与贤良。

  天黑之后,  趁着儿媳不在,  才下地活动舒展筋骨的柱国公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后,  心情复杂的对梅管事感慨道。
  “都怪我过去太过心软,总想着这个儿媳大面儿上没什么过错,又是我自己亲自从那文家求娶回的儿媳,  要多宽容、多体谅,好好善待她。”
  “事实证明,  还是太尊夫人说得对,人就不能让她闲着,闲着就容易生事,  将心思不用在正事上。”

  果然,  那些附庸风雅的所谓优雅高贵与香气质,  都是闲着没事干的人,  才有精力讲究的排场,  只会害人不浅。

  陪在一旁的梅管事不好说自家世子夫人,  便笑着提起其他人。
  “要不是因为知道太尊夫人厉害,  先帝怎会将她钦定为监国太尊呢?老奴瞅着,  安远伯夫妻对太尊夫人,  那可真叫做一个言听计从,  发自内心的尊敬,比那许多亲生的孝顺多了。”

  柱国公夫人点头道。
  “是啊,听世子说的,外面有人在传,说新帝是因担心李家势大,与太尊起了隔阂,才会冷落李家,殊不知,这才是太尊高明之处。”
  “我比太尊年长近十岁,这辈子也算是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却无法做到她这一步,说到底,还是因为她的心性洒脱,而我,却看不开。”

  梅管事不赞成的回道。
  “这也是因为老夫人太过心慈,又太过重情重义,还要顾虑大局。”

  柱国公夫人苦笑着摇头道。
  “你错了,人家太尊夫人看待问题的眼光,考虑事情的心胸,可都远在我之上,我的眼里心里,只有柱国公府的兴衰荣辱。”
  “从太尊夫人还只是一个略有家资的农家妇人,就能想到开设南江书院,竭尽全力的兼济寒门子弟的善举上,就能看出她的大局,可远不止是自家的儿孙后辈。”

  说起这些,因为想到再过两日,大孙子就要启程前往定北军而生出的伤感与担忧,顿时消减不少。

  太尊夫人在关键时刻,亲生儿子说舍就舍,为了不让夫家那些人成为她的掣肘,甚至不惜请先帝为她与亡夫和离,彻底断了那些牵绊,这份心胸与果断,她为什么不能学一学。

  世子夫人文氏现在是心急如焚,可是她婆婆自从被她给气狠了后,应该是记恨上她了,再不像从前身体不适的时候,她想上赶着去侍疾,还会被给赶回来。

  现在则是从早到晚,都将她拘在对方的松鹤院中,让她帮着端茶倒水,时时侍候在一旁,要不是她亲眼看着婆婆有按照高太医的嘱咐,一日三顿的按时用药,她都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借装病拘着她。

  可是一想到儿子马上就要进入军中,她却只能干看着,连哭都得一个人在私下里无声抹泪。
  生怕又让她婆婆看了心情不好,加重病情,更不敢说什么身体不适,在她婆婆病倒在床的情况下,她就算真病了,婆婆不发话,她依旧需要去侍疾。

  自从婆婆生病后,她白日里在松鹤院中侍疾,她丈夫晚上去交班,让她根本没有机会见到人,更何况她也不敢再提阻止儿子进入军中历练的事,生怕又将她婆婆气出个好歹。

  她婆婆这次生病,外人都知道是因为受到刺激,气急攻心所导致。
  或许有人会猜测,却因柱国公府上下的口风严,再加上她儿子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有意对人透露,是他无意间说错了话,才会惹得祖母生气,才让她没有背上不孝不贤气病婆婆的恶名。

  若是再有下次,估计连她儿子都帮不了她,所以向来最是珍惜名声的文氏,是真的不敢再多说多做什么,更不敢在明面上哭闹着劝阻。

  直到徐景年将要起程,柱国公夫人也只是穿戴好衣服后,在内院接受大孙子的拜别之礼。
  “好好的去,好好的回,莫要堕了我们徐世一族男儿,世代英勇骁战的声誉。”

  跪在地上的徐景年,看着经过这场大‘病’后,精气神远不如从前的老祖母,哽咽着应下。
  “都怪孙儿不孝,才会让祖母如此为我操心。”

  文氏一直哭着将儿子送到二门外,她以为儿子去的是镇南军,虽然心中极其不舍,倒是没有太多的担心,毕竟那边有自家人照顾。

  毕竟她并不知道,根据她婆婆与她丈夫商定的计划,为了掩人耳目,徐景年会在前往镇南军的途中,悄悄的隐姓埋名前往定北军,并不会一直跟着这队有府中将士护行的车队走。

  王修业特意在京城外的长亭中,等着为徐景年送行,他是知道对方不是要去镇南军,而是去定北军的知情人。
  “我后天也要去京郊大营了,说不定哪一天,我们还能有机会在军中重逢。”

  虽然听得出王修业是玩笑之言,徐景年还是不赞成的回道。
  “谨言,你的情况与我不同,不用背负家族的责任,完全可以好好走你的科举入仕之路,以你的情况,军中不适合你。”

  王修业的祖父与生父,都是很优秀的将才,可是他们都已经命丧沙场,如今王家的嫡长房承了爵,嫡出的王房掌了定北军。

  皇上对王家再怎么信重,也不可能会再次重用一个王家人,本就内斗严重的王家其他各房,不仅不会提携照顾他,也不会给他在军中崛起的机会。

  王修业不置可否的笑着回道。
  “你放心,我的事,我心里有数,你还是好好顾好自己吧,现在是新帝元年,那边肯定消停不了,你要好好保重,希望你能记住,在那陌生环境中虚心些,抛开京中的这一切,包括你的出身,你在书中学到的那些,彻彻底底的从头开始吧。”

  这是王修业对这位表兄兼好友的最大祝福与期望,徐景年已经跟他说过,柱国公夫人在被气晕的那天,曾指着世子夫人给出的两个选择。

  徐景年听到那话以后,还认为那只是他祖母实在被他母亲气得实在太狠后,才会口择言,他却从中听出了柱国公府的取舍,意识到徐景年的思想若不能得到转变,不能在接下来的历练中,取得根本性的纠正,对方接下来的处境肯定堪忧。

  虽然知道从柱国公府的大局出发,柱国公夫人与徐世子会产生这种打算,并没有错,可是从私人感情上讲,王修业实在不忍看到自己的好友受此打击,最后落得个蹉跎一生的下场。

  与他一心惦记着想要继承父志,在军中建功立业,却受制于府上其他叔伯的打压与防备,不得不选择走科举入仕之路不同。

  徐景年受他那读书人家庭出身的母亲影响太深,身为武将世家的勋贵继承人,更享受花前月下吟诗作对的清平生活,将身为柱国公府继承人,必须要做的习武、学习兵法、进入军中历练等事,都视为他的责任,是被动的在接受家里的安排。

  自己求之而不得,只能从他那蹭课,或是间接学到部分的一切,对方唾手可得却不珍惜,只能说是命运的捉弄。

  可是王修业清楚好友心中雄心壮志与傲气,从小就为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柱国公府继承人而努力,所以他是真心希望他能通过这次的历练,改掉身上那些普通人可以有,以他的身份却不该有的致命缺陷。

  虽然觉得王修业的话有些奇怪,徐景年还是态度爽朗的笑着一口应下。
  “好,我等着你高中状元的喜讯被昭告天下。”

  相互道别之后,看着柱国公府的车队越走越远,骑在马上的王修业,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他自信对徐景年足够了解,对方却一直不知道他的理想与抱负,坚持认为科举最适合他。

  知道以自己家的情况,他要是表现出对从军的兴趣,肯定会受到诸多阻碍,所以他才不得不将大半时间与精力都放在读圣贤书上,摆出一心想要走科举入仕之路,将来要当文臣的架势,才让家里那些人对他有所放松。

  毕竟就像文臣与武将勋贵之间,大多都会相互看不顺眼般,在王家人眼中,并不认为他读书能有什么出息,就算考中进士,辛苦在官场混一辈子,可能都不及他那些堂兄弟凭借荫恩能得到的官位高。

  殊不知王修业原本想是走曲线救国之路,打算在凭借科举入仕后,找机会争取兵部的职位,再等待可以弃笔从戎的机会。

  而乐阳县主,不,现在的乐阳郡主的出现,倒是意外的为他打开了一扇可以尽快实现理想的大门,他固然不会放弃今年的恩科,可他更不会放过可以跟着乐阳郡主,光明正大的进入军中的机会。

  何况乐阳郡主在军事方面展现出的绝佳天赋,也让王修业十分重视,她在军事方面的一些构想与理念,也让他感到从中受益匪浅。

  同时也隐约明白,新帝与太尊夫人会允许她进入军中的原因,固然是为了能够让她知难而退,但她若是不愿退,未尝不是打算给她一个发挥天赋特长的机会。

  对他而言,这当然也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宝贵机会,王家人都认为他是在陪乐阳郡主‘玩闹’,以为他有借此攀附乐阳郡主与新帝的想法,不仅没有阻止,还有些支持。

  想起那位在外人眼中,性格骄纵任性,事实上为人处世却比一般女子更有分寸,做人做事坦诚大方的乐阳郡主,王修业的心情好了许多。

  能有机会跟在对方身边‘陪玩’,他靠的可不是别人眼中的曲意奉承与讨好,而实打实的本事,没有真正能拿得出手的能耐,可没有机会入那位的眼,更别说是带在身边。

  他要是真如那些外人所揣测的那样,处处巴结讨好乐阳郡主,这次肯定不会有机会被带入军中,继续被视为自己人。

  因为乐阳郡主在家里受罚后,立刻疏远了那些曾恭维、讨好过她,以及后来主动接近她的人,态度十分坚决。
  尤其是对之前那些自嘘有经验,怂恿她多带些人去京郊大营,说什么军中排外,不能让人欺负他们的那些人,现在连见到乐阳郡主的机会都没有,也就是连面子情都不剩。

  由此可见,对于乐阳郡主的管教,李家上下绝对够重视,发现问题也会及时处理,他的情况,李家现在肯定已经查得一清二楚,若是发现他对乐阳郡主存在什么企图和居心,根本不会再给他继续留下的机会。

  因自身的满腔抱负,他的确是在借乐阳郡主的势,同时还有趁机在她身上偷师的想法,却绝对不存在想要走捷径的打算。

  虽然是早就定下的事,临到李常欣真的要离家前往京郊大营时,不仅陈凤琪有些不放心,特意为她开小灶,安常煦也放心不下,特意避着人悄悄回康王府,想要劝她再多考虑一下。

  “我跟你说,我去那里看过,知道那里的真实情况,你知不知道?那里驻扎着好几万将士,都是男的,不仅住的地方特别简陋,他们吃的食物也很差,跟咱家当初用来喂猪的东西差不多,你那么爱吃肉,肯定连三天都坚持不了,何必费劲跑这一趟呢?”

  听到这话,李常欣不仅没有被吓得心生退意,反而还不满的抱怨。
  “你还好意思说?那可是保护我们安全的将士,哪能让他们生活得这么辛苦呢?奶不是早说过,想让别人愿意跟着我们,就要让他们知道,跟着我们有肉吃,吃不到肉,谁能服你?”

  安常煦顿时被这话给怼得无言以对,郁闷的回道。
  “这才多长时间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口齿伶俐,天天跟人吵架吗?你说的这些道理,我当然知道,可是那些都是早就存在的问题,又不是我说句话,就能改变的。”

  说到这里,安常煦语气认真,态度严肃的嘱咐道。  
  “等你去了大营,看到那有些现象,就算是不满,也得先给我忍着,不可以直接捅出去,实在忍不住,你就赶紧回来,我和奶需要逐步解决这些问题,肯定不会无视,知道吗?”

  自从上次犯事后,哪怕未遂,也被她奶高度重视,一有时间就给她补课,让李常欣有所长进的同时,也对这种没完没了的补课感到心有余悸,迅速应道。

  “你放心,我这次一定会收敛,绝对不会再干容易引人误会,或是伤和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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